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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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寒山寺外,奔腾的河流一如往昔。出得寺门,一个小和尚挑了水桶向河边走来。深秋九月,其时早已日上三竿,小和尚半眯着眼瞧了瞧东方那一轮烈日,喃喃的道:“今年怎么这般奇怪?只有冬夏,没有春秋?”小和尚需得挑一十六担水,这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整个寒山寺的一日用水,都是要他一个人挑的。小和尚常听师兄们说练功辛苦,因此虽然所有的水都要他挑,也是满心欢喜,终须是没有师兄们辛苦了。小和尚哼哼着昨日师父教的经文,缓缓到了河边。
刚挽了一桶水上来,远远的见河面上一样黑色的物事漂了下来。小和尚沉吟道:“这大清早的,莫非是那家施主淘米时盆子失手了么?”他如是想着,去找了一根长长的树枝过来,若是谁家盆子冲了下来,他便只得在此等那失主了。
盆子越来越近,小和尚慌忙用树枝把它拨了过来,心下纳闷:“这盆子盖得严严实实,倒不像舂米的盆子”。他打开盖子,立时大呼一声,吓得退了五六步,继而又凑了前去。这盆子里哪里有什么米?分明是一个孩童,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小和尚不知所措,呆呆的瞅着那盆子里的小儿,这是谁家的小儿?怎么会被放到个盆子里漂在水面上?幸得这孩儿并不哭闹,也让小和尚怦怦的心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见那小儿胸前口袋里有一封信,当下心中了然,又是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小和尚怯怯的伸手摸了摸小儿稚嫩的脸蛋,眼中尽是怜悯。这小儿说也奇怪,小和尚这般摸他,他不哭反笑,小和尚悠悠的道:“可怜的孩子,只怕你这一生是再难的有这般笑容了”。说罢抱了盆子,也不管那满满的一担水,径直回了寒山寺。
寒山寺,一位老僧微闭着双目,正在坐禅。但见这老僧满脸白须,然脸上飒飒有光,却怎么也不似那白须一般老,端的是一世外高人。猛然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师父,河里漂下来一个小儿,您快过来看啊。”老僧脸色稍变,当即又回复了平静,缓声道:“见云,师父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又在这里骗人?”门外那声音又道:“师父,我没有骗你,我挑水的时候看到河面上漂下来一个盆子,里面有一个小儿。”此时门外已是人声噪杂,想是见林他们听得声响,也不练功,过来看热闹来了。老僧缓缓的出了禅房,登时见林等几个年轻和尚都退在一旁,双手合十道:“师父”。只有见云,手里仍是抱着一个木盆,里头当真是一个小儿,也正瞅着他。
老僧仰头看了看天,复合手道:“阿弥陀佛,想必又是一笔恩怨了,孩子,劫难,阿弥陀佛……”见云道:“师父,他怀里有一封信,想是他父母留的”。老僧点了点头,拆开看了,这封信,正是这小儿的父亲所书,书云:
“恩公启:
晚辈白洛奇,因十年前的一笔恩怨,今仇家寻上门来,恐将上下遭屠,小儿白龙飞,年方一岁,一岁生辰方过三日,还望恩公代为收养,十五年后,可令寻其义弟,其名洪子翔,只需认其左臂,有‘日月门南冥印’者,便是无误。今大敌当前,十万火急,不便多言,他日我儿若是有志,恩公或可告知杀白某者,大将军俞索是也。
敬上,白洛奇书”
原来,这小儿正是‘日月门’门主白洛奇之子。十年前,‘日月门’老门主‘北极老人’去世,大将军俞索当即领兵攻打‘日月门’,索求‘日月门’秘籍‘北焰神功’和‘南冥神功’。当时新门主白洛奇和洪智京年方十三,三师弟高陆,仅仅十岁。‘日月门’眼看横遭屠戮,亏得‘天池道人’一句‘以大欺小,不是英雄,你若了得,便十年后在来为难这几个少年罢’,才免遭血洗,然天池道人也因破了自己誓言,管了江湖之事,自断一臂。当时俞索战不过‘天池道人’,才答应了十年之约。而后天池道人自断一臂,自然是斗俞索不过,只是俞索虽然为人歹毒,但也说一不二,是个汉子。十年后,俞索再来,此时独臂的天池道人,且不说他是否愿意再管这江湖之事,即便要管,也是管不了了。
这日,正是洪智京之子洪子翔一岁诞辰,众人见他比比白龙飞小三日,却似大他几个月一般,都是十分欢喜。只是这两个孩儿,一个从来不哭,一个却整日里撒娇。大伙儿正自喝酒作乐时,忽然听得门外庄丁大呼‘不得了’,方才记得,这日正是俞索的十年之期。
这十年来,日月门人丁旺盛,白洪二人都是勤练武功,白洛奇练的是父亲‘北极老人’的北焰神功,洪智京之父‘南极老人’虽然早亡,但家传绝学南冥神功尚自留着,因此也是日日苦练。以前白洪两家结义,成立日月门,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不料到了白洛奇这一辈,竟然遭到俞索如此欺辱。十年的苦练,白洪二人武功进境确也不浅,只是如何能敌得过俞索这等人物?自白洪二人的父亲去世之后,加之天池道人不问世事,当世能与俞索匹敌的,便就只有活阎罗霍正忠一人了。先前武林四大高手,首当其冲的便是霍正忠了,只是这人行事怪僻,饶是谁遇到了他,也不知是敌是友。其二便是大将军俞索,此人垂涎‘日月门’秘籍多年,只想以此成为天下第一。如今‘北极老人’和‘南极老人’去世,他又怎能不趁机对这两个小辈下手?

