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燃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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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里灌注风声,孩童只觉大地在他眼皮底下呼啸而过。
即便被周篱扭着的耳朵,此时已不再生疼,但愈是如此,孩童反而愈发惊恐地认为,他的耳朵已被拉得极长,接近透明的颜色。而且,他曾听婆婆对他说过:“如果小孩子从小不听话,被大人们经常扭耳朵后,那么,他长大了,耳朵一定会生得又长又尖,也许就像兔子一样。”
孩童心里知道,通常婆婆是最不喜欢兔子的,因为婆婆说兔子的眼睛红红的,让人见了就生气。孩童私底下却猜想,那可能是因为兔子被扭耳朵的次数多了,从而哭红了眼睛。
联想到兔子的遭遇,孩童哪敢哭泣。只大声嚷嚷,两腿在空中乱蹬。可周篱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带着孩童,如阵风一般,翻山越冈。当奔到一座乱石土堆处,周篱竟是看也不看,只拎着孩童,自上而下,顿时投入个黑乎乎的洞**中去。
“蓬”的一声,洞**闭合,一片黑暗。孩童心中怕极,不由自主地,他的思绪就联想到前日里他无意撞破周篱“好事”的那件事情上去,心中不由得悔恨他应该听婆婆的话,根本就不该存有半点过河念头的。
周篱拖着孩童,沿着洞**,下到极深的地方。也不知何时,洞**开始转折,并出现岔路。渐而岔路密如蛛网,洞**也忽宽忽窄,明明灭灭得令人眼花缭乱。
可孩童又如何理得?他紧闭着眼睛,心中“咚咚”作响,只盘算着,假若周篱对他痛下棘手的时候,他将如何应对。是装死?是学小茵那般哭闹撒泼?还是老老实实撅**等着挨扳子?一时间,孩童的心中乱成一团。
忽然,孩童心中一惊,某个恐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立时闪现。竟是某一日,他无意中撞见,小茵宰杀公鸡的情景。当时,一只原本花不溜秋、呱呱打啼的大公鸡,被小茵张嘴咬在喉管处,只叽咕一声,就耷拉着鸡冠死翘翘。当时他见小茵满嘴鲜血鸡毛,虽在平日里,不惧于她,但那一刻,也着实心觉恐怖。而小茵当时见被孩童发现,也惊慌失措,忙丢下公鸡,上前安慰,随后更是让他千万莫要说出去。因为公鸡是婆婆特意从人间带回来,给孩童养着玩的。
“莫非周篱也要吃我?”当思绪联系到公鸡被小茵咬到时的“凄惨”状,孩童顿时浑身瑟瑟作抖,直抖了半晌,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连忙颤颤地将眼睛眯出条缝隙。可这一看,孩童又大吃一惊,直将刚才的恐惧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他如何能料到,眼下正处在他所居住的屋子里,因而,无论是桌椅墙壁,还是那些瓷玩杂件卷画册书,无不俱全。
“不是在洞**中吗?”孩童糊涂了,猛力地擦了擦眼睛,正当他不相信地准备起身,从而查看个仔细的时候,婆婆居然一脸慈祥地进了屋来,随即就温和地唤了一声:“丑儿啊!”
即便孩童心中充满疑问,但受惊之下,也就立即扑到婆婆的怀里,大声哭泣。
婆婆拍着孩童哽咽起伏的背,面现慈爱。而孩童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抬起头来,忿忿不平地说道:“婆婆,适才二姐她……她要吃我。”
闻言,婆婆一怔,可转眼婆婆就笑道:“丑儿啊,你又做噩梦了。”
孩童立即摇头道:“婆婆,是真的,二姐她真地要吃我,先前我正在河……”说到这里,孩童赶紧住嘴,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婆婆在察言观色后,便再度笑道:“丑儿啊,你应是睡糊涂了,现在可已是晚上了啊!”说话间,婆婆袍袖挥,手来指,只见窗外一轮白月光,依然得见树影婆娑,只不过,也不晓得为何,月色竟比往日来得朦胧黯淡了许多。
孩童虽是吃惊,可这一回,他又如何相信,正待他要辩说,抬头忽然瞥见婆婆的头发竟然全白了,而且脸上皱纹也似比往日多出了许多,于是,孩童立即疑问道:“婆婆,你眼角的皱纹怎么又多出一条来了?”
