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烈女投河欲以死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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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进宝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心情极为复杂。他偷偷看着桂枝的背影,眼泪止不住暗暗流下。她从小就非常听话,又孝顺懂事;穷苦的家境造就了她勤俭朴素、诚实善良的性格。虽然自己的爹娘是“二等残废”,但她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也应了那句老话: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独眼老娘死后,她跟刘进宝父女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从十四五岁起,所有的家务琐事,她一人就承担起来了。真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听话孝顺的闺女,刘进宝是又心疼,又喜爱。可是丁赖赖一伙今晚就要来把她抢去,以后再难见到她的面了。刘进宝想到这里,不由得唉声叹气,悔恨不已。
晚饭后,便没什么事,为节省灯油,天才黑定,桂枝早早地就歇息了。只是刘进宝心里有鬼,睡不塌实,在黑暗中苦苦等待丁赖赖一伙的到来。苦等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左等右等,一直到后半夜他们才到来。刘进宝一脸的不满,道:“王独……王兄弟,怎么这会才来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王独手笑道:“刘麻、麻……刘兄,这你就外行了!常言道:杀人要瞅月黑风高时,做贼要等人静后半夜。我们这是来抢人,跟杀人、做贼差不多。所以要等夜深人静,偷偷地干活;所以你不见,我们是声不敢张,火不敢举,悄悄地摸了来……”
说话的功夫,刘进宝把灯点亮了。就着灯光左右一打量,只见这几位:潘驼背一身臭粪;昌罗锅全身湿透;李瘸腿“赤脚露踝”;王独手衣冠不整;丁赖赖形象龌龊——几位贼眉鼠眼,狼狈至极,好像刚才偷窃被人发现了,让人家撵过一头。刘进宝不由暗想:你们这些恶人干坏事也有这么难啊!
王独手见刘进宝左一眼,右一眼直打量他们,便道:“刘兄不要拿我们当贼看——我们都是吃了潘驼背的死亏!我们摸黑才进了村口,他见有一黑影闪过,便惊叫‘有人’,吓得我们几个丢了‘轿子’,四下躲藏。结果潘驼背眼拙,掉进了粪坑;昌罗锅心慌,滚进了水沟;李瘸腿盲目,陷进了泥塘……只我冷静,架住丁爷,但也吓得魂落。后来那黑影发出‘汪汪’之声,才知是条老狗……”
丁赖赖一伙路上虽然受到惊吓,但丝毫也没影响他们抢人。王独手喘息过后,便问刘进宝,他闺女住在哪间屋。刘进宝这会迫于形势,当了“内奸”,亲自掌灯指路,引着他们直往桂枝卧室。
王独手们几个,抢二太太梅花已有了经验。进入桂枝房里,潘驼背、昌罗锅便直扑到床前,野蛮地把熟睡的桂枝生硬地拽起来,拖到院中,便要接着“演戏”。在院中,丁赖赖和王独手已把刘进宝“擒跪”在地,见潘驼背与昌罗锅把桂枝架出,刘进宝便假惺惺地“哭告”道:“桂枝呀,我的闺女喂!你爹我差了他们一千多两银子的赌债,今天他们来逼债,我没钱还,他们便要拿你抵债。我不依从,他们就要砍断我的手脚——我的手脚要是被砍断了,可就活不成喽!我的好闺女啊,你说,老爹爹我该咋办哟……”
刘进宝这边在跟桂枝“诉苦”,李瘸腿在另一边就使上了家伙。他把二尺长的一把雪亮的刀子弄得“啪啪”乱响,抢着对桂枝道:“丫头!你老爹爹差了我们一千多两银子的赌债,他没钱还债,我们要砍他的手脚。他不想舍去手脚,已答应拿你抵债。我们今天来就是要作个了结,你是愿意抵债跟我们走,还是让我砍下你老爹爹的手脚?你听见了没有?再不吭气,我就……”李瘸腿一边说着,一边把刀举了起来,做着要往刘进宝肩膀砍下的动作,嘴里喊道:“丫头!你再不吭气,我可就不客气了……砍啦……砍啦!”
