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大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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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啊?”少年雷震小声问道。
闻言,鲍参门则苦笑道:“雷师叔,你都问了一路了,我不是跟你说,总之是一个很繁华的所在。”
显然少年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少年继续问道:“繁华到底是怎样的?难道比境池比莒城还要繁华?以前我刚到莒城的时候,那天晚上舞龙灯舞得可好看了,只可惜当晚大火,第二天又下大雪,我便什么也没看到。鲍参门,你倒说说看,繁华是不是比舞龙灯还要精彩呢?”
少年在旁絮絮叨叨,鲍参门简直想将耳朵捂个严实,其实他心里面也很纳闷,也想问个为什么,那就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就突然被那少年认为是可以说话的好友的。”一想到他将来可能会被这样烦死,鲍参门只得暗暗叫苦。
关丘依然一个人抱剑独行,只是这回他似乎在想着心事,因此,他就一直坠在鲍参门与少年雷震的身后,被拉下了至少有十丈远的距离。
鲍参门心道:“关丘这小子,倒真会落个耳不听为净,不过,既然师尊派我们三个出来历练,规定为三年期限,我看这段时间内,他若想寻个清净怕是也不容易了。我倒想看看,有雷震这个夹缠不清的小子在旁,他又将如何修他所谓的心正剑道。”想到此处,鲍参门撇嘴笑了笑。
其实,鲍参门哪里知道关丘内心的烦恼,自从八月听潮之中,关丘亲眼目见那些世间的强者捉对厮杀,即生感慨,那就是:生命如蝼蚁,一切恍如有张无形的手在操控,令因果轮转,令潮涨潮落,却寻不到归处。
关丘心道:“那小鬼看似豁达,笑谈生死,其实,他显然也是不明白这大道最终归于何处的,要不然他何必面现失落与不甘,我看他自命是个鬼,其实未必有霍师祖对生死大道领悟得多。而那罗洗欲以一人之力胜天,即便是滔天巨浪,也在他那一柄开山明王槊下,沦为肉饼纸灰一般,其所为虽看似是人所能为的力之极致,可是,既然已是极致,他又如何会出手,从而让人看得见而心有震慑呢?”
一路上,关丘不停地自问着一个又一个令他难以勘破的疑问,他表面上虽是古井不波,其实他的内心却是波涛起伏,一浪高过一浪。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一束清澈的笛声,那声音虽然清澈,可惜旋律不存,只断断续续地吹着,音节破碎不勘。
“咦?”少年顿时惊讶了一声,侧耳倾听,只听了数响,就拍手赞道:“原来是她呀!”
鲍参门则疑惑道:“雷师叔,你说的是哪个?我听着不太像鼓瑟听音中人所为,这笛声听来虽然清澈,但我总觉得走的却是很诡异的路数。”
闻言,少年笑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姐姐呢!鲍参门,你说这笛声很诡异,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她这笛声跟本就不打算吹给你我听的。”
听他这般说,鲍参门更是疑惑,幸好少年也在纳闷道:“只不晓得,那位姐姐这回又在变着法子召唤什么怪兽出来了,那刀疯子句游是不是也在啊?”
鲍参门心中一醒,暗道:“是啊!八月听潮,这明明是来自三山五域中的李无商与句游为何没有出现?难道也如屈端、僧急行等人一般,最终同被鼓瑟听音中人所阻?”
笛声来之短促,去之更是匆匆,少年自是抱怨李无商与句游他们二人不来与他打个招呼,于是便又多了一些很令鲍参门心烦的絮叨。所幸的是,很快的,天色将晚,也是在他们在安然离开镜池后,所即将面对的第一个黄昏。
而这个黄昏落日在江边,远远望去,大江东流滚滚一去不复返,晚霞照得江面一片灿烂,端是壮观无比。
在江边则有一码头,此时正热闹非凡,想是大家都想趁此落日尚有余辉,能搭艘摆渡的船儿,渡过江去。因此,码头上人头攒动,船前早已排成了长队。
目见此状,少年顿时感到新鲜,一时间倒也无语,只盯着众人排队上船的嘈杂场景看得可谓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鲍参门暗笑,心道:“这下总算暂时解脱了一回。”他刚这么想,就听那少年朝他问道:“鲍参门,你说他们为什么偏要挤一条船,那边不是还停着好几艘吗?”
