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密林深似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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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丘这一声怒吼,声震林稍,即便是脱籍无名鬼所化的引渡林也遮没不了。
孩童立即一惊,心道:“我怎么糊涂了,关丘这臭小子是与我同时入林的,此刻怎么不见他的身影。”想到此处,孩童停步大声喝道:“喂!你这个小鬼,我才发现,你带我进来的这林子很是古怪,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脱籍无名鬼也不回头,握笔临空横直竖撇地划了几划,遮住前路的怪木藤萝顿时悉数枯萎死去,化为烂叶泥土一堆。也就在孩童略有诧异之际,忽然他的眼光一瞟,竟又是一愣。
只见前方大约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老树盘根,其干早已枯死,只剩下盘根错节的烂树根一堆,其上菌苔乌黑,远望如满布创痍。可是孩童的目光却不在此,那树根的一角竟露出一衣碧绿,再偏个角度,上前三五步,即可看出是一个女童靠在树根那里。其碧绿的衫子愈发惹眼,乌黑的秀发虽有些凌乱,两只羊角辫子上扎着红头绳却一晃一晃,虽仅仅是个侧身背影,却不是灯草又是何人?
孩童又惊又喜,浑然忘了身在何地,顿时高喝一声:“小树儿妹妹,你果然是在这里呀!”
灯草却状若不闻,只低着头,像是在一个人低声哭泣。
见状,孩童赶紧快步上前,可是当他近之尚余三丈距离的时候,灯草忽然举手摇了摇,其手势来得突兀,孩童一时不明为何,就停在原地。
“你……在……那里……与我……说话……就好了。”灯草的声音轻细,孩童聚精会神之下,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迷惑中,孩童立即张口问了一句“为何?”
灯草继续低着头说道:“不……为……何。”
见灯草与往日大有不同,孩童心中愈发不解,就问道:“小树儿妹妹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见我了吗?”
这回灯草没有答话,她先是摇了摇头。可就在孩童心中稍定之际,灯草又点了点头,孩童顿时一愣,孩童颤声道:“小树儿妹妹,这回我虽来得晚了,可是我并没有失约啊。我答应过你天天来看你的,这回我仅仅是来晚了一点点啊!”
隔了半晌,也不见灯草回答,孩童心中着急。可也在这时,灯草忽然抬头,只见她乌溜溜的黑眼珠连眨了三眨后,道:“你……虽天……天来………看我,却…不代……表你……真心喜欢我!”
孩童又是一愣,心中赶紧将灯草适才的说话仔细琢磨。灯草又道:“我时时………刻刻…想你,你却没能……时时刻刻想……我。”说话间,灯草睁大眼睛向孩童望来,直看得孩童心中慌乱,半天不敢答话。
灯草面色一暗,连其辫子上扎着红头绳也仿佛一并失之颜色,灯草轻声说道:“我在……甘……山的时候,曾见……到你为……婆……婆哭……泣难过,我好……感动。可是,适……才我明明……看见,你找……不到我,却没……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样……子,我……却好……难过。”
听及此言,孩童又惊又恐,道:“你……你怎么看见我没有哭泣?另外,婆婆被大坏蛋抓走,那时侯我哭与如今很是不一样的。”
灯草面色愈发黯然,原先嫩白的肌肤,此时血色尽褪,尽归树皮青草的颜色。灯草道:“我……一直……就在你的……对面看着,你……却看不……见我。”
“你一直在我的对面?”孩童一脸的迷惑,可转瞬孩童就转首怒道:“搞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在作怪,搞个什么鬼林子……”然而,孩童却说到一半,就又愣住。那脱籍无名鬼早就化成一缕青烟,无影无踪去也!
