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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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你就拼命地下吧!
从六月份开始,苦涩的雨水,接连下了二十三天,天地万物都仿佛被浸泡在苦涩当中。
莫干河上的大堤早在三天前就被洪水冲垮了,方圆五百里的村庄也被洪水一洗而空,连那些生长了几百年的大树都经受不起,有的被连根拔起,随波逐流;有的被泡在水中,根烂叶萎,周身泛着乌黑的颜色。
然而,天地有神明,在漫漫洪水之中,就见一株巨木,其名苍榆,粗有十五人合抱,二十三丈高,浑身疙疙瘩瘩,据说为千百年来村人劈砍取柴所致。以伤疤积伤疤,榆幸不死,坚强地活到今天,即便天降苦雨,万物如入地狱劫牢,那苍榆却枝叶繁茂在水中,新叶滋生,大若铜钱,其色碧绿,远观之可谓生机勃勃。
榆木上共有三百多个鸟窝,分别为乌鸦、斑鸠、三足雀所筑。还有一万四千八百多个虫**,也不外乎蚁蛇蜂豸等寻常之物。只是此时恰逢大水,榆木则变成小动物们的避难所。因而,蛇鼠一窝,雀猫同枝,在暴雨中,犹还闹哄哄地吵作一团。
忽然一道闪电,电走狂蛇,撕裂了西北面的天空,各种吵闹声一并喑绝。
在洪水的下游,一亩多大的旋涡猛地炸起,激射出五丈多高的波涛,随后,就听“轰隆”一声,洪水犹若寻到一个宣泄口,没地奔腾而去。
第二十三日,暴雨依旧,但是,洪水已退去,榆木露出巨大的根茎,盘根错节绵延,方圆几近百丈,其中坑坑洼洼,犹未退却之水,如若一个个小水潭,鱼虾蟹蚌乱跳乱爬,随处可见。
在树根的东南侧生有一个树洞,只一人多高,此时洪水退却,其内颇多淤泥,远望之则黑咕隆冬的一团,也不知深浅究竟。原来这也平常不过,只是眼下不知为何,却有某种异样的气息洋溢,转瞬万物无声。
暴雨初歇,万物沉寂。“砰”地,一条白鱼自水潭跃起,瞬间就打破这近乎死亡的沉寂。鱼跃几近二尺多高,也正在这时,那树洞中忽然探出一爪,疾若电光火石,将那白鱼紧紧攥住,又“倏”地没入洞中不见。
自此又无声息,一片死寂,但是,原本封住树洞的淤泥却终于起了变化。只见淤泥如一条条蚯蚓蠕动,自上而下,由里向外凸出纹路,渐渐地塑成一道人形。
首先是头颅拱出形状,然后是身体,四肢,渐渐连眉眼口鼻也凸显出轮廓。
“给我血……给我肉……给我骨骼……给我毛发……给我伟大的力量……”
那嘶哑断续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更映得周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蛇虫更是悉数躲进洞**里,都不敢发出半点异响。可是,就在这时,天空一声乍雷,云层翻涌莫可名状,轰隆隆的雷鸣四起,震得大树作抖,满树的蛇虫鼠蚁上下乱窜,乌鸦麻雀“扑簌簌”地围着大树乱飞。
此时,自树洞的淤泥中,慢慢伸出一支嶙峋的人手,令人惊奇的是,随着淤泥脱落,自手腕处,那人的手竟生着如白鱼一般的肌肤,而且五指修长,瞬间就食指尖竖,四指握并成拳,捏成一个奇怪的手印。

手印刚刚生成,雷声即响,一连串的雷音,三长四短,自云端中砸了下来,如疯魔狂笑。
“还我怒……还我恨……还我意难平……还我报复心……还我排山倒海的仇视……”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咬牙切齿,转瞬,这苍榆的周遭,泛起一圈圈波涛纹,又以那树洞为核心,自那手印处,结出一字形。
此字初时无形状,渐而虚虚渺渺,沿着树身直上,所过之处,但凡蛇虫鼠蚁鸦雀猫狐,莫不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化为无形。
只有榆钱随风飘洒,不受束缚。树干绿叶落尽,转眼就发新芽,然后,干生枝,枝生杈,一个个作鹿角刺天。
雷鼓咚咚,直震得原本铁青色的树皮,大片大片地剥落,从而露出其内血红的树肉。可即便这般,那苍榆依然如天地间的神明巍立不动。
忽然,一道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音,自乌云滚滚之中窜出,瞬间电走狂蛇,正砸在那树的顶端,将那几乎凝成字形实质的一抹血红砸得烟消云散。
树身终于剧烈颤抖,数千个粗如儿臂的枝杈从顶端掉落下来,树干脆裂之音不绝于耳。随后,但凡树枝折断处,俱如血泪斑斑,顺着树身滚滚而落。
可是,雷鼓不停,闪电不断,轰鸣骤亮之中,就见那树洞中端坐一人形,枯发遮面,口中喃道:“天下大乱,贤圣不明,我以落难之躯,竟不如一只丧家犬。神何由降?明何由出?既然人不怜我,天不怜我,我当刺血誓天,催伤惊王。”
说罢,枯发飞起,一双眼眸立即怒目朝天。其食指弹出,一道血色形环脱指升空,转眼就在那岌岌可危的苍榆树顶结出一层血色塔基。
此以“惊”字真言所结的一级玲珑宝塔叠出,雷鼓立即为之一顿,就听云中有人轻“咦”了一声,随后架出鼓云,从天而降,再从云中偏出一道闪电,将树洞照得纤毫毕现。
云中之人只定睛看了一眼,就道:“我且不管你是何人?不过你既陷身此等轮回阵中,也算真得可怜。算了算了,既然你先前那般说法,我便助你脱出此劫,大不了看你如何刺血誓天,催伤惊王?”
说罢,那人擂鼓一击,就见鼓云正中的芒纹扩散,轰隆隆的雷音直如山崩海啸一般,转眼,风雨雷电交加,这方圆周遭混沌一团,无可视物。
二十三天后,方圆五百里之地,万物复苏。在一片赤色的山冈上,一株苍榆枝叶繁茂,远观犹如一座撑天大伞。树下则有一人,抬首仰望,树干枝杈一层一层,如叠塔云,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级也!
忽然间,满树榆钱飘落,山风陡涨,吹得那人的一袭玄衣猎猎如刀。隔了许久,那人终于皱眉道:“该是我上路的时候到了。”
说罢,那人一掸玄衣上的榆钱落土,便向着辽阔的远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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