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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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无论我学习多辛苦,时间多紧促,我都不忘在周六的晚上给他写信,在信中我告诉他我学习的进展,对他说时间是不等人的,特别是我已经耽误了那么多的时间,我要把它们追回来,所以我给自己规定三年的课程我要在半年拿下,每天的时间,都好紧促,我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我叮嘱他要抓紧时间,要静下心来,当你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可能什么都来了。
我真的很希望他能进步快些,想着他那年迈的父母还在田间劳作,我好希望自己能帮他们的祥子出一份力,只是不知道这份力的分量有多少?
玉娟家离我家不远,大概有三十里路,可能同在一个县城便多了几分熟悉。
玉娟很有画画的天赋,特别是素描,她经常在信中给我寄来几个素描的头像,她还说有时间要来看我。
在忙碌的学习和与笔友的亲切交往中迎来了九一年春节。
这一年的春节对我来说是气氛最浓的,春节前一个月,我就陆续收到了四面八方的贺卡,那美丽的图案是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喜欢的我爱不释手。有折叠的,有音乐的,有简便像书签似的,它们就像七色的彩虹装饰着我的生活。那里面祝福的话语、激励的文字每时每刻都在鞭策着我、鼓舞着我,尽管我依旧沉默寡言,但我却敢与把心理话对朋友说了,所以,我的心态也放松了许多,春节这个词在我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希望。
春节过后,就意味着春天将要到来,爸爸终于要把窗外的那张薄塑料扯下去了。
窗外在我的眼前猛然一亮,虽然还是原来的院子,但在我的眼里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样的新鲜。
就在那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家学习,爸爸领进了一个女孩。
她齐耳的的短发,大大的眼睛戴副眼镜,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看着我。
自我介绍的说:“我是玉娟。”
“啊!娟姐?”我惊喜的不知所措。
爸爸送她到家后就走了,留下了我和娟姐两个人。我们畅谈。
说来也怪,我们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却情同手足,她对我有很多疑问,我对她也有很多的好奇,我们相互讲着彼此的故事。
她是家里的老二,让我羡慕的是她家竟有五个姐妹,堪称五朵金花。
那晚,她没有走,我们一直谈到凌晨三点才休息,我仿佛把几个世纪的话都说了,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痛苦幸福,我能感受到玉娟姐姐的心也在和我一同感应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不断的从镜片后闪动着泪光。
她告诉我,我们离得并不远,只要我想她了就告诉她,她可以随时来看我。
次日上午,她骑着自行车回去了,我们握别时我有了些许的失落和感伤,娟姐似乎看出来了,她一再的安慰我:“不会太久,我们还会见面的,你保重身体,有事给我写信。”
送走了娟姐,几天之内我都沉浸在与她相聚的回忆中,心中时不时的涌起一些暖暖的感觉,她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朋友。
娟姐走后的一个月,又一位远道的朋友来看我。也是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给我的惊喜。
他来自沈阳,站在我面前时,调皮的让我猜他是谁。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中等身材,一身的健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并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大才引人注目,而是因为他的眼睛特亮特亮,像两个黑色的珠宝一样闪着光,他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想了好一会也不敢说他是谁。
我也笑着递他一支笔让他写几个字,他知道我的用意也配合着写了两个字,我的名字,我一下子就猜出了他,脱口而出的叫了他一声:“涛哥。”他也开心的笑了。
我问他:“是来教我气功的吗?还是教我书法的?”
他不谦虚的说:“都可以呀。”
我们的相见就在这种轻松快乐的气氛下开始的。
涛哥比我想象的活泼,他只比我大三岁。那年他只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他给我讲练气功的诀窍,并且给我做示范。
他说他可以用气功检查出我的身体哪里不舒服,我不信,他就用他的右手在空中上下摸动,还不时的用手掌在空中不断的拍打,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就是在诊病、治病。
说来也怪,他竟然真的说对了我哪里不舒服,让我感到了气功很神奇,便问他什么病都能治吗?
