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章 记得当年宣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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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章记得当年宣政楼
我扭转**,将跪坐的蒲团对着振武城外的回鹘帐篷。
城墙外,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是苍凉的雪原,丘陵平缓地起伏着,一茎茎枯黄的草捅破雪原的覆盖,愣愣地抽出个头来,随着寒冬的劲风摇摆。
这枯草,似乎还在回忆自己曾经有过的春天,回忆自己在春天时节的茂盛,青春,肥嫩。
这落难的乌介可汗部落,似乎还在回忆自己这个民族的春天,回忆自己在盛世时候的强盛,彪悍,富庶。
枯草也曾有自己的春天。
衰落的民族也曾有自己的盛世。
只是如今,春天的那一茎青春枯萎成剩草。
只是如今,曾经盛世的那一个强部落衰落成剩部落。
好了,这堂课就从这个民族曾有的春天入手吧。
我忽然站起,张开双臂,看着远方,做缅怀状,做遥望状。
长风猎猎,吹起我的衣袂,撩起我的汉冠,这样子做还蛮有效果的呢。
“啊——————”
我本来想说:啊,真他娘的冷。
心里的话一到嘴巴,马上被一只无形的笔修改,那稿纸涂改一番后,从我信口雌黄的嘴巴里吐出来:“啊,光荣的历史,啊,辉煌的回鹘,此时此刻,我看见啦,我看见啦,我看见叶护可汗啦,叶护可汗,您好吗?”
“啊,这个中原剩男看见叶护可汗啦,真的吗?”回鹘学生们一阵骚动。
我肚子里说:“看见才怪,你看得见你的祖宗十八代吗?”
“啊,您说什么?您说的是百年前一个宁静的夜?铁蹄声敲碎了宁静的夜?叶护可汗,您说您当年带着区区四千回鹘子弟兵,响应天可汗肃宗皇帝的号召,赶在郭令公,赶在李武穆的前面,收复了长安,击溃了胡儿史思明,您告诉我的是这个吗?”我故意侧着身子,偏着脑壳,好像虚空中有一只手提着我的耳朵似的,我踮起脚尖往上,去听什么。
城外人群呼喊起来。
“万岁,光荣的叶护可汗万岁,光荣的回鹘万岁,是我们战无不胜的铁骑兵踏碎了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梦想,万岁,万岁,一万个万岁,十万个万岁…………”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们,都振臂高呼,热泪盈眶。
“果然是个异男子,中原的圣男,能有神通的,一定是百年前的叶护可汗托他来传话了。”
大家不由得向城墙边护城河靠拢,热切的眼神灼得城头上的积雪一块一块地融化。
这时候我才真正晓得,知识就是玄幻,知识越多,玄幻得越逼真,好了,继续玄幻下去。
我继续做着耳朵被什么东西提起来的姿态,继续用咏叹的语调朗诵:“啊,叶护可汗殿下,您说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不懂回鹘语,还好,您身边有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当翻译,啊,百年前的那个黎明,在长安的宣政楼,伟大的天可汗肃宗皇帝陛下对您说:叶护可汗,万人之敌,力拔山岳,精贯风云,您是最最伟大的最最了不起的诸蕃之长,安史叛军是被您的神威给盖下去的,朕的爱将郭子仪,李光弼都只封国公,却要封您为司空,忠义王………………”
“对,对,就是这样子的,当年我们回鹘凭4000铁骑踏平安禄山大军,收复长安,洛阳,天可汗肃宗皇帝出动百官,铺着十里长的红地毯欢迎我们的骄子——叶护可汗,说的就是这番话,如今还记载在我们的帛书里啦,啊,天可汗肃宗皇帝万岁,叶护可汗万岁,光荣的梦想,伟大的历史,万岁,万岁,一万个万岁,圣男千岁,千岁,一千个千岁,您果然不愧是中原的奇男子,有神通啊,这些东西不是平常人所能知道的,圣男千岁,一千个千岁…………”
城头下的回鹘兄弟姐妹一个个红着脸,男的翘着胡子,女的翘着辫子,男孩翘着**,女孩翘着发髻,叫着,唱着,跳跃着,好像他们坐着能穿越时空的马车,回到了百年前的安史之乱时代。
好汉要提当年勇,这是一种不错的心理疗法。
这种疗法怎么学的?
从我老娘那里学的呢。
我爷总爱提自己年少时候如何如何,我听得烦,我娘却从来不烦,尽管故事重复千遍万遍,娘总是听得笑眯眯的。有回我问:娘,几百遍的故事您也当新故事听啦,你爱我爷也不要爱成咯样子吗。
娘说:盛南伢子,你不晓得呢,你爷混的不好,情绪郁结,听他提提当年勇,散发了这些不平气,也就不得郁在心里成病了。
今日里,我且将我娘对付我爷的法子演化成民族政策,外交政策,呵呵,入世越深,越发现老爷老娘的话句句当得饭吃呢。
“啊,叶护可汗殿下,您走好。”我对着空中作几个叩头,慢慢再坐下,心里却惶惶恐恐地说:“郭令公,李武穆,仆固怀恩等平叛英雄,你们的在天英灵千万要原谅我,我盛南其实晓得:当年是郭李大军15万正面袭击,4000回鹘兄弟侧面袭击才打败史思明的。我如今戏说一番,也是为了配合民族团结的形势呢,郭令公,李武穆,您们当年是中央大员,应该懂政策的,莫见怪啊。盛南我有着空了,一定给您两位上香叩头,好好说明的。
哎,剩男盛南,混到30岁了,晓得命运难以控制,于是哪路神仙都怕,佛教的也好,道教的也好,景教的也好,拜火教的也好,包括各路前代圣贤,我个个都不敢得罪。说了违心的话,一定要在灵魂深处向他们进行说明解释。

雪地上,人群更密集。
原来在露天的,如今都笼着袖子拥挤到吊桥边听。
原来在帐篷里的,如今都站在雪地里,拉长脖子听。
石雄一双雕眼,好像放箭放霹雳一般,在莽莽雪原上穿梭,似乎在寻找太和公主的行踪。
“圣男先生,您说说看,叶护可汗他老人家说什么啦,对我们有什么期望呢?”
