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白月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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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再度只剩孩童一人,他低头想了想。这些年来,他的婆婆与三个姐姐,总是黄昏归来,清晨消失。时值此刻,为何他又心生异样?孩童呆在原地,半天也思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只能再度孤身出门。
清晨的山雾依旧未散,抬头望去,雾气犹如轻薄透亮的白纱,东一片、西一片地只随风飘荡。昨夜风雨,见到残枝落叶铺了满地,他方才记得又过了一天。
随着肚中的饥饿声随之几成轰鸣。他快步前走,未过多远,就看见半山坡上生着一排结满毛茸球球的树木。于是,他顺着山坡走去,只将眼光倾注在草丛中、碎石旁,拾拾捡捡,便用衣服的下摆兜起一大捧坚果。
他坐在山坡上,嚼着坚果,直嚼到腮帮子发酸,方才罢歇。即便眼下他的肚中依然感觉空空的,但坚果的滋味,实在无法与婆婆常带回来的那些美食相比。于是,他拍拍衣服,将那些从嘴里掉剩下来的坚果残渣,通通拍走。然后,他就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就在今日,他定要寻出个新鲜。
按婆婆所讲,这山谷共分七条出路,分别为:
出、风、催、雨、仇、举、无。
其中的四条路他已走过,此时对他而言,都不再新鲜。剩下的三条出路中,“仇”为一条斜向东北,垂直参天的绝壁,另外两条,则相对要平坦了许多,其一指向正东,另一则背向而驰,正是昨夜雷起的方向。
这两条原本名为“举”、“无”的道路,皆曾被婆婆禁止他去踏足,可眼下既生异感,他便想也未想,就迈足往西,从而选择了这一条名为“无”的出路。
西行的路上荆棘多,满眼望去,尽是高过孩童头顶的密生灌木,其间枝枝杈杈,浑身俱生着倒长的钩刺。孩童见了,却调皮地笑了,就听他自语道:“婆婆这回恐怕要失算了,其实我也很会钻的。”说时,他就伏下身来,手足并用,沿着灌木丛下一条恍若四通八达“路”,便钻了起来。
路!不知晓有多远,更不知晓它最后通往何方。
即便孩童心有准备,无奈钻了许久,依然不见尽头,只觉头昏眼花,恨不得立即直起身来。可是,头顶上尽是荆棘,他怎敢如此?只能将身子趴在地上,静静喘息。
其实,钻到现在,他也有些意外,因为若按他事先所想,这条灌木丛路,当为兔子狐狸等山间小兽行经出没的路线。只是为何他一路行来,竟见不到半只兽类?落在以往,那些小兽是最喜与他亲近的。
“它们此时都去哪里了呢?”孩童暗自纳闷,当他斜眼瞥及一处时,他又忽然笑了。
只见在他身侧,大约也只有三五尺距离的地方,出现一群赤色头大腿长的蚂蚁。以孩童的眼力,只觉得那些蚂蚁前仆后继,笔直地向一处爬去,形成一条赤色的地“线”。
见状,孩童顿时精神一振,便小心翼翼地跟着那条移动的“线”,向某一处爬去。
路终于出现了转折,犹如人之掌纹在某一时刻开始分岔,那孩童并不知道,眼下他其实爬向的并不是被婆婆私底下命名为“通往人间”的“无”之主道上,反而正像人妖殊途,只要生出细小分差,其变化就往往南辕北辙。
渐渐的,阴戾的感觉越来越盛,蚂蚁也似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越聚越多,与孩童原先跟随的一线汇聚成一条几达三尺宽的赤路。
此时,那孩童着实吃惊不小,在他的记忆里,这等场景还是他首度见着。
“莫非整个山谷的红蚂蚁都向这里涌来了?”孩童忍不住疑惑,心中好奇更甚。于是,手足一并使力,渐渐的,灌木浓密得几遮住头顶天日,幸而其下的通道也越行越宽。忽然,那路就到了尽头,孩童低首只顾发力之下,几乎一头就撞在坚硬的山岩上。
然而,蚂蚁之路却依然不停。只见石壁的底端有一线缝隙,刚好能容蚂蚁钻入。孩童自是不甘,低下身来,想要查看。无奈,即便他将鼻子都快压到了土里,眼睛依然够不上那道缝隙。他半点也瞥不到石壁后,到底是怎个模样。
他暗恨了一声,正待作罢。忽然,他心中一动,立即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可是只听了一下,他就脸色一变,接下来,心中却是更加好奇。因为,仿佛有一道喘息声,细细尖尖地钻入耳中。
石壁后可能为一座极其深远的山洞,因而,那声音也就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于是,孩童便横过身来,双手撑地,令他的耳朵能与石壁贴得更紧。
