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 风尘为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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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风尘为客日
一路又行,雇条大船,一路沿江,过洪都府,江州城,不日到荆州。
荆州是个大去处,安歇下来。
店在大江边,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险恶风波,江湖难测。
难测归难测,总得让我爷娘能测得我所在,独自在房里作速写了短信:“爷啊娘啊,舜山虽崩,崽毛发未损,如今风尘为客,年余方可还。”
悄悄封了信,找个店二,给他十文本朝通宝,着他将信交与本地驿站。荆州与潭州相去不远,信件应该很快达到,可怜我爷我娘,这半月来都以为我抛尸舜山了。
本来荆州是有“飞钱庄”的,这是大宪皇帝时候兴起的兑汇业务,想把这500两白银银票寄回去,此刻却又不方便。
办完这事,却见白小凤过来,笑盈盈地,好似海棠花儿沐浴春露,可惜这春露不是我的,尽管我很想滋润她一番,可叹她又不是我园子里的菜,我园子里那兜菜,实在是粗陋的很。
自从那夜洞透她与三长老的风情后,本想对她尊重些的,猛然想起这岂不是显得我是知情人,一步步泄露下去,岂不是要危及到我丹田里的真龙————30岁了才练成这点货,我容易吗————这么想着,我又露出色迷迷的样子。
白小凤上来,我上去抓了她两把手,这下好了,她该回去洗20次手了——想到这个,我心里酸酸的。
“舜掌门,这一路舟车山水地,你就不想点别的?”白小凤抬着头,甩着头发,翘着**,踮起脚尖,问我。
“想啊,想着呢,我一直想着别的什么事情呢。当然,都和小凤妹妹相关呢。”
我用手抹着口角上的涎水。
总有一种诱惑,让我们口水直流。
白小凤歪着头,抿着嘴,笑眯眯地打量一下我,细妹子一般,轻微地一跳一跳,长发跟着一跳一跳,说:“掌门呀,你就不想给你娘子打理些好衣裳?”
“给她打理衣裳——————”我长大口:“母猪自然有身皮,要我的银子给她打理做么子?小凤妹妹,你晓得的,我与她两个一日才得报销半两白银,再给她买衣裳,我那银子不值钱啦?小凤妹妹,要是给你买衣裳,我倒贴多少都行的,快莫讲了,快莫讲了,给她买衣裳,我心在滴血呢。”
“掌门呀,话不是这么讲,人家翠华姑娘对你终身相许…………”
白小凤话没讲话,我马上摆手:“莫讲,莫讲,她那终身我不要。”
“掌门呀,看看人家姑娘风尘仆仆同你打拼,累得不**形,也给人家妆扮则个,就算做人的人情吧。”
听她这么一讲,好似翠华很可怜一般,我不言语了。
“这样的,我白小凤有个办法,管让你不超出经费又办成事。”
“你讲,你讲,只要不动我盛南的银子便扒了天下来都要得。”
白小凤倾斜身子过来,好像要投入我怀抱一般。
乖乖,我张开手就要去抱。
她却没有投入,只是一脚抬起,一脚立地,嘴巴靠近距离我耳朵两寸远的地方,轻声说:“掌门,我在路上观察了,这荆州地面野户人家,有些土鸡土鸭土猪土菜蔬之类的,我们下去着一户农家做饭菜,费用比荆州城省一半,余下的一般给翠华姐姐扯些衣裳,让她光鲜光鲜,可怜她一路颠簸。”
“这样便要得。”
我鼓掌。
“好啦,我这就已经订好郊野人家的饭菜,余下的几十文通宝钱,我们这就去买些衣裳裙子的。”
我木人一般跟她行走,转了一趟街坊,全都是她做主,买了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带回旅店,白小凤说:“掌门呀,你就说是你买的吗。”
“啊,你还想让我跟她培养感情啊!”