闻言,鲍参门简直是哭笑不得,但他终究是耐住性子道:“雷师叔啊,你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只能长话短说,有些船是用来装人的,而另一些船是用来载货的,船既然是由人造出来的,这规矩自然由人来定。我就说的就这么多了,雷师叔你可千万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
少年很是不解的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转而他顺着刚才鲍参门所解释的那样,朝那些泊在江边的船仔细打量。
少年边看边心中默道:“中间的那艘是用来装人的,左面的这几艘破船是装沙子的,再往那边,许多人抬着箱子往船上放,瞧来大概是跟鲍参门说的那样,也是用来装货物的。哦!不对,这船上怎么也上人呢?丫鬟小姐老太太,她们可都拎着包袱呢!”想到疑问处,少年立即回头,哪想到鲍参门早已远远的避开,少年反而与关丘正对。
“那是艘既能装货物也能装人的船!”关丘不冷不淡的答了一语,说完,他抱剑前行,仿佛适才犹如他自言自语一般。
少年心中自是暗恨,而出于一种好奇,他便转首将关丘所描述的那艘船去仔细打量。没想到他这么一打量,那艘船上顿时有个丫鬟摸样的女子朝他招手道:
“这位小道爷,你可是要渡江?”
少年一怔,瞬间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状,那女子满脸欢喜,又招呼道:“小道爷,你何不上了船来,我们这艘船可马上就要开了。”
闻言,少年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艘船快步行去,近了后,那女子的面上则越发透露出喜色,那女子道:“小道爷这么给面子,我爹爹及几个叔叔们定是高兴得不得了,小道爷,您快上船来。”
少年刚要上船,鲍参门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鲍参门道:“这位姑娘,我们目前还不打算搭船过江。”
听鲍参门这般说话,那女子倒是一怔,微黑的面庞上不禁露出尴尬的颜色,那女子悻悻地说道:“既然这位道爷说不打算过江,那就算了,原先我看你们在四处打量,我还以为你们…..”那女子刚说到这里,少年雷震就接口道:“谁说我们不打算过江的,我们正是要过江往京师去的。”
少年的这番话,差点让鲍参门郁闷得吐血,那女子却在瞬间就眉开眼笑道:“那感情好啊!”说罢,那女子就朝船舱里喊道:“爹爹啊,小道爷他们肯登船了哩!”
当那女子的爹爹一出船舱,即便是鲍参门也禁不住愣了一下。
“上回老汉在镜池与几个兄弟贩瓜,难得三位小道爷捧场,只可惜最终被几个胡搅蛮缠的人搅得没了生意做,老汉的瓜终究是一个也没卖出去,不过,我越人行贩,历来讲究一个‘人情在,生意在’的道理,既然与三位小道爷这么有缘分,还请给老汉一个薄面。”说时,那矮壮的瓜贩子执手作了个“请”字。
少年雷震与鲍参门、关丘他们三人终究是上了船去,未过多久,船行江中,江风猎猎,观云雾沧海,也甚觉畅快。只是夜幕很快降临,月挂云霄,隐隐地似有一阵乌云飘过。

忽然,江风中隐隐听见短促的笛声,少年顿时面露喜色,道:“那位姐姐终于记起我来了,只不晓得他这回又是骑着什么样的怪兽前来。”
少年心中高兴不说,这船上的人也不知为何,俱面色严肃,而且一个个目视着江面,生怕疏忽遗漏了什么似的。
猛然间,狂风骤起,大船一个起伏,紧接着一个浪头拍打到船上,少年站立不稳,差点摔个跟头,这时,就听有人喊道:“快看那边,好象是一个**朝船撞来了,曾阿六,你赶紧转舵。”
少年听见,赶紧爬起身来,定睛望去,只见江水滔滔之中,隐隐得见有**露出脊背,可仅此一现,以那少年目力,估测怕是有一亩方圆。
轰地一声,那**撞来,幸好船上操舵的也不是凡手,只见船在旋涡中一个转折,那物竟然撞了个空。掀起的巨浪,反而让船有所借力,行之更疾。
笛声尖利,即便巨浪滚滚也无法阻隔,转而笛声一个转折,那在江水中近乎笨拙的**,忽然也随着笛声一个转折,紧接着,其在水中的长尾甩出,拉出个巨大的旋涡,原本向前疾驶的大船立即为之一滞,转而向那旋涡滑去。
少年直看得目瞪口呆,正在这时,就见一人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我先前怎么说来着,还不按我吩咐的去做。”
那人恍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船上的众人在一楞神的工夫,赶紧就将原本栓在船舷边上的木箱子一个个打开,瞬间一股腥臭扑鼻,其内盛的竟是臭鱼烂虾是也!
