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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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真是热,我还没起床,太阳就已经为大地裹上一件白色衣裳,我边擦汗边推开窗,外面的光线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蝉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吵得人头昏脑涨,木兰知道我怕热,早冰好帕子给我擦脸,边擦着我满头汗边感慨着:“我们的小公主都长这么高了,我去求宫人帮你找个婆家吧,老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女子总要嫁人的吧……”
我皱着眉:“我不嫁人行不行,你不是也没嫁人吗,我们两个在这里过得也很快活啊,”想想不对,我歪着头冲她笑,“对呀,等我嫁了人就可以出去玩了,我看书里说过很多地方,有召河的波澜壮阔,还有南怀河的秀美,可惜现在两岸都没法住人了,对了,还有大东北方的天神山,据说是大东最高的山呢,还有南方的几千里棉山,都是很美很美的地方,还有……”
还没等我说完,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我手上,我看向木兰的眼睛,她早已泪眼迷蒙,“可怜的孩子,在这里关了十年了,竟然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出去过!”
惨了,怎么又把她弄哭了,我赶快补救,“木兰阿姨,你别哭嘛,我们在这里也很快乐呀,再说如果我真的嫁人的话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我们走得远远地,再也不回来这个鬼地方好不好!”我皱着鼻子凑到她面前。
木兰被我逗笑了,捏住我的鼻子,“小鬼头,今天乖乖呆在家里,我等下弄水来泼院子去去暑气,你瞧瞧你,睡个觉也能把衣服汗湿,把这身脱下来吧,我找件凉快的给你穿。”
她为我脱下衣服,在衣箱里翻了件襟袖绣着翠绿兰草的白色丝衣给我穿上,“**!”当那冰凉的感觉贴到我的身体,我不禁发出感叹。
木兰神情有些恍惚,“一晃你就这么大了,连你母亲的衣服都能穿上了,而且这么漂亮,这么活泼快乐,要是他们泉下有知,也会觉得安慰的,可怜的孩子啊……”看来木兰阿姨又想起他们了,要是他们还在该多好,至少我就不用关在这地方,就不用每天爬到屋顶上去看夕阳,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撇开这个想法,我在木兰面前转了个圈,让那冰凉的丝料在我身旁开了朵花,嬉笑着问道:“木兰阿姨,我像父亲还是母亲呀?”
木兰为我把披散的长发梳好,找了条白色丝巾绑成一个髻,边笑道:“像你母亲,你都问过多少遍了!小鬼头,这样凉快了吧,等下不要乱跑乱跳把头发弄散了!”
我连忙点头,瞥了眼外面白晃晃的太阳,心头一阵烦躁。木兰帮我整理好,端了碗粥给我,自己提着桶子出去了。
我喝完粥,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招之平召集编写的《大东风物记》,这本我都翻了许多次了,总是看不厌,我把自己往椅子里一塞,开始享受我的幸福时光。
一会,木兰满头大汗提了水回来,院子一泼湿,感觉还真没那么热了,蝉的叫声也小了些,原来它们也热晕了才吵人的,我嘻嘻笑着替木兰擦汗,然后拿了椅子让她坐下,开始这些年来我们经常做的事情,研究大东、召南和天保三地的风物。
木兰知道很多东西,有次我翻到一个叫做杨梅的水果,她很激动,告诉我那是她的家乡天保的特产,杨梅是紫红色的,很漂亮,新鲜的杨梅很好吃,酸酸甜甜的,母亲从小最爱吃,而且吃到连饭都咬不动了,我父亲特意买了许多杨梅,要她冰好了给母亲吃……听到最后,我馋到口水都出来了。
可惜,每次我们都只能对着书描叙所有的东西,在这个封闭的世界,我们连弄到很普通的一个瓜果都是奢侈的梦想。
我没有不开心,我还有长长的一生,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让我走到外面,让我享受到所有美好的东西。