“掌门,这就叫笼络人心,既然我们此行出来拜码头山门,这功课得从身边做起来。”
没奈何,到翠华房间,将衣裳交予她。
翠华接了衣裳,尖叫起来,往身上一套,几个转身,但见她脸上雀斑都发出豪光,娇羞得如同十五六岁的姑娘家。
“谢谢小凤妹妹。”
这翠华果然冰雪聪明,知道是白小凤干的。
白小凤慌忙摆摆手,指指我:“你谢谢你的盛南哥哥吧。”
“呸————小凤妹妹,你莫耍我了,就这个剩男呀,每天只会吃韭菜炒鸡蛋,豆腐煮白菜,他哪里舍得给我买衣服呀。”
翠华斜视着我。
“翠华姐姐,他这么省着就是给你买衣服呀,你盛南哥哥舍不得半两银子,故此在郊外人家订饭,剩下钱来给你买衣裳,说虽然无夫妻之实,但当作妹妹疼惜,也该买件衣裳的,盛南,你说是吧。”
白小凤对我抛眼,却不是媚眼。
本来想否认的,但想到要修行笼络人心这一课,我点点头。
翠华撅起嘴巴:“哼,这倒是他的行事风格,那好,盛南哥哥,妹妹我谢过你啦。”
翠华抱着一堆衣服,对我行个礼,扑哧一笑,扯住白小凤:“小凤妹妹,来,来,你帮我试试。”然后用鼓鼓的眼珠子瞪我。
我不晓得她什么意思。
“人家要试穿衣服,你还不走呀。”翠华又吼叫起来。
白小凤却温柔地笑笑,对我挥挥手。
我气恼地走出来,坐在江边看风景。
看那大江,浩浩汤汤,却不知淘尽多少英雄。
那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关云长,不知今在何处兮?想来令人惆怅。听说这荆州附近有个玉泉寺供着他,若是得个机会,该去祭拜祭拜,保佑我盛南发达则个。
正想着玉泉寺呢,忽然江边灰尘障天,灰尘中,百数个光头跌跌撞撞走来。
近了看,却是一群和尚,个个带着枷锁,人人神情凄惨,僧袍褴褛,念珠破碎。
前后是盔甲武士,骑着马,拿着白梃,一路驱赶,无异于驱赶牛羊。
街上百姓,叠肩踩足围观。
这和尚们犯了么子事?
正疑惑间,听得当头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宣告:“奉我长安帝国大皇帝诏令:从今日起,铲除天下妖僧,焚烧寺院,撕毁经书,没收田产农庄,一干僧人,除禅宗外,其余四十岁以下者,诏令还俗,缴纳两税,且不得穿黑衣黑袍…………”
啊,是不是当今皇上又要灭佛了?
在本朝以前,已经有两次灭佛,都是蛇尾收场,此次却又如何?
正看着,却见两个道士站在檐廊下嘻嘻哈哈:“和尚们不是讲现世报吗?嘿嘿,广置田庄,滥收弟子,香火费居然起码50两纹银一柱,没钱的连进庙烧个香火都没资格,如今却遭现世报了!痛快,痛快,还是原始天尊,太上老君有威灵啊,少林寺,这个罪恶的渊薮,图利的总店,这回总该被朝廷制服了,我武当稳居第一,让其他门派去争第二吧,嘿嘿,天灵灵,地灵灵,少林妖孽已死定。”
一对差役在檐廊下走过,对着两个道士行礼。
却有一老太婆坐在窗户下,盘着个腿,口里念念有词。
我倾耳一听,吓得半死,居然是佛家经咒:
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
那两个差役听到,马上立住,凶巴巴地问:“老咬虫,你念的甚么?”
那老太婆不理睬两个差役,只是嘴巴碎碎地抖动,用荆州口音揭帝揭帝地念个不休。
我老家乡下很多走阴阳的斋婆子也都这么念,我娘每逢初一十五也这般念。
“这明明是玉泉寺那帮和尚们念的妖魔咒语,当今天子所禁止的,老咬虫,你莫念了,再念就掌烂你的嘴巴。”差役们发现了顽固派,很有使命感地对待这件事情。
我慌忙躲在窗棂后面,避免正面接触暴力场面,只是偷偷看。
面对迫害和暴行只是看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低调者,一种是胆小的草民。
我当然是后者。
“从释迦佛祖开始就念,念了几十个劫了,这么多高僧大德都念,我老婆子如何念不得?”
老太婆比我勇敢多了,坚持自己的信仰,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坚持。
“老咬虫,你满口都是朝廷禁用语,这些咒呀经呀,当今皇上说啦,被我们遮天盖地神威**师——归真道长给废了,任他十八天佛祖都莫奈何,你一街头老咬虫不识时务,想死吗?”