一并沉默无语,灯草再度背过身去,将身躯缩在枯树的一角。孩童则心中暗恨,可脱籍无名鬼不见踪迹,他这怒火又如何撒出?只暗恨了一会儿,孩童的心思拐来拐去,忽然间就想到一事,孩童连忙问道:“小树儿妹妹,你怎么突然烧火呀?让我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我当时心中好担心的。”
闻言,灯草的身躯一颤,孩童则在旁边静静等待答案,隔了好半晌,灯草方才细声说道:“他们要……让我去生……死海,我不……想去,就击……火壤,他们畏……火,我却怕……你找不到……我……担心,我就……在……原地不远……的地方……等你来,其实……我每时每……刻……都在等……着你来。”灯草的声音越说越轻,也越说越细,尽管最后几个字已经音节破碎不像人声,但孩童也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孩童终于叹道:“小树妹妹,我承认我不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的,但是,人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一个人的呀。”说到这里,孩童略微思考了一下,又道:“比如小树儿妹妹你曾经说过你想要一朵七色花,七朵花瓣代表了你想要的七个心愿,可如果想了七个心愿,怎么也不可能算作每时每刻都在想一个人呀!”说到这里,孩童心中稍微安定。可就在这时,灯草忽然转身,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束花,而此花犹作花蕾,可令孩童惊奇的是,此花共有六色,分别是粉白、雪青、绽蓝、绛紫,明黄,鲜红。而若再仔细观看,此花蕾虽未怒放,却已缺失了一瓣,只不知道那缺失的一瓣究竟是何等颜色。
灯草轻柔地将花蕾捧在掌心,道:“我有……一束七色花,花……开……则……成七个心愿,我……第一个……心愿已经许下,就是……我要找到你,我……摘下一片……花……瓣,心愿早已实现,可是……我剩下的……六个心愿,依……然……全……部……是……在……想……你。”
孩童直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挤出话来说道:“你……你怎么许了七个完全相同的心愿啊!”
灯草轻轻说道:“小树儿…从…发芽的…那天起,就…希望…天天长高。灯草…却…是在天天…想念着…一个人,他……却……一直不知道……灯草的……心事,灯草……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说罢,灯草轻轻地将那一束尚未绽放的七色花合在掌中,然后将之藏在心底。
这一刻,孩童的心思可谓一下子就乱了,连思路都模糊不清楚,孩童迷糊道:“莫非一个人真可以每时每刻在想一个人吗?”也就在这时,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那声音笑道:“当然可以了,人本来就是单纯的,可人心却是生来就是恶的,可谓在这人世上见得多了,听得广了,所欲所求均不得实现,就将原来的单纯完全淹没,就自然做不到只想念一个人或一件事了。贵家,你何不与我一同前往生死海,洗涤人心,还归最初呢?”
闻声,孩童低头一看,竟是那脱籍无名鬼趴在地上说话,此时他的身躯只大若一只甲虫,但依旧头戴冠帽,身着一袭黑衣,作那落魄秀才的装束。而且先前以胎笔勾画出来的一条眉毛,一颗眼珠以及一道阔口依然留存,观来甚是滑稽有趣。
可孩童此刻哪有半分心情取笑,只问道:“如果我只想一件事,那么婆婆还被关在大坏蛋的铁塔中又怎么办?还有严芷姐姐、小茵姐姐甚至周篱姐姐,我都惦记牵挂着呢,我可不想将她们忘记。”
闻言,脱籍无名鬼咧嘴一笑,随即其身一个长大,恢复原样,再度浮在空中,又道:“我跟你说过的,生死海中海水无可计量,每一滴海水即可抵上人间亿万所求,更何况贵家你曾在人间所想的三两件小事,恐怕连半滴海水也不抵得。因而,若在生死海,即若无所求。贵家,你尽管只去想一个人或一件事。一旦洗尽人心诸恶,纯善复来,只与你心上人相互守着朝夕相对,做个鬼岂不快哉?”
孩童纳闷道:“一滴海水就抵上人间亿万所求,那么婆婆、小茵姐姐、严芷姐姐她们全部都可以在生死海了?”
脱籍无名鬼又笑道:“当然!”
孩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那我是不是要跟你去生死海的?”
脱籍无名鬼顿时集齐所有手掌拍手赞道:“我本脱籍无名鬼,撑宝筏引渡生死海。此去生死海,洗尽人心诸恶一万道,历一万世,人终恶极返善也!贵家,您请登宝筏!”说罢,脱籍无名鬼持笔一画,就见一叶扁舟,自密林深出飘出,仔细一看,其上乘着竟不知有几万人也,只一个个俱如蚂蚁大小,遍布船身内外。
也就在孩童即是吃惊又是神情恍惚之际,脱籍无名鬼背上挣出二手,一手为刀,一手为斧,歌出一首野诗,脱籍无名鬼的一刀一斧直向孩童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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