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蛤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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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散射下来,在这大雪停歇后的第一个正午,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见面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假如碰到熟敛的,也就凑近了家长里短地唠叨上几句。然而,人们更多的话题却集中在这几日所发生的一连串“稀奇”事上。
陈纶自是知道街上的行人在议论着什么,前夜城中大火,昨日东城门擒获火妖,以及今日早间在拴马渡所发生的赭目人聚众行使妖术,这一连串的诡异事件组合在一起,即便陈纶的心中也忐忑不安,因为指不定接下来又要发生何等闻所未闻的怪事呢。
陈纶正低头独自想着心思,可在他身旁的孩童却早已不依,嚷道:“我肚子好饿啊,陈纶你这个谎话精,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东西吗?”
闻言,陈纶只能苦笑。他今天早上一赶回戴府,没想到他刚一露面,就给那孩童瞥个正着,且这一回,无论他如何好说歹说,舌绽莲花,偏那孩童只认个死理,他是说什么也要与陈纶不离不弃。于是,陈纶只能暂时带他出来,名曰:四处走走。
那孩童吵得甚凶,引得路人纷纷注目,陈纶无奈,只得搀着孩童,立即拐进了一家名为“五味居”的客栈。
虽已是正午,可来客栈里吃酒的人并没多少,偌大的店堂中也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五桌,倒是店伙计甚是勤快,见陈纶领着孩童掀开门帘进了店来,立即上前招呼道:“这位道爷,您里面请!”说话间,那店伙计便领着二人在店堂西首选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
待陈纶与孩童坐定,那店伙计方才问道:“这位道爷您要点啥?”
陈纶恍若心不在焉,只随口答道:“随便吧!”
那店伙计只略微怔了一下,可这样的食客他也不是未曾遇着过,正待他转身离去,就瞥见那孩童正小声对陈纶问道:“你刚才说的‘随便’是什么菜呀?”
闻言,店伙计就笑了,连忙低下身来说道:“这位小爷可也想点些什么?”
听到此问,孩童神情扭捏,转而面朝着陈纶,以他想法,当希望陈纶来替他回答此问。可陈纶却视若不见,孩童心中暗恨。也正待店伙计笑着转身离去之际,就听孩童低声说道:“我……我……切二斤熟牛肉,再筛三碗好酒来!”
当孩童说出此话,不仅是店伙计,连陈纶都禁不住愣了一记。孩童暗自得意,心道:“陈纶这个谎话精,故意装听不见,他哪里知道我在书上早已看过了。”
未过半晌,店伙计便将熟牛肉切出做了一大盘子,放在孩童面前,而后又上了两碟冷色,一碟热炒。孩童早已馋诞欲滴,肚中“咕噜”作响,伸手就自盘中捞得一叠牛肉,丢入口中一阵大嚼。
见状,店伙计心中暗暗称奇,也不说话,只把三只碗,两双箸摆放整齐后,便首先给那孩童满满地筛了一大碗酒。
酒香四溢,孩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碗中的酒,似是有些踌躇。这时,就听陈纶故意笑道:“好酒啊!”说罢,陈纶便端起碗来饮了一记。
孩童自是不甘落得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双手将碗捧起,瞪着眼珠子,直作牛饮。看得店伙计、陈纶以及周围的三五个食客无不目瞪口呆。
饶是那孩童仿佛天生就具有“海量”,但一碗酒尽数落进肚里,其面色也立马就如煮熟了的蟹壳,在连打了三四个酒嗝后,便扶在桌上半天动弹不得。陈纶哑然失笑,心道:“这孩童果然有些趣味,不过,他这回醉了,我倒也正好借机抽身,只不知彭师兄可曾寻到张玉屠师兄的下落没有?”思到此处,陈纶眉间不禁现出忧色。