真所谓“花有几样红,人与人不同”。用对付二太太梅花的办法来对付桂枝不好使。赵老三没进赌场、还上街卖菜那会,梅花经常帮他挑菜到城里来卖,见过一些世面,胆子要大一点。当他们去抢她抵债时,李瘸腿装模作样,要拿刀砍赵老三,她会认得叫他们饶了她爹,她愿意去做帮工,挣钱还赌债……而桂枝就不同了,她常年干农活做家务,没出过远门,更没进城的机会,没什么见识。当潘驼背、昌罗锅“凶神恶刹”一般闯进房间把她从床上硬拽起来时,吓得浑身发抖,出不了声;尿也吓出来了。当她被拖到刘进宝跟前,见李瘸腿拿刀对着刘进宝要杀要砍,对她威胁时,当场就被吓昏死了。
桂枝昏死过去,苦肉计的戏就唱不成了:丁赖赖如何“逼”刘进宝还债她听不见,李瘸腿如何把她爹的胳膊“砍”下来她看不见,她老爹爹如何装模作样求她“排危解难”她晓不得——戏演了给谁看?这种突然的变化谁也想不到。看着人事不省的桂枝睡在地上,潘驼背、昌罗锅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昌罗锅对着丁赖赖叫道:“丁……丁爷!这丫头昏死过去了,咋、咋……咋办?”
丁赖赖平常有什么事都靠王独手出主意,见桂枝“死”在那儿,也被吓傻了,他哪里知道该咋办,只会拿眼瞅着王独手。那意思是说:我养你这个狗头军师不是“胀”干饭的!眼下这突发事件该如何处置?关键时刻你得给我出个主意……
王独手不愧为“军师”,果真有主见,见丁赖赖直盯着他,那几位也呆呆哑哑,便接上昌罗锅的话头道:“咋办!咋办!我们是来抢人的,趁这个丫头人事不知,不能反抗,还不赶快把她塞进‘轿子’里抬了跑,难道还要等天亮了,抬着轿,吹吹打打来迎娶不成!”
王独手一席话,使大伙恍然醒悟:是这么回事,趁这丫头昏死过去,得赶快把她弄走,不然一会儿醒过来,一哭一闹,惊动了村民,暴露了秘密,让人拿棍棒锄头围住走不脱,那么这场戏就彻底演砸了。
事不宜迟,赶快动手,大伙把桂枝塞进“轿子”里,顾不了刘进宝的死活,抬上就往外跑。
桂枝被吓昏死,刘进宝是又气又急,心疼得不得了,一时六神无主,瘫在地上。当桂枝被他们塞到“轿子”里,他还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桂枝抬了出去。
却说丁赖赖一伙干的是抢人的缺德事,他们胆怯心虚,来时就不敢打火把照明,黑灯瞎火地摸着走,抬着空“轿子”都觉得吃力。这会儿抬上一个人,增加了重量,更是力不从心。再说,他们来时是从村中过,好歹走的是大路。这会抢了人,生怕被发现,便不敢原路而回,而是往无人迹的地方绕行。从刘进宝家出来,往西三百多米便可到龙川河边,所经过的地方都是花生地,半夜三更,非常僻静,不会遇上行人。但走的尽是地埂,难度大大增加了。
丁赖赖一伙用来抬桂枝的“轿子”,并不是平常用的那种,而是自制的土轿子:一把太师椅,两边绑上抬杠,顶上罩一块黑布就行了。出了刘进宝家,略作了一下分工:丁赖赖在前面摸索探路,“四大金刚”抬“轿”跟随。李瘸腿脚不利索,王独手“秃爪”不方便,二位抬前面,这样,李瘸腿和王独手相互便有个“照应”;李瘸腿脚不利索,他在前面走的快,大伙就跟着快,走的慢,大伙就跟着慢,这样就对得上步,赶得上趟。就这样,由丁赖赖引着,“四大金刚”抬着“轿”,摸索着往前去。
刚开始时,走花生地还轻松一点。因为用来种花生的地都是沙地,踩上去软软的还不觉得怎么样。但到了龙川河边,情况就大大的不妙了。这段时间正是雨季天,龙川河涨洪水,使得河边的地形比较复杂:有的地段,经洪水冲刷,泥土都流走了,留下的尽是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在转弯的地方,水缓,又会留下大量的淤沙。白天,沿河岸边捞柴禾的人、放在河边吃草的牛马,踏踩过鹅卵石,便会在上面糊上稀泥,这些鹅卵石就变得“滑不溜秋”的,踩上去容易滑跤;而在有淤沙的地方,经过牛打滚,马践踏,又会形成“陷脚沙”,踩上这种“陷脚沙”,若不及时移开,便会突然“踏空”陷到下面,就是费很大的劲也难拔出来。