白洪二人听得庄丁来报,当即迎了出去,只见庄外早已满是官兵,守门的庄丁,也被杀了两个,当头一人,正是俞索。他见白洪二人出来,随手一掌又是击毙一个庄丁,沉着嗓门道:“快把‘北焰秘籍’和‘南冥秘籍’拿出来罢,也省得多吃苦头。”洪智京见他眨眼间便是杀人,哪里还顾得了打不打得过?喝道:“姓俞的,你当我兄弟这十年只是度日等死么?看拳”。俞索冷笑道:“你恁是不识抬举,倒也爽快,那也是怪老夫不得。”白洛奇听得洪智京之言,寻思着也是别无他法了,当即抢上一步,攻俞索右侧。
当时白洪二人这功夫都还没有练成,虽然有北焰神功和南冥神功的模样,却是一点杀招也没有。刚出招时,俞索见他二人有乃父之势,不敢怠慢,只是战了不到二十个回合,便已察觉出他二人内力修为甚是薄弱,根本驾驭不了这两门神功。于是不再顾忌,一脚踢中了白洛奇小腿,喝道:“我道你二人十年当真在练功,如此看来,当真是在等死了。要是不想死,拿出那两本秘籍来便了。”白洪二人齐声道:“要杀便杀,要我兄弟出卖祖宗,那是万万不能的。”俞索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们莫不是又要天池老儿来为你二人再断一臂么?嘿嘿,今日就算天池老儿来了,我也是要定了这两本书。”
俞索说话之时,总是压低了声音,然在白洪二人听来,更是刺耳。于是也不答话,打足了精神,去和他拼斗。庄上其他家丁,也都奋勇抵挡着外面不住涌进来的官兵。又战了七八个回合,白洪二人已是多次中招,幸是年轻,终究也还扛了下来,只是再战下去,恐怕不下半个时辰,便都要送命了。再看其它庄丁,也已死伤大半,大势已去。
白洛奇突然一个撤步避过了俞索,顺势拉了洪智京一把,拱手道:“大将军且慢,在下这就给拿北焰秘籍去。”洪智京惊道:“大哥,使不得。”白洛奇对他使了个眼色,继而正色道:“二弟,你我今日命该如此,你也随我来吧,把南冥秘籍给他便是。”洪智京见状,虽然心中不愿听从于他,但进去之后或可商议去敌之策,于是也是一拱手,跟了过去。俞索左首一士兵道:“大将军,恐他有诈。”俞索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聪明,他日月门前门被我等包围,后面是滚滚河流,你还怕他飞了去么?”继而又对白洪二人道:“给你们一柱香的时辰,若是胆敢耍什么花样,我踏平日月门。”白洛奇连连点头称是,俞索得意道:“早些如此,不是更好么,也不必送了这许多性命。”
白洛奇进了里屋,洪智京道:“大哥,你我行侠仗义,日月门十年来不辱门风,今日要命桑他人之手,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难道还真要把祖宗留下的绝学,给了他人么?”白洛奇叹道:“二弟呀二弟,这十年来,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么?我又如何是出卖祖宗之人?”又道:“我这厢进来,是走了一步死棋,但求龙飞和子翔吉人天相,别落入歹人之手才好。”洪智京闻言大喜,道:“大哥可有良策保这两个小儿的性命么?”白洛奇道:“一柱香时间足矣,你也写一封信吧,也好日后教这两个孩儿知道自己的身世。”洪智京怯怯的道:“若是俞索现在就抢进来,可如何是好?”白洛奇沉吟了一阵,苦笑道:“以我兄弟今日之状,难道还能长了翅膀去么?俞索素来自负,他若说了一柱香时辰,便是一柱香时辰。”当下二人不再说话,备了木盆,写了遗书,将白龙飞和洪子翔置于河上,任其自生自灭。两人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欣慰。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死期将至,而是这两个孩儿,自此孤苦。欣慰的,便是两个孩儿终究还是有一丝存活的希望,又是庆幸三弟时常足不落户,常年漂泊,逃过了这一劫……
俞索在门外等了一阵,眼看时辰将到,白洪二人并未出来,倒是整个日月门,登时火光冲天,原来是白洪二人纵火焚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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