婆婆又是一怔,但这回婆婆终究是在心中一叹。而她略显疲惫的颓态,落在孩童的眼里,竟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奇怪感觉。
婆婆笑道:“丑儿啊,皱纹多了,就代表婆婆老了啊,而我们的丑儿却到底是长大了。”说罢,婆婆苦笑。而这一回,孩童终于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眼下婆婆内心的苦涩。正待孩童心中纳闷,这时,就见门“砰”地被撞开,一人惊惶失措地闯了进来,嚷道:“不得了了,婆婆,那个人他……”
说话间,小茵与孩童投来的目光碰个正着,慌忙住口。又见婆婆阴寒着一张脸,小茵赶紧回身,只见被她撞破的木门支离破碎,散了一地,从而露出漆黑的洞**,哪有半片宁静的月色留存。
婆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小茵骇得面色煞白,低着头,半天作声不得。隔了好半晌,婆婆方才回过身来对孩童说道:“丑儿啊!婆婆等会有点事要忙,你先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说罢,婆婆冲小茵递个眼色。
正待婆婆与小茵她们二人急着出门之际,孩童忽然大声嚷道:“婆婆,我也要去。”
闻言,婆婆的脚步顿时停在“门”口,顺而转身说道:“丑儿,要听大人的话,要不然……”
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孩童腆着脸说道:“婆婆,就带我一块去嘛,我也要去看那个人。哦,对了,小茵适才说的,是不是我先前在河边见着的那个人?”
听见此问,婆婆立即一怔,随即心中却是极其无奈的一叹。
孩童终于如愿所偿,于是,他便跟着婆婆身后,只在穿过三重石门后,竟来到一座洞中。很出乎孩童意料的是,一切并非按他所设想。他只刚进得此洞,顿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洞”内陈设相当雅致,只见左面的墙壁上,斜开一扇碧纱窗,隐见外面竹风摇曳,甚是清幽。窗下则设屏风,上面以墨绘出水清荷,虽寥寥几笔,也见神韵。又见案几上摆放一盏金茗,香气袅袅胧胧,只将陈设在旁的几件珍玩玉器,映衬得赏心悦目。然而,孩童又怎关注这些?此时,他只将目光定在房内南首,一张梨木花床上,美人儿侧卧着身子,如海棠春睡,桃红了双颊,不是严芷又是谁?

见此光景,孩童的脑海中顿时浮现白日梦中的情形,可只想一瞬,就不由得脸色通红。
婆婆咳嗽了一声,严芷连忙起身。而孩童眼尖,一眼就瞟见,严芷低下身子的时候,从她领口中蹦出来一对嫩乳,心中顿时怦怦乱跳。
婆婆冷着脸问道:“胭脂儿,你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闻言,严芷立即手捧小腹,低身答道:“谢婆婆关心,严芷此时业已好多了,只不过先前元神出窍,惹得眼下只觉四肢乏力。”说罢,严芷幽幽地叹了一声。闻言,孩童心中虽是不解,但见严芷一双眼眸水汪汪的,面泛桃红,煞是动人。不过,听得她亲口说出,她此时身体不舒服,孩童也甚是关心。
婆婆只应了一声,一时间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愈发阴沉。这时,小茵忙说道:“大姐,你也真是的,白糟蹋了你以前采得那么多的真元。其实,先前经过丑儿那么七搞胡搞,眼下婆婆,你、二姐,当然还有我,试问谁现在好受?大姐,你也快点,赶紧将你的宝贝镜子拿出来,快照照那个人现在怎样了?”一口气说完心里憋了许久的言语后,小茵顺而恶狠狠地瞪了孩童一眼。
孩童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见严芷也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孩童心下更是忐忑。这时,婆婆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胭脂儿,小茵说的也是,眼下的境况着实险峻,你就将风月鉴取出来,顺便也给丑儿见识一番。”说罢,婆婆低下头来,慈爱的对孩童说道:“丑儿啊,现在谷外来了一批坏人,他们扰我……扰我狐类不得安宁,因此,婆婆眼下极其生气,婆婆最不喜欢心怀不轨的人。”说到这里,婆婆身躯巍巍一颤,其一向驼着的身躯竟挺直了起来,因而,落在孩童的眼里,竟第一次觉得婆婆很有点苍巍之态,心中称奇。