傍晚,天终于没有那么热了,空气中有微微的槐树香在流动,我和木兰早就在树下架起桌椅,她边乘凉边等我完成又一天的探险回来。
我爬上屋顶,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夕阳美到极至,云彩变幻着不同的笑脸,又不是原来那种快乐的红与橙黄,还透着隐隐诡异的色彩,我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心事,难道眷恋着人间的美丽,不想这么早回去。
我听到隔壁颜妃阿姨又在哭闹,我刚画好了一张云朵,本来是要拿给她看让她开心一下,看来没办法跟她沟通了,只好把画卷好塞进袖子,坐在屋顶静静地看西边的天空。
风渐渐大起来,携着我的衣裳和鬓角的头发飞舞,**啊,难道风知道我已经热了一天,要为我驱走暑气,我微笑起来,干脆舒展了双臂,站在屋顶享受这风送来的凉意。
风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我一扭头,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冷宫那头已经成了火海,火如同一条巨龙,卷着舌头迅速把一个又一个院子吞没,风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这尖叫声越来越凄厉,很快把整个冷宫笼罩。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猛,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士兵怎么都凭空消失了,我没有时间纳闷,冲在我们的院子大叫,“木兰,起火了,快逃走啊,我去告诉颜妃阿姨!”木兰在下面急了,“你快下来,别乱跑,快啊……”
我顾不上跟她说什么了,爬到隔壁的屋顶,冲着下面大叫:“小欢,快走,失火了,快带阿姨走啊!”
颜妃阿姨的哭闹把我的声音盖了过去,我抓起瓦往下扔,拼命喊道:“小欢,听到没有,快走啊,失火了……”
眼看着火龙朝这边越逼越近,我急得快哭了,从院子里的树上爬下去,颜妃阿姨抱着小欢正声嘶力竭地喊着皇上,小欢正无计可施,我冲上去拖住她的手臂,和小欢两人把她拖出屋子,刚松口气想去隔壁找木兰,颜妃阿姨一扭头又冲进院子。
浓烟的味道和尖叫声已经近在咫尺,我急忙和小欢跑进去找颜妃阿姨,她正抱着柱子在哀叫,我们俩死命把她的手从柱子上扯下,又拖出院子,我顾不上这么多了,冲小欢喊道:“你看好她,我回去找木兰!”
火迅速扑到颜妃阿姨的院子,一瞬间吞没所有的东西,我赶回去的时候,木兰竟然正在把那些书搬到外面的井边。
我拉住她的手,“快走,这里也不安全,屋子很快会塌的,别管这些了。”木兰有些犹豫,“没有这些书,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我看着天空的滚滚浓烟,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往我记忆中很多士兵的门口跑,小欢突然挡住我的去路,哭倒在我面前,“颜妃又冲进去了,我实在拉不住她,怎么办啊……”

我叹口气,看着被火海吞没的屋子,一手把她拉起来,“别哭了,现在谁也没办法,走掉一个算一个,快跟我来!”
两人跟着我往前跑,不时有烧损的柱子在我们身边轰然倒下,平时到处可见的嚣张的宫人一个也见不着,我们的院落在冷宫最后面最偏僻的角落,连我都不知道到前面那重兵把守的大门有多远,我只知道不停地跑,有时偶尔吸进烟,呛得我停下来拼命咳一阵,然后继续跑。
越到前面,火势反而小了,因为天干物燥,所有的屋子都已经烧光,剩下零星的几处火苗在闪烁着,温柔得像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终于到了一个红漆的巨大的门,我记忆中这里往常都有许多士兵在把守,可是今天怎么紧闭起来,我心中终于生出希望,拼命拍打,“开门,开门……”
门缓缓开了,提着大刀的士兵一涌而入,把我们团团围在中间,小欢紧紧拉着木兰的手,木兰想把我拉到身后,我气急败坏地甩开她,冲着那些人大叫,“你们还是不是人,失火的时候一个个怎么都不见影子,等烧完了才回来收尸,你们干脆把所有人杀了省事!”
有一个男子威严的声音冷冷响起,“退下!”士兵们纷纷退后,把我们三个孤零零扔在大门中间,木兰挡在我面前,猛地把我的头按下,然后扑通跪倒:“奴婢给皇上请罪!”
