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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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月光从窗漏里斜斜地打进来,泄了一地。
这是许蝉儿留在明岫宫中的最后一夜。她并不留恋这个地方,却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命运波动的前夕,也止不住地胸中激荡。
许蝉儿轻轻地抚摸着挂在脖间的那尊白玉观音,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一般。那尊白玉观音,是真正的许蝉儿生前随身佩戴的饰物。
“姐姐,我不是怕。”许蝉儿将玉观音双手捧起,轻轻地贴在脸颊上,那触觉如此冰冷。
“我知道,如果你在,你一定不愿意我去冒这个险。复如盐已经死了,你的仇我已经报了。可是,我仍然觉得不甘心!你笑我傻吗?姐姐,我不傻,同样是人,难道咱们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命么?”
话,依然轻泛,语调里却平添了一丝异样的不平和愤懑,她的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
“为什么?同样是人,那些妃嫔就是凤凰、是神女,咱们却只能是猪是狗,任她们蹂躏、践踏!姐姐,若说她们聪明,我们和她们一样聪明!若说愚蠢,她们比任何一个目不识丁的宫女也强不了多少!她们对我们颐指气使,将我们的命看得和狗尾巴草一样低贱——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宫女,是下人,而她们是嫔、是妃、是皇后!
“不,我偏偏看不起她们!在我眼里,她们自负、刻薄、肤浅、心胸狭窄,尔虞我诈。在皇族的美丽招牌下,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我鄙视她们!姐姐,如果你让我心甘情愿匍匐在她们脚下,我办不到——因为我不甘心!听话又怎么样,姐姐你还不是无辜就丢了性命?左右不过是一死,算不得什么!我宁愿轰轰烈烈地和她们战斗一番,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只为证明咱们同样生而为人的价值!哪怕代价是付出性命也不怕——姐姐,我也不愿当那个任人宰割的宫女了!”
话已说完,清风送月,四下无声。只是偶尔有几声促织的鸣叫声,从庭院的墙角处传来清冷的秋意。
许蝉儿白净的脸上,又回复到先前的那种风轻云淡,仿佛并没有刚才这番发自肺腑的只是眸子里,还闪烁着钻石般坚毅而冰清的光芒。
而那尊贴在脸颊上,原本冰冷的玉观音,此刻也因沾了她的体温,而渐渐地变得温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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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祥殿”,毫无疑问是皇宫中最为金碧辉煌的宫殿,尤其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北方的早晨,璀璨的阳光打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映射出一派雄浑祥瑞的气象。
早朝完毕,百官告退,年轻的皇帝匆匆从锦祥殿中走出来。
“传旨,让他们备好温水,朕要沐浴。”
“是,”一旁随步的卫明礼赶紧应道,“陛下您上早朝的时候,奴才就已经吩咐储韫宫中准备好了热水,沐浴熏香的物事也早已一应俱全,就等皇上亲临了。”
新皇登基才不到半年,他的这一怪癖,已经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大源穆姓皇朝传承到今,已有三百余年,贤能的皇帝和纨绔的帝子都出过不少,各个皇帝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自己嗜好,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像现在的皇帝这样,嗜好沐浴到这种地步的。每日必须的晚间洗浴就不提了,这位皇帝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沐浴。上完早朝后,也要全身洗一遍。三餐后,也不定期地要求沐浴。一天三四遍稀疏平常,多的时候,甚至有一天数十次的。总之,这位皇帝除了做皇帝该做的事以外,还在做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停地清洗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是下人有资格议论的。皇上既然要求了,当奴才的照旨去办就是了。卫公公深知这个道理,在皇宫里就是这样:有时候,多说一个字,就会人头落地;而安安份份做自己的事情,说不定就大大有赏。
“很好,”一丝微笑浮上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的嘴角,“今天替朕找个人过来——记住,不要那些笨手笨脚的。”
卫明礼心中一动,道:“说道聪明伶俐,奴才昨儿在明岫宫,倒碰到一个模样儿标志的。人长得温婉讨喜不说,手脚还利落灵巧。”
皇帝淡淡一笑:“模样标志,手脚伶俐,宫中这样的女人还少了么?也罢,既然你提到了,想必是个资质不错的,今天就唤她来吧。”
卫明礼垂手下拜:“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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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韫宫,雾气氤氲,早已竖起磨砂琉璃屏风。
厅堂旁,专门辟了一个朝阳的偏房,作为皇帝沐浴的隔间。
许蝉儿垂手立在屏风之后,潮湿而温暖的水汽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的心也仿佛被水汽淋了一般,湿答答的,沉重不安。
若说幸运,自己算相当幸运了。昨日答应卫公公任皇帝身边的侍茶丫环之时,她已经觉得命运之神对自己眷顾之至。而现在,还来不及给皇上奉上一杯茶,就已经稀里糊涂来到了皇上专门沐浴的房间,亲自伺候皇上沐浴了。
心里正在盘算得体的言行,只听得门廊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皇上已经来了。
她低下头,望着漂浮在巨大的红木水盆之中的淡红色花瓣,心中若有所动。
“你们退下吧。”那个清润而略带疲倦的声音,第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许蝉儿忽然觉得身上、脸上热得厉害。她的嗓子也跟着作怪,仿佛很久没喝水的干渴。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后,房间里就只剩她,和这个男人了。
而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得到许可,能抬起眼睛看一看眼前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该过来替我宽衣了?”
那男人分明在笑,而他的语气如此温柔,没有半分生气的迹象。
她一惊,下意识地挪过脚步,将自己送到他的跟前。
许蝉儿,冷静,冷静。她暗暗长吸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
刚靠近他,一股自己从未感觉到过的、温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这气息温热,带着诱惑,令她心头眩晕起来。
许蝉儿,这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身份不同的寻常男人而已。
这么想着,她的神思果然安定下来,屏气凝神地开始为他除衣。
“抬起头,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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