他微笑着,眼睛里闪动着调皮的光,问我:“还有什么病让我治呢?”
我认真的把母亲的病告诉了他,可能是我伤感的表情感染了他,他就承诺我一定尽力。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也许是因为妈妈是学医的,思想比较开通,很容易接受新鲜的东西,并且很积极的配合。
涛哥仍然用那只粗壮的右手在妈妈的胯骨外不断的在空中摸呀、拍呀,我们看似游戏,但从他额头渗出的汗珠上可以看出他的辛苦。
有很多东西真是神秘,自从涛哥给妈妈治病后,妈的腿真的没有以前疼了,我也开始相信气功,并开始试着练习。
他给我拿了一些书和磁带,当时我记得是严新大师的,涛哥让我没事的时候就听,他说听的过程中也带着功。
我似懂非懂,看那两盒磁带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从那里传出的声音怎么会带着气功呢?
既然涛哥这样说了,我照做就是了。
从那以后,我坚持了半年,每天早晨就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听磁带练功。
与涛哥的相聚让我特别开心,他说话幽默风趣,总能把我逗笑,他给我讲沈阳城市的美丽,给我讲他去过的名山大川,讲他怎样练功,怎样学写字,他经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琢磨,没事就琢磨呗。”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羡慕他一手漂亮的字,他鼓励的说我也一定能学会。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吧,我的字才有了很大的进步。
谈到未来,涛哥说他喜欢中医,他想去学,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摇头,迷惑的说:“我不知道,我喜欢文字,可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还能作出点什么事嘛!”
涛哥听了,一跃而起,不解地问我:“怎么不能呢?你也一样啊,其实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身体不好的人多的是,作出成绩的也不少啊,你应该有信心,我相信你,你会改变自己命运的。”
看着涛哥认真的表情和眼神中那闪动着希望的光芒,也深深地感染了我,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人这样激励过我,我感激的点点头说:“希望吧,我会努力的。”
沉默良久,我试探着对涛哥说了一件心事:“涛哥,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他笑着问我:“说吧,我尽力。”
我十分认真地说:“我从小就深受病魔的摧残,深知疾病的痛苦,也许我的生命不会太久,我想把我的身体器官捐献出去,可我不知道怎么捐,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你说你想当医生,如果真的当了医生,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好吗?”
也许是话题过于沉重,涛哥的脸上也挂着少有的严肃,深思许久他才说:“行,我会尽力帮你打听的,但是你也别总想着这些,相信你自己会创造出很多奇迹的。”
我面带微笑,心中却有些苦不堪言,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还没有真正的将未来照亮,但是我却渴望着拥有力量,渴望着有人鼓励,就像一个夜行者渴望光明一样,即使周围一片黑暗,眼睛仍然不断的在四周寻找着亮点。
涛哥在我家呆了两天,这两天,让我学到了很多,甚至像久别重逢的知己,喜怒哀乐,想说就说。
涛哥走后,我坚持着练气功。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按下了录音机用很小的声音听磁带,然后,仰卧练功,因为我全身无力,要求规范的动作我都做不了,只能完全凭借意念来完成。
涛哥说要让思想静,顺其自然,所以有的时候也会在练功的过程中睡着,每天还要按涛哥的要求写练功日记,但这些都没有耽误我文化课的学习。
白天,我自己的时候多半是躺着看书,按照课本的要求学习,进展很快,一个小时最多的时候,我能背五十个英文单词,虽然辛苦些,但我却感到格外的充实,甚至忘记了自己。
我最喜欢的是语文和历史,在学习之余也不忘写点东西,诉诉心得,也会把这些不成熟的小稿寄一份给笔友,听听别人的评价,让自己随之进步。
应该说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沉浸在一片新鲜的感觉中,我感谢上苍对我的恩赐,祈祷它不要轻易地夺走。
可是,幸福总是象长着翅膀的天使,你越是怕它飞走,它就越是调皮的吓你。