“一个臭道士就能废了佛祖的经咒?你们打死我了,我升西天见佛祖,你们下地狱,这世道真是怪了,庙里几个不干净的和尚多收了香火钱,占了田地,带累得我们平民百姓连念佛都不成,两个后生子,老娘告诉你们,如今那些做贪官的个个读圣贤书出身,难道读圣贤书就错?老娘我就是要念,念,我就不识时务,揭帝揭帝…………”

这真是一件悲壮的文化事件。
一个老太婆顶着一个时代,一个帝国的压力,坚持念叨自己信仰的那几个字。
迫害开始了。
我听到皮鞭抽打衣服的声音,听到人在地上翻滚的声音。
透过窗棂空格子,我看到那老太婆一面念着咒语,一面在地上翻滚,那两个差役边踢边用马鞭抽。
敬爱的老婆婆,你学学我盛南嘛,三更半夜偷着念,谁来干涉你,谁来打你呢?
“你念,你念,看你能不能念得观音菩萨出来扯我们的鞭子…………”
打得实在看不下去,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婆婆就是我娘,他们就是打我娘,好像是我娘在地上翻滚,是我娘在哀嚎。
我这人没什么特点,就是有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心太软。
他们要是这么抽打我娘,我该怎么地?
小白龙呀,小白龙呀,我该怎么办?
我问自己的丹田,丹田里的能量明显在涌动。
小白龙睁开眼睛,龙须飘飘,有点动怒的样子。
我有着怯懦的外表和身体,丹田深处却藏着一条纯净而正义的小白龙,就好像一个懦弱的君主手下有一群猛将。
低调,一定要低调,如果你还没有混到司马昭的地步,却让差役这样的路人知道你的内心,你等着被历史淘汰吧。
喷,一线鲜血溅上窗棂,店小二慌忙关窗:“哎呀呀,你们打你们的,莫把血溅到我们身上呀。”
窗户没有关严,还是有些空隙。
我站在一个隐蔽的位置,我在正义和安全之间选择一个平衡,这个平衡就是:幕后操作。
幕后一般是安全的代名词。
晓得我决定出手的心思,那小白龙高兴地摇摇头,按照我的意识流,顺着经脉走到手臂,从手臂走到手指尖,龙须从手指尖伸出去,刹时一道红光亮起,温度急剧升高,好像一把烧热的铁钳。
“哎呦,甚么东西烫我一下。”
我听到皮鞭落地的声音,两个差役被龙须触了一下,烫得直弹跳,好像淋了一桶开水般。
我慌忙躲开到另一间房。
“老大,好像有个红光闪呢,是不是真的触怒了菩萨,显灵了?”
“放屁,皇上说没菩萨就没菩萨,归真道长说没佛祖就没佛祖。”
“老大,有些东西很邪门的,还是信些好,嘴巴上不信,心里头信一点,防病防灾的,天晓得,下一朝天子又把菩萨搬出来让我们敬,那我们岂不是有罪了,菩萨菩萨,您老人家莫计较,当今皇上的事,我们当差的,不得不干,放过我们吧,走,走…………”
两个差役屁滚尿流走了。
我走到走廊上,见那老太婆满脸血污地躺在地上,口里还是念念叨叨:“揭帝…………”
她枯瘦的手臂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又失败,再躺下。
我又想起我娘,再也憋不住,走过去将她扶起,靠着墙根,但看看不远处那群铁盔铁甲的官兵正在巡行,慌忙又停止这个动作,躲到一边。
心里后悔,决定以后再也不出手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天下塌了都跟我冒得关系。
看那老太婆血流不止,嘴巴哆哆嗦嗦,浑身战栗,我娘的形象又覆盖在她身上,我抽泣起来。
一只手拍上我的肩膀,软软香香的一只手。
我吓得要弹起来,但不敢弹起来,生怕弹跳之间显示了我的真相。
低调的人是不能跳的,只能爬。
回头,是白小凤,在微笑。
我提心吊胆,等着她说:“舜大掌门,果然好功力。”
她却没有说这句话,只是问:“舜大掌门,怎么?被你娘子气哭了吗?”
