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三山五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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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少年心中的疑问,如能穿越千山万水,因此,同样是在这片夜空下,一抹残月,将大江之北的如方山照得郁郁苍苍,一片静谧,而同样是心中存有疑问的小蔚也是瞬间一怔。
小蔚心道:“我这是怎么了,刚才我明明在许愿美好,为何我又心增忧愁呢?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为什么总要往坏的的方面去想。虽然他这几天的气色很坏,但去年冬天的时候,来自天涯海角的李灵芝道长不是已经给他服了仙家的玉露,而且李道长当时还说:到了今年春天燕子衔泥的季节,他就会重新苏醒。可是,为什么今年的燕子来得这么迟呢?”
小蔚一个人在山坡上喃喃自语,其实自打春风开始吹绿如方山,她就每天晚上来到这片山坡上许愿。
小蔚许愿的山坡位于如方山东南面五里处,本身为一块巨大的岩石土坡,只十来丈高,其状似一头卧着的山羊,因此赭目人就将这里称作石羊坡。
石羊坡与它四周的那些山丘相比,自然显得又小又矮,但是,人若位居其上,却正好能俯瞰到赭目人的住区。去年春天,从苴城逃出来的三千赭目人,跋山涉水至此,拉古就一眼相中了这个地方,说是此地平坦肥沃,两边有山,中间有泡,正是赭目人古本《地脉经》上标注的名为“夹山关”的好地方。于是,赭目人便依着石羊坡,在这夹山关中建造他们自己的家园。
头顶星光点点,夜空浩瀚深邃。石羊坡下,赭目人以山石树枝泥土等物建造的房屋,虽看似东倒西歪,粗陋得不成形状,却一个挨着一个,直蔓延到黑夜之中。此时已是深夜,劳累一天的赭目人大多已然进入梦乡,偶尔有人在低声唱着曲调古老的歌谣,更显得夜色的静谧。那歌声唱道:
“江山如画,茅檐低凹。妻蚕女织儿耕稼。务桑麻,捕鱼是,渔樵见了无别话,三国鼎分牛继马。兴,也任他;亡也任他。”【注】
小蔚禁不住笑道:“也真难为挂忮儿了,今晚居然选了这么曲调苍古的一首曲子来唱,他每晚都要歌唱到深夜。也幸好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了,要不然还不给他吵死了。”尽管口出笑言,但在此深夜,万物玄静,小蔚的情绪却终究被那一首曲调低回的歌声所感染,禁不住沉思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歌声随风湮灭不闻,小蔚方才从神驰中转回思绪。
小蔚心道:“以前随师尊在小解山修炼的时候,我不知人间岁月,总认为人间都是些无趣的营生,**无度,徒乱了天地的灵气。可是,这一年来,我怎么会觉得人间并不向我当初所设想的那样一无是处,我现在不是很喜欢这种与族人生活在一起的感觉吗?”想到这里,小蔚的嘴角再度荡出甜蜜的笑意。
“其实刚才挂枝儿的那首歌唱得没错,这一年来,每个人都在辛勤的劳动,否则也没有这夜晚的宁静详和。从去年冬天,许多族人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这里,与我们团聚,虽然刚开始是陌生人,但闹过几句家常,就热烈拥抱,宛若久别重逢后的热泪满眶。都四散分离了几百年了,大家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又怎能不高兴。于是,房子建好了后,男人们白天捕鱼打猎与种庄稼,晚上妇女老人就烧火做饭,大家围在一起,一边喝着自酿的米酒,一边互相开着玩笑。小孩子们满山奔跑,他们欢快的笑声比春天的黄鹂鸟儿还要清脆,这样的生活真让人看着欢喜。”想到此处,小蔚也禁不住低声哼唱道:
“江山如画,茅檐低凹。妻蚕女织儿耕稼。务桑麻,捕鱼是,渔樵见了无别话,三国鼎分牛继马。兴,也任他;亡也任他。”
此曲原本从中吕宫,曲调低回,字音抑扬顿挫分明,此番被小蔚在石羊坡上歌来,竟又是另一种旷夜静谧之美。只见漫天星光眨眼,照到岩石上面,点点如斑玉青苔。渐渐地,那一袭火红的衫儿在夜风中份外醒目,一如此刻小蔚的面颊上,浅浅的梨涡浮现,笑颜如玉。
“小蔚姑娘,喂——小蔚姑娘,起风了,你不要再一个人呆在这里了….”拉格子爬到石羊坡上,狂放的山风将他的一头乱发吹得全部齐根竖起,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敢大声说话,只依旧低着嗓音重复道:“小蔚姑娘,起风了,大大说夜里可能会有一场暴雨呢!你不要再….”他刚说到这里,没想到这一回,小蔚竟马上转过身来笑答道:“拉格子,倒真要谢谢你过来提醒我,我这就回去!”