正当我用书信的方式结交那么多善良的朋友时,邮资突然的涨价,由原来的八分钱涨到了两角,而我每日的信件至少十几封,父母很难长期承担这笔费用。

无奈,我十分痛心地将这个坏消息告诉给了那些好朋友,并说以后我可能很长时间才能写一封信了。
就在我失落的不知所措时,我收到了笔友的回信,令我感动的是几乎每一个信封里都夹着一枚或几枚邮票,他们说不会让我孤独,不会让我失去朋友。
在众多的朋友中,宋兄寄来的邮票最多,他承诺每半月就会给我寄十枚邮票,他做到了,他两封信中就会有一封夹着十枚邮票。
宋兄的信写的比较简单,时不时的有几句古文,可能是因为他出生在书香门第,我对他除了感激,还有几分仰视。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我除了拥有来信和好几摞书籍外,还有就是朋友们寄来的照片,已经装满了我的一本影集,这些朋友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想看看我的样子,可是,我差不多有十多年没有拍过照了,影集中没有我成长的印记。
正巧,妈妈的同事有自己的相机,旅游回来剩下几张胶卷,特意被请到家中,给我拍了两张照片,一共冲洗了五十份,寄给了那些关爱我的朋友,寄出去前,我还有着很多顾虑,不知道在他们的心目中把我揣摩成何等模样?看到真的我,会不会失望?
几天后,从他们的信中,我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亲切,这让我有了几分安慰和自信。
夏天到了,宋兄来信说暑假要来看我,我又欣喜等待着。
那年夏天格外的热,大家都在外面乘凉,只有我一个人在屋里忍耐着,妈妈拿着一把蒲扇,时不时的进屋给我扇上一会儿。
这一天晚上,爸爸从仓库里把我童年的手推车,已经尘封了十年的小车推了出来,和妹妹一起把十八岁的我抬进了小车,并推我到了院子里,那一瞬间一股清凉扑面而来,传遍了我的周身。
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天,我就象是一个坐了十年监狱的囚犯,终于走出了那个笼子,外面的一切都令我新奇,妹妹欢喜的围在我身边推着我,恨不能走遍我想去的所有的地方。
在院子里,我浏览着周围的一切,尽量的把眼睛睁大,一片树叶都能让我感动半天,妹妹把我推到后院,我就在山查树下停留了半天,看着那还未成熟的果实,心中充满了喜悦,看着树下爬行的蚂蚁,都能让我思绪万千,妹妹和她的小同学看着我傻傻的样子,不禁窃笑,打趣的说:“姐姐不像是地球人了。”
是啊,我仿佛从地球上消失好多年了,甚至差一点忘记了天空的颜色,原来地球上的风景竟如此美丽,生活在大自然中好幸福啊!
我们又从后院来到了前院的大门外,左右的邻居都在外面乘凉,我推辞着不想出去,妹妹就是不听,非要推我到外面看看,大家看到我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十年了,好多人可能都忘记了我的存在,距我只有一户之隔的杰子和我也有十年没见面了,燕子已经结婚生女了,也成了大姑娘,再度相见我们竟谁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经历,但是,热情依旧存在。
杰子陪我坐了好久,向我讲着她的好朋友婚礼上如何的热闹,她的男朋友如何的对她好,她们是怎样认识的,我默默的微笑着听着,她越讲越兴奋,我知道那一定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我帮她分享着,可我却不愿意讲太多的话,邻居们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如果妹妹不在身边陪我,我便不愿意在外多呆,我宁愿在院子里独自一人看地上忙碌奔波的蚂蚁,更能让我喜悦不已。
晚上,天黑了,我们才回屋,躺在炕上,我还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刚才自己做了一个似乎真实的梦,见到了那么多记忆中的面孔,都是真的吗?我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那一夜,我睡得飘飘忽忽,闭着眼睛,心却仍在细细品忆着傍晚的经过。
从那天起,爸爸和妹妹几乎每天都把我抬上手推车到院子里或推到大门外,每一天,都能让我去感受“大自然”,呼吸些自然的空气。
这应该对我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但是,从那一天起,我的心中便每天都多了一个盼望,盼着父母下班,盼着太阳偏西,那么,白天的光阴就显得那么漫长了,人心总是没有满足,当你拥有一丝光亮时,就渴望着拥有太阳,涛哥在信中不只一次地对我说:“一切都有了,一切也都没有了”,我一直都不理解它的含义,如今似乎明白了,当我走出家门的一瞬间,我被迎面扑来的新鲜空气所感动,当有一天,我能随意的外出旅游时,我甚至忽略了一路上的风景。
宋兄来信,一直说暑假来看我,真的放暑假了,却没有了他的消息。