不过,面对婆婆的一番说辞,孩童终究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茫然地点头应道:“坏人最坏的,就象……”可想了半天,孩童也不知拿什么比喻婆婆所说的“坏人”。
此时,小茵见婆婆这般公然表明态度,顿时气壮,道:“世间的蠢人、臭人最可恶了,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闻言,婆婆只笑了笑,也不作答。这时,严芷终于自怀中取出一物,屋内顿时一亮。孩童定睛望去,为一柄晶莹透亮的镜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为,只觉光鉴温润如玉,而若目光注及,其表面直如水波流动一般,似连目光也沉浸其中。
孩童偷眼瞧见镜子的背面似刻有精美的花纹,正准备歪着脖子,想看个仔细,就见严芷掩嘴笑道:“丑儿的眼睛倒真是鬼尖鬼尖的,不过,姐姐的宝贝镜子背面,你可不能偷看哦。”说罢,严芷便将镜子平放在案上,神色转为庄重。可越是这般,孩童对那镜子的背面也就越发好奇。
严芷在调息过后,面色由红转白,然后将右手按在风月鉴的柄上,只摩挲了一小会儿,镜子犹如活了一般,孩童只觉光亮一闪,随即,原本温润如玉的镜之表面,如水波荡漾一般,光线波动起来。见状,孩童顿觉此风月鉴甚为有趣,连忙上前一步,眼光直勾勾地只落在镜子上。
渐渐地,镜子则愈见朦胧,如山间晨雾盘旋镜子的表面上,而此时婆婆、小茵也面色严肃,无不凝神关注风月鉴的变化。忽然,镜子里爆出一线光亮,瞬间直如光破云影,其上的朦胧自光亮的束点处为中心,迅速化开,镜子里慢慢现出一处生动的景致来。
天空一片蔚蓝色,隐有几个黑点翱翔其间,而在镜子的左半面,山峰耸入云霄之中,只余下青黑色的山体,在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雄壮。这时,镜子中的景致渐渐靠近,立时得见一条银白的匹练自那绝壁处垂之下来,再近而观之,瀑布上又如凭空架设一道彩虹。透过彩虹,隐隐得见瀑布后面似有一座山洞。
见状,孩童只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大。想镜中显露出来的山峰瀑布,正是他见过的位于狐谷东南面的狮吼峰,其上瀑布垂挂千尺,孩童也曾经到瀑布下面的水潭边拣过石子,可是他如何也未想到,在半山腰的瀑布后面,居然还有个水帘洞,心中顿时无限神往。
可是镜子里所映出的景致也仿佛到此为止,孩童几乎将鼻尖都触碰到镜子上,也看不清楚那水帘洞内究竟是个怎生模样。
幸而此时婆婆说道:“胭脂儿,假若你的确感觉力不能及,就姑且歇息一会儿吧。”
闻言,孩童立即抬眼向严芷望去,只见此刻严芷的面上沁出许多细小的汗珠子,因而显得肌肤愈发地水嫩,但与之同时,也不见血色。孩童当然知道严芷是极其辛苦所至,但是他也好奇:“怎么看镜子,也要这么费力呢?”
可孩童哪知道严芷辛苦的真正原因,想此风月鉴实乃严芷元阴所化,原本与其身浑若一体。只不过,先前孩童一梦,触动气机,将严芷元神引到阵中。严芷所修为采真术,阵势之中,空虚耗元神,度以情妙。而其真身却在另一空间里,不得采阳补其元阴,此等行径,于修行来说,可谓大损。此刻严芷未得复元,即取以风月鉴来查敌踪,最忌半途而废,否则推倒重来,费力更多。婆婆当然知道此中微妙,而她那般说话,实意则是要严芷倾尽全力为之,严芷又怎不知晓。
想清楚厉害关系之后,严芷一咬牙,将双手一并按在风月鉴的边框之上,全力施术,就见镜子里的景致显露得愈发清晰,渐而得见水幕后,竟有数百道石阶向上,而目光若随着石阶向上到达尽处,就得见此处凭空架设一座拱桥,桥的末端则是一座岩洞的入口,也就在这时,即便是那孩童也立即将目光只停留在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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