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请罪,明明是这些人见死不救,我哼了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他身材颀长,穿着绣着一条盘在身上的巨龙的金色朝服,明晃晃地耀着人的眼睛,太阳的金色是温暖的,可是,他的脸上,却是透骨的寒冷。那如墨的眼睛是寒意散发的中心,如有千年的冰雪凝结在其中,把冷冷的光芒,风刀霜剑般刺到人的身上,让每个人不由瑟瑟发抖。
不,我没有发抖,我从来没有错,错的是这些见死不救的人,我冷冷看着他,用我挺直的胸膛做无言的控诉。
木兰见他没有回答,头重重磕到地上,“奴婢请皇上治罪!”
“你是木兰?”看着地上的人,他脸上突然出现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惊讶惊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紧紧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木兰听了这话,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把我按到地上,再重重磕头,“皇上,是奴婢管教不严,请治奴婢的罪,事情跟公主无关……”
“公主!”他喝道,“她就是先皇的小公主!招之平,你给我滚出来!”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从后面匆匆跑上来,他看了我一眼,浑身一震,然后几乎全身都匍匐在他面前,“皇上有何事吩咐?”
他把手伸出,从拳头中伸出一指指向我,喝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们已经死了吗?”招之平抬头看着我,“皇上,臣无能,当年大乱之下发到冷宫人数众多,是臣弄错了,请皇上准许臣引咎辞官。”
“辞官!说得轻巧,你可知道欺瞒我有什么下场?”
招之平挺直了身子,“那就请皇上治臣欺瞒之罪,臣无话可说!”
他冷笑起来,“你真行,竟然在我鼻子底下做鬼,我居然被你瞒了十年,好笑好笑,招之平,你把冷宫的事情处理好,我以后再慢慢找你算帐!”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他走到我身边,把我从地上提起来,突然俯身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小公主,还记得哥哥吗?”
我猛摇头,他嘿嘿笑了,“你肯定不记得,那年你才五岁,真是个漂亮的宝宝,记得吗,我还抱过你,你经常涂我满脸点心渣,真是个小馋猫!”
我有些犹疑,“你真的是我哥哥,怎么没人跟我说过。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玩,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多闷啊!”
他的神情一凛,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招之平和木兰,“木兰,你胆子不小啊!你有没有想到有再见我的一天,难道真的想带着小公主在这里呆一辈子!”
木兰脸色灰败,“皇上,当初局面混乱,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本来就已经准备请皇上为小公主准备婚事了,小公主已经长大了。”
他哈哈大笑,“对,长大了,最后一次见你那年你才五岁呢,小公主,跟我回宫吧,哥哥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把我拉入怀中,我不习惯陌生人的碰触,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想挣脱这个怀抱,他把我两手钳制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动,让哥哥好好抱抱你,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呼吸弄得我耳朵痒痒地,我扑哧笑出来,停止了挣扎,他看着我的眼睛,眼中有莫名的潮流奔涌,我有些心慌,一扭头,眼前是满目苍夷的火场,心中顿时好象被什么刺穿般疼,回头看着他,“你们怎么不来救火?”
他看着火场,眼中又是一片冰霜,“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死了就死了吧,你别管了,跟我回去吧!来人!摆驾回宫!”
我想猛地推开他,却没有推动,我用手指抵着他的胸膛,“你怎么能这样,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们?”
他捉着我的手指,“我的小公主,看来你真的关太久了,我这次不怪你,以后如果还敢这样乱说话,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你最好记住,我不但是你的哥哥,还是当今皇上,是普天之下生命的主宰!”
他一挥手,“把这两个女人带走,找个地方好生安顿!”
我死死抓住他的胸前的衣裳,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哥哥,不要让她们走,我要跟她们在一起!”
他轻轻拍着我泪流满面的脸,“瞧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以后我会安排另外的人来服侍你,她们也该休息休息了,你乖乖听话,等有空我再带你去看她们。”
我哭喊道:“我不要,我就要跟她们在一起……”
他不再理我,任我如何捶打都不出声,木兰也哭喊着:“保重,公主,你自己小心……”转眼就被宫人拖走,等她们的身影消失,我绝望地软倒,他一手圈住我的腰,声音无比温柔,“我的小公主,咱们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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