渐渐的,似分辨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以那孩童的印象,也只有严芷才能发出这等甜腻到骨的媚音来,只不过眼下有所区别的是,那喘息声如若从鼻腔中哼出,因而听起来又有些状若痛楚。
孩童心中大奇,偏是头顶有荆棘,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贴紧石壁来听个真切都难,更何论他能入内亲眼见之。

而在他身下,蚂蚁则越聚越多,沿着那道石缝,直如潮水般地没入。见状,孩童直恨不得眼下他就是那群蚂蚁中的一个。于是,他也顾不得荆棘扎人,将一整个人都趴在石壁上。
瞬间:手心、脸颊、左侧的胸膛、大腿的外沿,无不感觉到石壁的透骨冰凉,以至于他什么也听不见。
当内心愈发急迫之际,孩童忽觉眼前一黑,混沌一片……
“豁”的,犹如水波荡漾一般。当异样传来,孩童立即睁眼,猛然发现他的身子已然穿石而过,竟站在另外一个天地当中。
先来不及打量四周,他只下意识地回身摸摸适才穿过的石壁。
石壁坚固依然,他使力摁了摁,也纹丝不动,他这才转头。
此刻他已处在一个极其幽深的洞**当中。洞的顶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水珠却从其上未名之处滴落下来。由于一片漆黑,以至于那一颗滴水到了距离头顶七尺的位置,方才被他发现。他慌忙躲闪,又如何躲得?水珠瞬间就在孩童仰望的脸上“啪”地爆出一摊小水花。
吃惊过后,孩童笑了笑,其黑亮的眼眸,如在暗中闪烁。他伸手将脸上的水渍抹掉。然后,定下心来,就像是在山间迈步。即便两旁的怪石,犹如洪荒巨兽张开的獠牙,无奈那孩童心无芥蒂,又怎知人间恐惧为何物?只当一切俱是自然,与他昔日独自在山中行走所见诸物,没有两样。
孩童低头找了找,在地上一时竟寻不到任何一只蚂蚁,这让他不禁又生出孤单的感觉,他便学着从婆婆那里听得的叹息,在他长长叹了一声过后,就继续沿着洞**向深处行去。
一直寻不到先前在洞壁外听闻的喘息声,只是洞**越来越窄,沿途各种动物的骨骼也四处散落。令那孩童特别惊奇的是,许多骨头竟与他以前见过的任何兽类都不同。好奇之下,他便俯身拣起一个,端到近前,仔细端详。
“眼睛?”
“鼻子?”
“嘴巴?”
孩童一边注视着手里的那个骷髅喃喃自语,一边也相对应地摸到他自己的嘴巴。当确认过后,孩童便满意地笑了。
轻轻搁下那具“人”之骷髅,这时,洞**中忽然刮来一阵幽风,竟恶臭连连,那孩童连忙捂住鼻孔,但他身子却迎风而上。
只行了大约十来步,那喘息声就再度传出,只低低地、哑哑地,与先前在洞外听到的娇娇细细迥然两样,直听得他眉头大皱,因为他就是将思路联系到婆婆的咳嗽声,当也无眼下这声音来得粗哑。
“哦——哦——”
那声音听来,宛若自喉咙里喷出,孩童禁不住学着“哦”了三两声,心跟着那节奏,竟生出异样的欢娱。
随之,孩童的步伐也就立即加快,转眼行到一个弯角,也就在这时,他终于见着那些恍若凭空消失了的蚂蚁。只见前面的通路,无论是地面还是石壁上,俱密密麻麻地布满赤色,疑似一片血红。在孩童凝神注视中,他发现那些红色的蚂蚁竟若自石壁中渗出,源源不绝。
“痒……痒……嗯……嗯……”
一个声音在内心抓挠着,犹如坐立不安的呻吟。可是孩童却知道那声音不是他自己所发出,只觉其音娇娇喘喘,若在脑海中盘旋不化。
从石壁中渗出的红色蚂蚁更是疯狂涌入,恍惚中,仿佛一整个洞**都在蠕动、颤抖。那似从喉咙里喷出的粗喘之音,听在耳中,更几成咆哮。
洞**开始晃动抽耸,随着那些红色蚂蚁向洞**深处涌去,落在孩童的眼中,洞**犹若能呼吸般,一张一缩。
然而,孩童眼尖,他见到在洞**尽处,万千蚂蚁潮无不化成脓水,汩汩而流。
一想到如此多的昔日玩伴——蚂蚁,它们将在顷刻之间俱化为脓水,孩童又如何忍得,便对着洞**深处发力喊道:
“蚂蚁——蚂蚁——你们都不要去啊——”
即便只是童稚之音,但由于是倾情呐喊,因而在这原本死沉寂静的山洞之中,其声便犹如炸雷。只听那孩童的呼喊在洞中冲击回荡,余音不绝。
忽然间,一切都寂静了,红潮退却后,石壁依然是石壁,还之最初灰黑的颜色。蚂蚁也终于不再自外渗入,因而,此时无论是心痒难搔的**,还是喉咙里喷出的欢娱的低吼,无不在一刹那如这潮水一样退却了。
死一般地悄无声息,孩童面现困惑,怔在原地。但终究是不死心,想去看个究竟。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向洞的深处行去。
山洞的尽处有一道门,其上遍布血书着为孩童所看不懂的“字符”。而门的两边则各刻绘着一条交纽成团的人首蛇身,只不过面上俱不见五官,这让一贯喜欢卷书插画的孩童心中略有失望。他便不再继续停留,只用右手一推,原先严丝合缝的门竟应手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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