陈纶正在独自寻思出神,忽然就见那孩童凑过身来,且满嘴喷着酒气嚷道:“陈纶你这个谎话精,你……你怎么不喝酒?书上说,喝不了三碗酒的人,就不是英雄好汉,我都喝了一碗了,你……你怎么还赖着不喝完。”
听及此言,陈纶简直哭笑不得,偏是适才已现醉态的孩童,此时倒似精神头愈发旺盛,直怒目瞪着陈纶,大有陈纶若不将眼前的这碗酒喝完,他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陈纶无奈,只得端起碗来,心中也在寻思,如何编个话来,从而诓骗住孩童不再胡闹。也正在这时,就见店堂门口光线一亮,当是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进了店来。
进店的是两个人,当先的一位身材矮壮,看其衣着打扮,倒似是个走南闯北行贩的越人,因其实在普通不过,陈纶一时倒也不曾关注。而另一位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且不论其蜂腰**,一步三扭,就论她额头留着的一茬儿刘海,白生生的脸蛋,抿着樱桃小嘴,再眯出一对桃花眼,就能把人瞟得心乱。
陈纶与那女子目光只对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就心中一跳,顺而盯看。这时,就听“啪”地一声脆响,那行贩模样的矮壮汉子一巴掌就拍在那女子的臀上,怒道:“走个路都不老实,想勾引小白脸,给老子戴绿帽子,啊?当心老子火了,将你卖到勾栏去。”
闻言,众食客轰笑,那女子顿时低头,而陈纶则面色一红,心道:“自从甘山狐谷一战,在举阵中受狐妖媚惑,看来我功行减退不说,连定力也越发弱了。”
陈纶这边心中暗恼,低头喝着闷酒不说,那老夫少妻模样的二人终在殷勤的店伙计带引下,在东面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坐了,店堂内重归寂静。
店伙计问道:“请问这位客官要吃点啥!”未曾想那行贩模样的汉子犹在生气,只怒道:“随便!”
听得此言,原本只顾“监督”陈纶喝酒的孩童立即转过头来,直盯着那人看了一眼,孩童则拍掌笑道:“你……你是个蛤蟆!”
陈纶一怔,那人一怔,几乎店堂里所有人俱是一怔。
那矮壮的行贩呆了半晌,方才尴尬地笑道:“妈的这个晦气,这年头娶个标致的婆娘也是项罪过,走到哪里都被人骂成癞蛤蟆。”说到这里,那行贩直凶霸霸地瞪了低头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一眼。

众人无不低声窃笑,陈纶也赶紧将“耍酒疯”的孩童拉至身旁。其实,适才出于慎重,陈纶已暗捏商螽印,暗中将他总感觉有些眼热的那二人罩过一回,见商螽印并无生出任何异样,他心中方才稍定。
这时,那行贩拉住店伙计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宝珠巷如何走法?”
闻言,众人无不面现鄙夷之色,那店伙计也只在定了定神后方才答道:“这位客官,出了门后,您一直往北走,穿过三条马路,再往左拐,就能看见一株古柳树,到那里,你若方便,就再问个人,其实您要打听的宝珠巷就是那里了,不过,前日城中大火,那株老柳说不定也已不存了……”说到这里,店伙计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陈纶却听得心中一动,暗道:“是啊,莫非我们正忽略了此处。”原来,那行贩所问的去处,实为莒城一处极为有名的烟花之地,而那夜大火,在渊七子中的张玉屠与火妖在北城相斗,最后落得生死未卜下落难明,陈纶与彭是先后在北城几经查看,均找不到线索。适才听及店伙计与那行贩的对话,陈纶忽然省得,他可能正是忽略了这在他与彭是以为的腌臜龌龊之地。
陈纶抬眼看了看那行贩身边的女子,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惋惜。而众人更是作义愤填膺之状,只不过终究无人发出一语怒言。想在他们以为,那行贩当为越人,而越人向以行贩为生,号“贩尽天下可贩之物”,而此番贩人,又岂非不可。
