原本富丽堂皇的紫华殿此时已是一片狼藉。在尧帝被杀、安都城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这里的宫人早就慌乱地将周围那些值钱的物品卷进包裹纷纷逃离，而更有那趁火打劫的人放火焚烧这一座历史悠久的建筑，以求挟卷更多的财物。虽然禁军及时赶到并扑灭了各处的火势，但弥散在空中的淡淡焦味和地上零落的残垣断瓦都在说明这座宫殿之前遭遇了什么。
看着雪地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肖远辅脸色一沉却没有多说什么。黎恩却唤过一边驻留的禁军兵士，询问着禁军统帅任长空的去向。
“任将军已往玉琼殿赶去，除了焦皇后仍是不知所踪，其余的嫔妃已经纳首。”禁军中的一名小队长垂首回答，平静而简单的话语中所透露的却是浓重的杀戮气息。
“我军方入安都，尧国皇族所流的鲜血已经够多，实在不宜再多造杀孽，焦皇后素有贤德之名，也许……”肖远辅一句话终是无法说完，因为在不远处，有两个面色惊惶的宫女抱着一个身着红色凤袍的女子匆匆靠近。
“尔等何人？”怀疑对方有诈，莫沧溟斜步上前，护住身后的肖远辅，警惕地看着宫女怀中的女子。
“这是——”看清凤袍女子的面貌以及她胸口上那一柄形似金龙的匕首，黎恩疑惑地吐出两个字。随即他紧紧抿住双唇，心里仍是难以置信，陛下怎么会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一国之母？嗯，一定是皇后在国破后以身殉国！
“李云素的金龙匕？”看着即使死亡仍不减损丝毫华贵气息的焦皇后，肖远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死在金龙匕首之下，他所熟知的焦皇后绝不是一个会轻易自尽的人。
肖远辅转向那两个宫女，正想好好询问一番，却被一阵喧闹声引去了注意力。他转头望向噪声来源，却看到一小队属于都城近卫军的兵士拎着一个个布袋缓缓靠近。他并没有注意那些军士提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带队的二品官员身上。
“越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是胡闹！”黎恩一见带队的人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施越城，心里突然打了个突。施越城一直都是自己最欣赏的弟子，但是他生性耿直，眼里从来是容不得沙子，平日里更是不惧圣威最喜直言进谏，若他在此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会被肖远辅拿来杀鸡儆猴？越想越是不安，黎恩走到施越城身边，打定主意要护他周全，“越城，你向来都听我的劝，此刻便听我一二。”黎恩说完，转头望向肖远辅，错过了施越城眼中一闪而逝的讽意。
“学生从来都是最听恩师的话，既然恩师已经选择了弑君之路，学生自然要追随恩师的脚步。”施越城掀袍跪下，“越城虽奉李云素之命保护诸位殿下，但是越城心中一直十分矛盾，尧国灭亡乃大势所趋，若让尧国余孽就此离去，只怕天下风波无法止歇。在得知恩师的作为后，越城终于痛下决心，亲手将李云素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斩杀，现以头颅为礼，请肖将军登基，早日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你说什么？！”一直镇定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的黎恩在听到施越城的话语后，将最后一分冷静和自制抛弃，他脸色惨白地看向众军士手中的布袋，再也顾不上李云素临死前的交代，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些军士。
黑色布袋缓缓揭开，冰冷的风雪中，那孤零零站在众人手掌中的头颅在片刻前还是鲜活的生命，更是不久前死者与生者共同的期盼。“三殿下……二殿下……四殿下……太子殿下……”看着那些曾经被自己尽心教导过的皇家子弟，看着那些被自己和尧帝寄于复国希望的熟悉面孔，黎恩失态地仰头大笑，“陛下，陛下！臣有负您的嘱托，臣罪该万死啊！”
天地间在这一刻变得静谧，唯有黎恩凄厉的笑声伴随着冷风的呼啸在众人耳边回想。莫沧溟想上前打晕黎恩，却被肖远辅阻止：“你看他的眼睛。”
血，化成泪，从眼角一滴滴落下。
莫沧溟看着几近癫狂的黎恩，片刻之前的防备和质疑瞬间化为满满的钦佩。他看到了一个忠臣，一个虽然有点愚忠却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忠臣。
黎恩笑够了，缓缓转了一圈，最终，那瞬间苍老的面容正对着施越城。“越城，你好，你很好。”
“恩师，我……”经过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即使没有人解释，再愚笨的人也可以看出黎恩是在诈降，施越城的目光带点无措带点惊恐带点惶然，他伸手想去扶住自己的恩师，却是不敢上前。
“我不是你的恩师，我没有你这样愚昧的弟子！”黎恩冷冷一拂袖，目光再不落在施越城身上，他凝视着肖远辅，过了半晌才说，“尧国皇族已灭，我已经没有了做戏的理由，要杀要剐，听凭君意。”等了半天发现周围并没有人要将他拿下，而肖远辅更是一点杀他的意思都没有，黎恩慢悠悠地转身准备离去，在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肖远辅，你或者比陛下更适合那个位置，但是为人臣子，当思如何将陛下诱回正途，而不是将之逼入死地。我自相信，史书将会忠实记录你的篡位之举，千百年后，后人将会唾弃你的行为！哈，哈哈！”
“主上！”莫沧溟在肖远辅身边低低唤着，看着嚣张离去的黎恩，心中着实不忿，只想将这个丝毫不将主上放在眼里的前朝宰辅拿下，以儆效尤。
“让他去吧。”肖远辅的目光轻轻扫过面露懊恼之色的施越城，随即落在远去的落寂身影之上。
“镜湖为卷写丹心，不惧身后辱骂名。陛下，我连死士都无法为您做到啊！”本已渐渐走远的黎恩突然朝天吼出这么一句，身子随即摇晃两下，倒落尘寰。
“来人，速寻太医为宰辅诊治！”肖远辅果断地下达命令，并唤住正要上前查看的施越城，“施侍丞，我想令师醒来时一定不希望看到你。”
越城收回迈出的脚步，惶然不安地将双手笼在袖子里，垂着头站立在肖远辅面前。
“若我没有记错，你从小就被黎宰辅收养，他在你心中的分量好比你的父亲吧？”肖远辅望着眼前深受打击的青年男子，淡淡问了这么一句。看到对方带着深深自责的表情点了点头，他轻声叹息，问出另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斩杀了两位公主，那还有一位公主流落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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