来到龙川河边,最倒霉的是李瘸腿。他跟随着半夜三更摸黑来抢人,刚进村时遇上黑影窜过,吓得跌到烂泥塘里,糊了一身烂泥不说,还把一双鞋子给“陷”丢了。没了鞋,成了“赤脚大仙”,走到有鹅卵石的地方,光脚踩上去,硌得生疼,滑得歪歪倒倒。“轿子”抬不稳当,惹得后面的潘驼背直骂:“死瘸子!你狗日的是吃酒醉了怎么的?走路不好好走,‘耸前耸后,左歪右倒’,抬轿子不成,扭秧歌不像,你这是干什么?”李瘸腿被骂了,也不好争辩,因为确是他的错,只好不吭声,窝了一肚子气,只想着赶快走出这恼人的鹅卵石地段。
走出了鹅卵石地段,又进入了“陷脚沙”地段,更大的麻烦又接着来了。丁赖赖本来是在前面探路的,因怕被人发现,心里着急,便到后面来催,想让几位走快点,别耽误到天亮暴露了行踪。王独手、李瘸腿抬前面,没人指引,“误入”了“陷脚沙”,李瘸腿好腿脚重,坏腿脚轻,抬了“轿子”重量增加了,踩到“陷脚沙”上,好腿便被“陷”住,急忙拔不出来,便走不成了。可是这抬轿是四个人共同合作的事,李瘸腿被“陷”住了走不成,另三位不知道,还一个劲往前冲。这一冲不打紧,李瘸腿不能动,便在原地被冲了个“狗抢屎”。他怕嘴啃泥,赶忙把杠子一甩,伸出双手往前护住。
李瘸腿跌倒,把王独手也带跌倒了,轿子一下失去平衡;前头走不了,后面的潘驼背、昌罗锅还一个劲往前冲,结果四个抬轿的都没能向前,各自都撒了手忙保护自己,却把轿子一下甩出去五六尺远。
不远处是一个牛打滚的大水塘,轿子正好被甩进里面去。桂枝被吓昏死后,让丁赖赖一伙抬着跑,一路上被颠簸着,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这下轿子掉进了水塘里,被冷水激着,便清醒过来了。她挣扎着爬了出来,四下一打量,昏暗模糊中看出:一边是波浪汹涌、涛声不断的龙川河,另一边的地上像大狼狗似的爬着四条黑影。她虽然胆小,没经过大世面,但却聪明得很。当她被潘驼背、昌罗锅从床上拽出去,又见她爹被李瘸腿用刀架在脖子上要砍手脚时,知道家里来了强盗;当她被冷水激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在龙川河边,便明白自己已被强盗抢出来了——地上爬着的那几条“大狼狗”就是抢人的强盗。她见他们爬在地上,轿子丢在一边,知道他们跌跤摔倒了。这可是个逃命的好机会,不然让这些畜生捉了去,不知结局有多糟糕?求生的**迫使她逃跑,但被吓得四肢无力,跑起来跌跌撞撞,跑不快,比爬在地上那几位也强不到那里去。
丁赖赖没跌跤,他看出来桂枝要逃跑,急得大叫:“你几个别爬在地上装死狗!那丫头要跑了,还不赶快爬起来把她拦……拦住!”四位听了,哪里还敢爬着,连李瘸腿都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生生地把“陷”在沙中的那支脚也拔出来了。几位堵住方位,把她包围起来,一点点向她靠拢,逼得她步步后退,已退到了河边边上。
见桂枝被逼到了河边上,王独手竟得意忘形起来,道:“丫头!我们三面把你包围,你后面是大河,你已是走投无路,没处跑了!你老爹爹差了我们的赌债,还不起,已把你卖了抵债。丁老爷要纳你做三姨太,他是开赌场的大老板,每天进的银子,就像你身后的大河水哗哗地流。你做了三姨太,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住高楼大厦,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独手“呱嗒呱嗒”说了一大串,别的话桂枝一句也没听进,就是刘进宝欠了他们的赌债,还不起,把她卖了抵押给丁赖赖做三姨太听清了。白天他们跟她爹回来拿东西,丁赖赖是谁,她已记实:一头烂疮,人不成鬼不像,哪个见了都恶心。去给这样的人做三姨太,打死也不愿意。桂枝从王独手的话中已清楚自己的处境,心想与其让你们这群魔鬼抓了去,我不如跳河寻短见算了。
