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珏掀开车帘，抬头向前方望去，在苍茫的夜色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
他看见的，其实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这个人就像是一根标枪，如冰山般站在那里，似乎已和大地溶在了一起。
他的身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
他的手里有剑。
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沉稳。
米珏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却能确定这个人是谁。
他皱眉问道：“‘追风剑’司徒一龙？”
这人一动不动，冷冷地“嗯”了一声。
米珏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是么？”
司徒一龙没有否认，道：“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无所谓。从黄昏到现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米珏道：“你知道我一定会经过这里？”
司徒一龙道：“这里是你去华山的必经之路。”
米珏道：“你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司徒一龙道：“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来的那一刻为止。”
米珏叹道：“名利如浮云，转眼匆匆过。你太执着了。”
司徒一龙道：“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剑为什么能排在第二？”
米珏道：“你认为我一定会和你比剑？”
司徒一龙道：“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米珏笑了笑，道：“比剑根本不是你的目的，其实你是来杀我的。”
司徒一龙身子竟似微微一抖，良久才道：“我的剑法，虽非出自武林名门，但我自幼学剑，这把‘追风剑’也已追随了我二十三年，经过数百大小战役，很少失败，却仅仅排名其三，这无论对我还是对这把剑，都是一种耻辱。”
米珏无语。
司徒一龙道：“如果梅家夫妇不把我的剑列入其中，倒也罢了。不做则已，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这是我的原则。”
米珏道：“所以，你一定要找我比剑，只要我败了，你的剑就可以取代我的排名，是么？”
司徒一龙道：“我绝不可以失败。”
米珏道：“但如果你失败了呢？”
司徒一龙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若败了，必将折剑隐世，从此不再出现于江湖，因为我的剑带给我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的侮辱和失望。”
东方已渐渐露出一片鱼肚白，天地间依然灰蒙蒙的一片。
米珏缓缓走出车厢，站在司徒一龙的面前。
司徒一龙头发上、脸上都已被雪花覆盖，冰冷的目光竟有一种神秘的色彩。
他没有动，站在那里，大地竟似只是他的衬托。
米珏也没有动，凝目注视着他的剑。
这是一把古老的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暗淡中却又流溢出一丝寒意。
米珏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把目光从这把剑上移开，缓缓叹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了她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她究竟有什么魔力？”
司徒一龙竟似全身一颤，沉声道：“你说什么？”
米珏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奉紫罗兰夫人之命前来杀我的，比剑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司徒一龙的目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握剑的手已开始在发抖，颤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米珏道：“为什么？”
司徒一龙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佛正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道：“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和仙子的结合，她就像一座迷谷，又像一座坟墓，走近她的世界，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来，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
他目光如炬，在曙色中骤然一闪，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兴奋和坚决：“但我并不后悔，我知道许多跟我一样永远也回不了头的人，他们也绝不会后悔。因为……因为她的确是个让所有男人值得牺牲一切的女人。”
米珏苦笑着，叹道：“听了这么多关于紫罗兰夫人的传说，我反而觉得她简直不是来自人间，也不是来自……”
他还没有说完，司徒一龙忽然大喝道：“不用多言，拔剑！”
米珏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现在？”
司徒一龙冷冷道：“就是现在。”
“呛啷”一声，寒光流动，“追风剑”终于出鞘。
风更疾。
雪更冷。
东方渐已发白，天地依稀可见。
司徒一龙的剑已扬起。
剑光如电，平空掠起，突然直射而出，剑尖如锥一般刺向米珏的胸膛。
追风剑，追的其实不是风，而是命。
只要是江湖人，大抵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追风一剑，剑出追命。
据说他的成名绝技“追风一剑”，至今无人能破。
速战速决，一向是司徒一龙的习惯，所以一出手就是这要命的“追风一剑”。
风未起，剑已至。
米珏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这追命的一剑而产生压力。
他发现，“追风一剑”其实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这一剑，至少有六处破绽，每一个破绽都足以让司徒一龙后悔。
“追风一剑”能够追命，本来就是因为它太快，太狠。
正是因为太快，所以才不够稳；正是因为太狠，所以才不够准。
剑尖在抖动，犹如风中小草，如此一个轻微的瑕疵，往往就是导致失败的最大原因。
这是一种极好的机会，米珏当然不会错过。
“咻”地一声，他的剑立即迎风刺出。
淡似一泓秋水的剑光轻轻一闪，立即溶入了那道剑光，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河流汇入了汹涌的大海。
瞬息间，剑光消失于无形，所有的动作倏然停止。
风平，浪静。
司徒一龙陡地飞退一丈，脸色已完全变了，毫无血色。
他的身躯依然稳如泰山，手中的剑却在不停颤动。
米珏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好破了“追风一剑”。
他收剑入鞘，回身就走。
“等等，我有话说。”
司徒一龙沉声一叹，缓缓道：“一招，你居然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这一剑。”
米珏驻足，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剑究竟有几处破绽。”
司徒一龙脸如死灰，过了很久才颓废地道：“我败了，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司徒一龙这个人。”
米珏沉默着，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忽然觉得，司徒一龙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
败就败了，绝不做作。
他轻叹着，举步欲走，司徒一龙却又叫住了他。
“你真的一定要去华山？”
米珏的回答坚决、明了，他道：“是！”
司徒一龙道：“我劝你不如及早回头。”
回头？
米珏倏然转身，冷冷道：“为什么要回头？”
司徒一龙道：“你的剑法的确很好，但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虽然你一招就击败了我，但她同样也可以在一招之间就置你于死地。”
米珏道：“我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人。更何况，任我杀还是我的朋友。”
司徒一龙忽然不说话了。
江湖最重情义，每个人都明白“朋友”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还的，敌人之间，还的是仇恨，朋友之间，还的就是情义。
仇恨有终结，情义却是无价的。
过了很久，司徒一龙才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泪欲滴，声音有些苦涩地道：“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米珏想也不想，道：“你说，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推辞。”
司徒一龙大步走过来，把手里的剑递过去，道：“这把剑，你先收下。”
米珏微微一怔，垂目望着这把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司徒一龙道：“你知不知道，下一个等待和你决斗的人是谁？”
米珏不知道，也没有问。
司徒一龙道：“是尤不败。我和他早已约定，和你决斗由我先出手。”
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见到他，请你把我的剑交给他，再帮我转告一句话。”
米珏道：“什么话？”
司徒一龙道：“别再执迷不悟！”
在风中呆立了很久，米珏终于接过了剑，声音竟似有些哽咽，点头道：“好！”
司徒一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孤单的背影很快湮没在天地尽头……
米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叹道：“像他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世上只怕并不多。”
欧阳情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娇笑道：“像米大侠这种为了朋友、义无反顾的人，岂非更是少之又少？”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