说来也生奇怪,一连倒了三箱鱼虾蟹蚌过后,那原本在浪涛中折腾个没完的**,忽然一个沉水,竟老实了许多。
可即便这般,那短促的笛声,三长两短,仿佛是在低声耳语,转眼之间,那**又开始肆虐张狂。众人心中着急,偏是那事先准备的鱼虾蟹蚌,也只有十来箱,又怎够那**塞牙缝用。
正当那**张开大嘴,朝船咬来之时。忽然就听一声钟响,其声怀古,仿佛令一整个江面为之一静。
那**“湫”的悲鸣一声,顿时潜水而去。
钟声回荡,一连响了三十一下,直听得满船的人如泥雕木塑一般呆在原地。
当钟声响绝,一轮明月高挂,关丘禁不住赞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此等大无畏,方才合我心中正道。”
闻言,雷震顿时一怔,道:“莫非刚才响的就是那个什么三十一响钟亭的鬼雄钟。”
“不正是鬼雄钟,错非我算好了此钟奏响的时辰,要不然我古庵云岂不是做了趟赔本的买卖,空给夙敌笑话不成。”说罢,那人哈哈大笑,显然是心中畅快之极。
一见那人这般说话,鲍参门立即上前持礼道:“原来是古叔,幼时我常听家叔提起到您,在下鲍参门,先前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原谅则个。”
见鲍参门持礼,那人赶紧还礼道:“哎呀,我的鲍家小少爷,你可千万莫要这般说,古某说白了也就是一商人,容你家叔叔看得起,大家做了个朋友,可你若这般大礼,可真是折煞古某了。”
待他二人客套完毕,鲍参门便将少年雷震与关丘引见与那古庵云认识。
少年倒对古庵云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因为他总觉得这个一脸和气的家伙,上下打量他的时候,总是让他心中犯嘀咕。少年心道:“听鲍参门介绍这姓古的为越人行贩中最厉害的一个,刚才他这般将我打量,不会也准备把我当物品来贩吧!”
且不说少年心里面犯嘀咕,就说古庵云自认识他们三个以后,显得异常开心。一面将他们三个请到舱内,一面又派人添置了酒水款待。
少年自是贪酒的,几杯酒下肚后,原先憋在心里面的话,便忍不住说将出来。
少年道:“我是认识那用笛子召唤怪兽的姐姐的,她为什么要用笛子召怪兽来撞你的船,莫非你以前干了坏事,惹了她心中不高兴?”
少年借着酒疯开始满嘴胡讲,鲍参门自然是听的眉头直皱,幸好那古庵云丝毫不以为忤,就见他笑道:“这位小哥,我实话对你讲,你所谓的坏事,我古庵云倒真没有干过,我越人行贩讲求一个价钱公道,生意要做得厚道,正可谓童叟无欺。但是,我越人行贩又历来注重一个方法,即:行贩须顺天顺地顺人,这就是所谓一个生意人的头脑。至于这种方法,落在别人的眼里是否是看不惯或认为是小道,是下九流,我古庵云都不在意,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别人怎么恶我,任他所想,大不了我避开就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令少年无语以对,支吾了半天也迸不出一个字来,也就在这时,关丘忽然端起酒杯对古庵云道:“我赞成你适才那句‘别人怎么恶我,任他所想’,因此,我敬你一杯。”说时,关丘一仰首即将杯中酒饮得干净。
也就在鲍参门与少年雷震俱有些错谔,那古庵云却端着酒杯若有所思之际,关丘又道:“但是我很不欣赏你后面一个‘避’字,试问,适才你费尽心思,你真得就避开了吗?假如以商论商,怕到头来终究是场亏本的买卖。”
当听闻关丘说到最后一句,古庵云终究是手一抖,杯中酒到底还是溅出几滴来。船舱内霎时就变得静可听针。
隔了许久,古庵云方才打破这近乎尴尬的沉寂,就见他笑道:“这位小哥的说话如行剑,好生犀利,差点令我招架不住。不过,既然你这般问,我也就不妨直讲。”说到这里,古庵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道:“此避非彼避,也不是我古庵云狂妄,这世上能令我古庵云行商道而不得不采取避而求次的,是数得见也看得着,想那大衍泽的李无商与我南越古家为夙敌,适才我非是避她,而是各逞心智。是,天下万法,皆从一理。小哥儿,你真可谓看得准也看得远。我古庵云甚是佩服。”说到这里,古庵云又饮了一杯酒。而后,就见他笑道:“不过,你若说我到头来是趟亏本的买卖,我却说眼下这趟买卖,我若渡了江去,我仍旧是大赚特赚呢!那可是别人现付的一趟好买卖。”
关丘冷笑一声,便不再多言,可少年雷震又怎么忍得住,忙问道:“你怎么不亏本?我看适才那江中怪物来撞船的时候,你可是陪了不少箱鱼虾蟹蚌,况且这船我看也破损了不少。”
闻言,古庵云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哥果然有趣得很,我还真告诉你,既是要赚大钱,正可谓舍不得就赚不得,你知道我若渡过江去,是做何买卖吗?”
少年赶紧摇头,那古庵云则眉眼更笑,又道:“其实纵然不论我渡江北上贩的是何物,就论这趟容你们三位小哥赏脸搭载我这艘破船,你可知道,凭此就有人抢着来付我银子。”
“是谁?”鲍参门吃惊道。
“莫非又是那个独眼的小鬼儿?”少年疑问道。
古庵云笑道:“你们也莫先猜是谁,反正你们等着看有人付我银子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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