桂枝这姑娘的头脑,说聪明,确实聪明,说简单,又过于简单,心中想跳河寻死,便不计后果,也不多想,转过身去,面对滔天大浪,纵身便跳了下去。龙川河,在洪水期中,随时都是恶浪滚滚,波涛汹涌,桂枝跳下去,如往锅里下饺子,随着扑通一声,在浪尖上翻了几下,立刻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
丁赖赖一伙以为把桂枝围住,她便插翅难逃了,谁知她却不顾死活,跳进了河里。事发突然,几位瞬间愣住了,等醒悟过来,要去阻拦,已赶不及了。丁赖赖见桂枝没了,慌了神,急得直叫:“咋……咋办?咋办?”王独手道:“咋办——人跳进河里让大水冲走了,不会再淌回来!咱几位谁也没那狗胆敢跳下去捞。在这里守着也守不回来!眼看天就要亮了,万一遇上人就麻烦了。咱得赶快逃,回去再想办法……”
事到临头,也只得如此。丁赖赖一伙要溜,连“轿子”也不要了,往大河中一扔,争先恐后,连滚带爬,逃回城去。
其实,丁赖赖一伙去抢人,他们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在赌场里,遇上抵命的,他们就用大麻袋把人装了,扎紧袋口,丢进河里,再你本事大的英雄好汉也跑不脱。到刘进宝家去,他们也准备了麻袋绳索,以防桂枝反抗挣扎时,把她堵了嘴,捆上,装到麻袋里,扎紧口儿,这样可保万无一失。谁知桂枝经不住吓,昏死过去,丁赖赖一伙慌了手脚,混乱着急之间,来不及把桂枝装进麻袋里,就直接塞到了“轿子”里……如此,在龙川河边几个抬轿的跌跤把桂枝甩进水塘里激醒,由于她手脚没有受到束缚,得以自由活动——所以才发生了跳河事故。
跳水寻死的人,若是往死水塘里跳,十之**都活不成,因为水不流动,人一跳下去便往下沉,越是挣扎,越往下坠,死得越快。而跳河就不一定了。水大浪急,波涛翻滚,人跳下去,不会沉底,随波逐流,拼命挣扎,忽起忽落,翻到水面上,可以吸几口空气;没入水中,会呛几口混水。这样翻滚漂流,好大的时候都不能把人淹死。莫合村到牛街村的河段约有十多里。洪水天,水大流急,桂枝跳到河中,也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牛街河,捞柴禾的阮二狗把她捞上岸时,还没死——桂枝是晚上睡下了让潘驼背、昌罗锅硬从被窝里强拽起来的,一般睡觉习惯上都脱了衣服,桂枝也就穿得单薄,淌到牛街村时,已是赤身**——桂枝淌到牛街村都没死,十几里的距离,一路漂漂落落,不知吃进了多少混水,当阮二狗把她捞上岸时,肚子都胀得像个大皮球——前面“引言”中提到的:阮大爹和阮大妈为不会生孩子的事而斗嘴时,阮大爹责怪阮大妈是淌河当中混水喝多了的缘故——指的就是这回事。
那么斗嘴当中,阮大妈认为自己不会生孩子是怪阮大爹跟人赌西瓜吃,吃不了,她便去帮着吃,西瓜吃多了,“尿都胀出来”的缘故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又得从桂枝跳河被救起以后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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