闻言,拉格子终究一怔,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小蔚又何曾这般听话过,通常她静夜独处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特别是拉格子每每不长记性地偏要去“打扰”,自然得到她的怒目横眉恶言相向。
小蔚自然不知拉格子心中所想,小蔚抬头看了看天,道:“其实今夜星光漫天,要不是你跟我说是拉古大大说是今夜有雨的,我还真不相信。”说完,小蔚起身,正准备跟随拉格子下山坡,这时,忽然星光一暗,他二人心有感应,连忙抬头,只见自东面飞来一片黑影,他二人顿时一怔。

原来自东面飞来的竟是一群白鹤,也不知为何,在此黑夜中,那群白鹤从远处观来竟似一团乌云,也只飞到近处,星光重现,白鹤方才显出白色。但是,如若细观,这群白鹤中又参有一只展翅近丈余的黄鹤,上面乘坐一人,白衣白发童子貌,只听他在夜空中叩掌唱道:
“富如何?贵如何?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东,也在我;西,也在我。”【注】
一见此人,小蔚与拉格子他们二人顿时喜道:“李灵芝道长,你怎么会在如此深夜驾到?”
坐在黄鹤之上的李灵芝则笑道:“灵芝乃一闲人,心血来潮,即驾鹤到此一游,只不过深夜叨扰了二位,抱歉抱歉!”
小蔚连忙答道:“不打扰的,没有这回事的,李道长,你不知道我总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他…”刚说到这里,小蔚的脸募地通红。
李灵芝点头道:“小蔚姑娘说的极是,我正为此而来。”说罢,李灵芝一拍掌,黄鹤一个俯冲盘旋,向色目人的居住地飞去。
见状,小蔚与拉格子怎敢有半分迟疑,连忙下了石羊坡,跟着追去。
在赭目人连家挨户居住的东北角,则已非常靠近一座小湖了。此湖原本无名,却因在地理位置上暗合古本《地脉经》中的标注,故被赭目人称之为“泡”,又名“小水泡”。
小水泡中盛产一种白鱼,味道极其鲜美,只不过它们在白天却喜欢躲在湖底的岩石缝隙中,即便赭目人天生善泳,也极难捕捉到。但是,若到了夜间,特别是每逢星光洒满湖面的时候,这种白鱼又极喜欢从湖底游上来,在星光聚集的地方嬉戏,因此赭目人为了能捕捉到它们,也就近在湖边搭起了几座木屋。在这其中,有座木屋建得倒真有些特别。它四面通风,只建了个屋顶,偏偏屋顶上也设了一方天窗,此刻正对着夜空中一颗极其明亮的星辰。
星光从天窗中斜着洒下后,就扩散成方圆近丈的光幕,正好将这座四面透风的木屋照得纤毫毕现,只见那光幕中则有一木榻,上面平趟着一人。
此人竟是个汉人,生得丰神俊秀,端是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为何,他双目紧闭,星光照在他的眉间,竟隐隐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盘旋。
木屋外就是湖水,此刻湖光粼粼,那些只及筷子长的白鱼在湖面上来回穿梭,在星光点点中游得甚是欢快,当他们游到离木屋的近处,就争相跃出水面,发出轻轻碎碎的仿佛水流破碎的声音。
听闻此音,那似在熟睡不醒的人嘴角撇出微笑,而原本盘旋在他眉间不化的黑气,仿佛受某种神秘的召唤,竟“倏”地被从中剥离出一丝,散到虚空中去了。
那人的面色终于一暗,转而煞白无血,额头上尽是细小的汗珠滚落出来,一粒一粒却黑如墨汁。这时,一个身躯胖大的赭目人来到这座木屋内,只见他先是伏地行了一礼,用他粗如棒槌的手指在地板上书了个“心”字后,方才低声颂道:
“朱旺大圣,佑我赭目。拉古遵照您的吩咐,将您的法体搬迁到这里。适才见大圣以心感召鱼游之乐,从而化去死气缠绕,拉古着实欣慰感慨,只不知大圣可再有吩咐告我。”
光幕之中,那人眉头轻皱,隐隐地似是显露他内心中的矛盾与挣扎。见状,拉古心中着实紧张,自是屏住呼吸,不敢轻易发出一语,从而打破此刻人与自然的和谐宁静。
隔了许久,那人呼吸渐平,面上再度恢复出一抹血色。然而,拉古终究未能感应到那人的心语,内心不免有些失落。拉古心道:“自去年春天,我感应到朱旺大圣的心语,从而带领族人走出迷雾,在此如方山的十里峡谷中安居乐业,此也正应证朱旺大圣怜我赭目,故而赐我赭目一方乐土。”想到此处,拉古朝着那似已经熟睡之人伏地磕首三回,方才起身,退到木屋之外。
望着屋外星光璀璨,湖光粼粼,拉古禁不住神驰道:“从没想过我赭目人还能拥有如此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这一切都是朱旺大圣所赐,可是…”思到这里,拉古的心中一动,又道:“朱旺大圣自去年向我透出心语后,其法体就每况愈下,到了去年秋天,几形同枯木。幸而到了如方山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来自天涯海角的李灵芝道长从西昆仑山带来玉露给大圣服下,大圣法体方才如枯木逢春,渐渐恢复了生气。只是为何前夜我感应到了大圣内心的矛盾与挣扎,难道大圣他并不愿意苏醒过来…”
正在这时,就听夜空中一声鹤之清鸣,原本粼粼的湖光一散,那些白鱼受此惊吓,纷纷往湖水深处潜去。木屋中忽然冷风从四面刮起,将那束从天窗射进来的星光吹得如烛火飘摇。见此异状,拉古终究是一怔。
【注】选自陈草庵《山坡羊·叹世》
【注】同样选自陈草庵《山坡羊•叹世》,原曲为:林泉高攀,虀盐贫过,官囚身虑皆参破。富如何?贵如何?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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