这一天下午,我正在学习,远远的就传来了爸爸的说话声,我往窗外一看,爸爸领来一个白面书生,正当我猜测他是谁时,他们进屋了,他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就自我介绍了,他是宋兄,我有些腼腆地和他打着招呼,爸爸走后,我们两个相视而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帅气一些,个子虽不算高,但也不矮,很白,他的手很漂亮,很有线条,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干过重活的人,像个艺术家,他的目光很温柔,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善良。
我们都想找着话题,我开口问他坐几点的车,路上累不累,有没有来过这里等等不痛不痒的话,但他仍然认真回答着,他说刚考完试,还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呢,对呀,我想起他是学美术的,便好奇地问他:“宋兄,你会画画是吗”?
他说:“是呀,我喜欢,画了好几年,也没画出点成绩。”
“那你给我画一张,行吗?”我问。
“行啊,你想画什么,素描还是简笔?我一般画人物画都不像本人。”
他谦虚地说着并随手拿起我枕边的铅笔,在信纸的背面画起了我,简简单单的几笔还真有点那个意思,至今,我仍保存着那张画像。
晚上,吃过晚饭,我们来到了大门外,一边乘凉一边聊天,我总感觉宋兄的眼睛总是很温柔的看着我,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也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有些不习惯,所以我总是低着头或是将目光转向一边。
宋兄很会讲故事,他给我讲着他成长的故事和他的初恋,讲的那么动听,那么感人,可我除了默默地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何评论,终于宋兄忍不住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就听你说了。”
“不对,其实,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儿,你有自己的思想,只是从没有人听你说过,所以你不敢说出来。”他坚定地说。
我非常震惊,第一次睁大眼睛,惶惶地盯着他,而他的目光却一
寸都不离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又接着说:“你可以发表你自己的看法,不管对不对,都是你自己的,敢于表现自己,也是一种勇气和美德,我喜欢听你说话,我希望你能多说几句。”
他真诚的话语,温柔的目光,深深地感动着我,也给了我极大的勇气,这是十八年来从没有感受过的,我对这位宋兄有了一种异样的说不清楚的尊敬和好感。
一夜无言,次日清晨,爸妈先上班走了,我和妹妹也起床很久了,宋兄还在睡懒觉,可能城里人都这样吧。
太阳都升了老高,宋兄才起来,洗漱完毕走进了我的房间,我们互问早安又都笑着说,不早了。他点着了一根烟,一边默默地吸着一边看着我,我低头整理着身边的书本,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以后我有条件了,你跟我走呗?”
我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看到他那真诚的目光时,我羞怯的低下了头,他又接着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天呐!怎么会这样?我的心中既有几分惶恐,又似乎有几分幸福,自从上次事件结束后,我再也没有奢望过有第二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而如今,这样一个满腹学识,相貌俊朗的青年,竟然说出喜欢我的话。
我不禁有些窃喜,但心中的自卑和女孩儿的矜持,让我马上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不可能的,你永远都是我兄长,老师,况且,你的家人也不会喜欢我的”。
他很伤感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只要我喜欢,我家人就会喜欢。”
我不敢再沿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了,立刻转移思路,我招呼:“宋兄,抓紧时间吃早饭吧,你的懒觉让我们也饿肚子了。”
他也意识到了,立刻站起身来帮着摆放碗筷,这个话题也就告一段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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