我放了心,指着那婆婆:“看见她受罪,便如同看见我娘受罪,心里难过,也不晓得我娘我爷此时有冇有弄清我的生死,此刻还在家里着急,还是在四处寻我。”
白小凤看看那婆婆,眉头皱皱,又说:“舜掌门果然仁义,能亲身推行孔夫子的恕道,我且成全你的仁义,也显得舜山派的风格与气度。”说罢,白小凤扶起那婆婆,从腰间取出个葫芦,倒些药,抹那婆婆脸上,移时,血不流了,也不哼哼唧唧了。
婆婆连声道谢:“小姑娘,还有那个后生,是你郎君吧,是个心善的人,菩萨都要保佑的。”
见她说我是白小凤郎君,我乐坏了,连丹田里的小白龙也欢喜地打滚腾挪,嘻嘻地笑。
看来见义勇为是有好报的。
她是个念揭帝揭帝的,说不定嘴巴很准,说不定这么一说,就把个白白嫩嫩丰腴娇媚的白小凤当真说成我老婆了,虽说她是三长老的小三,可我不计较,前朝的炀帝还不计较娶老子的妃子呢,我一介草民,当然跟着学。
我的意淫**得到满足,常言说:淫欲满足了则识礼节,于是我慈悲心大发,壮着胆问:“婆婆,你如何在这街上,你家崽女呢?”
婆婆一提崽女,又哭:“我大儿孟安西,随着并州泽璐节度使,那地方据说不听我长安帝国调度,存殁都不知晓,只怕做了逆贼,二儿孟安东,当年和郑注讨阉党,挂了,剩得我带着两个孙儿,为着嘴巴里几口粮,在街上捡些破烂,业余没啥爱好,就是爱念叨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为安西念,保他平安。这帝国保护不了我们草民,我们草民只好念几句咒语自保,没想到连这个都不准念。”
“婆婆啊,这揭皮揭皮剥了揭了你的皮,是么子意思呢?”我这么问,放出一个烟幕弹。
“后生,罪过罪过,这是观音咒里的话,是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年轻人,你们两口子跟着念念,有大功德的,只可惜老婆子我前世没修,念来威力不大,要是福德深厚,具备能量的,念了那可了不得,能念出一条小白龙呢,老婆子我是没那个福分,除非高僧大德传法与我。”
见那婆婆说我们两口子,我裂开嘴笑,白小凤红着脸笑。
我假装磕磕绊绊念了一句:“揭皮揭皮………………”
小白龙接到错误的信息,居然烦躁起来,以为程序要变,格式要改,它几欲冲出。
我吓了一跳,马上住嘴。
“好好念,让你们两口子念出个大白胖小子来。”老婆婆这句话彻底解放了我的良心,我的慈悲心,慌忙掏出半两银子——一日的生活开支——给了她。
白小凤慌忙阻止,说:“岂肯让你坏钱。”她进屋一会,出来,拿出10两银子银票,塞到婆婆怀里,说:“婆婆,你莫来街上捡垃圾了,自己开个小茶档,一面沏茶,一面偷偷念,也好管教两个孙儿。”
“谢谢啦,谢谢啦,姑娘,你简直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哎呀,请问你们是哪里人呀,这后生好像是岳州潭州的,姑娘,喔,不,小娘子,你好像是吴越人呢。”老婆婆笑开了花,念了这么久的咒,终于有报酬了。
“婆婆,莫问,你就记住这是舜山派的恩德便是。”白小凤说。
“舜山派,喔,舜山派…………”婆婆也不念揭帝了,念叨着舜山派。
我也笑开了花,还是将自己半两银子塞给她。
老婆婆感激着,蹒跚而去。
我想着老娘老爷是不是这样蹒跚着在舜山每个山谷找我,遇到虎狼咋办?
我又抽泣,白小凤问:“你还哭甚么?”
“我想起我爷我娘了。”我说,却也见她掉眼泪,便问:“你哭么子呢?妹子,也想起你娘了吗?”
“我小凤早就没娘了。“她哭得更厉害了。
又是十来日,北上。
这天早上,我出了马车,打哈欠,一口白气从口里喷出。
开始以为是小白龙出来透气,却发现是霜降天气所致。
我哈出的白气袅娜升腾,从错误的视觉来看,这白气似乎是围绕一座山峰。
那山峰好像一个竖立起来的大薯块,一个几千尺高的大薯块,外皮皱皱的,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好像刀刻一般,一直耸到云霄里去。
“武当山到了。”隐几说。
这峰便是天柱峰。
接近天柱峰,却发现从山脚到山顶,几千尺的山崖上,都挂满了红红的一串串的东西,好像是辣椒吧。
只晓得潭州人爱吃辣椒,怎么这武当山也爱吃辣椒,还几千尺长度地晒着,山里有多少道士啊?用得着吃这么多得通上天的辣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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