好多人提问。
回答问题前,为了增强我神通的可信性,我又添加一个细节:“哎呀,各位,我还看见叶护可汗旁边一个绝色美妙的公主,说是什么敦煌王妃,毗伽公主来着。”
“对呀,就是当年天可汗肃宗皇帝和我们结盟时,叶护可汗的公主呀,她嫁与天可汗肃宗皇帝的堂弟敦煌王,封为敦煌王妃,天啦,圣男,您是史上最有史的剩男,您的童子眼已经有神通啦,说说看,叶护可汗说什么啦?”
回鹘人民急切地问。
我的童子眼能有什么神通呢?
无非是魏征丞相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魏小征的那本么子《贞观聊天记录》的书后面,附录了一个小册子“长安帝国历次外事记。”我每天除了念揭帝就是看他的书,看着看着就变成我的慧眼通了。
“他说,他说………………”
糟糕,我又要多得罪一个在天之灵了。
“说呀,说呀。”有人的脖子已经延长得过了护城河,耳朵凑到高台上来了。
我眼珠子咕噜噜转,小白龙也翻转着。
翠华用手撑着头,听着我讲回鹘的那些事,一下一下地点头,不是说我讲的好,而是实在困得慌。
白小凤听得津津有味。
她那眼神是神往性质的,当一个女人用神往的目光看男人,那应该是爱上这个男人了,是不是她开始从对我有好感发展到对我神往了?但愿她能爱上我,能爱上我的广闻博志也好嘛。乖乖,我从来没被漂亮妹子爱过呢。
不过,扪心自问,我也没真正爱过女人,我最贱的地方在于:不仅舍不得用钱,也舍不得用感情。
在感情投资方面,我是个谨慎派。
“说呀,说呀,可汗说什么啦?”
人们催促我。
我立定立场,做好乱箭穿身,或者叶护可汗在天之灵晚上来找我的准备,壮着胆子说:“他老人家说,我们部落绝对不是剩部落,我们人民绝对不是剩民,你们要缅怀祖先的光辉业绩,继续前进,继续保持好自古以来我民族每个同胞身上已有的小白龙,其实你们身上都有小白龙的,在丹田位置呢。”
大家马上低头去丹田位置找小白龙。
阿弥陀佛,原始天尊,这两个完全不搭边的演讲总算浑圆地回到一个关键点上:“小白龙。”
“我们一定要养护好自己的小白龙,不负叶护可汗的重托,继续前进。”
大家举起手臂高呼。
城里城外,都响起掌声,城里是炒瓜子一般的掌声,城外,是甩牧鞭一般的掌声。
剩男边城演讲,大获成功。
城外一些老成些的回鹘人说:圣男先生,您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您讲的往事却是真的,您抒发的感情是真的,难得您是个回鹘史专家,欢迎常来搞搞讲座,奶酪肯定有的吃。
哗啦哗啦,天空一朵巨云散开,往下落。
那又是演讲后的糖果派发。
又是白小凤的创意。
刷拉刷拉,又是箭。
不用怕,射到城头上的全是牛皮囊,打开,里面全是奶酪,香喷喷的奶酪。
“请圣男用奶酪。”
我捡起那些奶酪,嗅了嗅,馋的不行,但还是对白小凤说:“麻烦麻烦,找个健儿,给我那个蹲在树枝上听演讲的老娘送些过去,昨晚她老人家把个喉咙都哭哑了呢。”
当晚,吃了大包奶酪,几块羊肉干,我被撑得昏昏欲睡时。
却听得士兵报:“麟州刺史石将军求见。”
虽说是求见,人家却是老大,我能不见吗?
慌忙穿戴好,出门迎接。
那石雄倒是一身便装进来了,进门就哇哇夸我:“舜先生,果真是个哇哇叫的演讲家,外交家,心理学专家。”
我被他这些头衔吓的连连打饱嗝:“哦…………石将军……喔…………您过奖啦…………喔…………”
奶酪差不多一块一块往外回吐,好像它们就是那些强加给我的头衔和荣誉一般,羞愧得要自己跳出来。
“舜掌门,你莫客气,这些头衔都是外人夸你的,我石头也不喜欢这些虚名,***熊,我石头倒真是敬你,你有血性,能替这些个常年被忘记的边民说句话,你的话很有参考性,对建设边疆很有参考性,我回头要上奏章提请皇上注意边民变成剩民的问题。舜先生,你关于剩的理论无论是在边疆建设方面,还是在军事理论方面,抑或在民族关系方面,我都觉得他***真是新鲜,我石头以后要好好学习,况且皇上要你当我文化补习老师呢。”
石雄将我的“剩”字论上升到军事学的高度。
我带着这些桂冠,哭笑不得,如果是奸猾虚伪之辈给我带这些桂冠,我还可以推却,偏偏石雄是个爽快的英雄,也这么赞我,我更无地自容了。
坏人赞我让我警惕,好人赞我让我羞愧。
石雄的赞美就属后者。
讲着讲着,我很快就要被自己的“剩”字理论拖累了。
因为石雄忽然说:“圣男先生,石头我委托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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