见众人怒目,那行贩当浑若不见,只见他伸出短粗而满是泥垢的指头,将那女子的花容托起,口中啧啧赞道:“跟老子踏过千山万水,这脸蛋却也凭地嫩法,既然老子受不起这飞来艳福,若不再卖个好价钱,岂不妄我白遭了世人在我背后指点骂名。”说到这里,那行贩“嘿嘿”笑了一声,直听得陈纶心头一阵烦闷,只忽然觉得这人世原本就这般腌臜无趣,于是,陈纶立即起身,在付了酒钱后,就领着早已醉成酩酊的孩童大步出了门去。
那行贩终究还是忍不住去盯看孩童的背影,心中疑惑道:“想我借得中央戍土行变化神通,那孩童如何能一眼即看出我之本尊?他究竟是何来路,怎地又与一清流小道混为一伍?哎呀!不好,莫非是那老怪已然知晓我之来意,特地借此孩童来辱我一番?”想到紧要处,那化身行贩的蛤蟆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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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偏正午,天渐西斜,寒风吹得正猛,从泛着白光的亮马溪上一啸而过,吹至岸边,树秃瓦响,路人瑟瑟。
戴熙正长身立在岸边,风将他的束发吹散,长发遮住面容,却遮不住他一双杀气寒霜的眸。
此时的白渡桥头正列有一队人马,均长矛利器,银甲披身。见去路被阻,当先一人勒住马势,先是恭身礼道:“二公子,请恕末将公务在身,不得下马行礼!”
戴熙不语不动,只静立岸边,风将之衣带斜向吹起,猎猎如刀。
见状,那人心中一凛,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末将崇护,受大公子令,前来束拿赭目嫌犯,望二公子莫要延阻公务。”说话间,那人拍马,其坐骑顿时“希律律”一声长嘶,作势前冲。
戴熙抬眉,风卷成柱,马嘶蹄踏之音一并喑绝。于风中,戴熙冷喝道:“赭目何罪?”
此四字道出,即成斥音。位于马上的崇护岂敢怠慢,手中雁翅刀立时划出,方才阻住风形。崇护定住心神,道:“禀二公子,赭目人于昨日镇妖楼前图谋不轨,妄图截救妖孽,又于今日拴马渡头聚众行使妖法,夺财害命,此二项俱证据确凿,还望二公子莫要延阻末将执行公务。”
戴熙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有?枉杀屠戮之罪,岂非血债血还!”
闻言,崇护立即一怔,而戴熙则于此刻面色忽缓,只望着白渡桥下的流水清清,温声言道:“你回去吧!我并不想杀人!”
那一个“人”字咬得极重,仿佛心中的矛盾百转千回。可即便崇护已然感受到戴熙心中的杀意,但军令如山,又如何回头。
“二公子,得罪了!”说话间,崇护也不迟疑,一抖缰绳,单手擎刀,领着众兵士一并拍马冲来。
“休得对我家少爷无礼!”远远听得一声怒喝,只见一少年怒目从桥的另一端冲出,正是戴熙的书童石砚。而其话音未落,就见十数道黑影从桥下冲起,只于瞬间,金铁交鸣之音不绝于耳,血光四溅。
“我所为之事,岂容尔等插足?”说话间,戴熙怒喝一声,如凭空炸雷,其音四窜,直惹得狂风卷出,带起飞沙走石头,令混战中的诸人无不身形一滞。
见此异状,崇护立即划出一刀,只待身前风定后,再瞥及那些黑衣人之装束,崇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以他见识,自是知晓所来之人为世出相师府的山字组,于是崇护立刻抱拳问道:“请问索兄何来?”
身着黑衣的索丙“嘿嘿”冷笑一声,道:“吾受大老爷令,只为负责二公子安全而来!”
听及此言,崇护心中稍定,而后沉声说道:“非是吾愿冒犯二公子,实乃公务在身,为拿色目嫌犯而来,还望索兄原谅则个。”
索丙眉头微微皱起,思度后,道:“大公子军令如山,索丙莫敢阻之,况且色目人咎由自取,其罪难恕,只是……”说话间,索丙抬眼向戴熙停身处望去,然而只望得一眼,就立时心惊。只见戴熙血着双目,口中吐出二字。
“皆杀!”戴熙终于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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