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知己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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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于虑也;宁受人之欺,勿逆人之诈,此警惕于察也。二语并存,精明而浑厚矣。
——《菜根谭》
刘子翔宣布车站所有的石墨计划全部作废,断了偷梁换柱以石墨计划发运煤炭这条路,深受其害的货主怨恨不已,首当其冲当属曹建国了,他的计划最多,一个人占了六、七成,每月有近三成的原煤是以石墨的名义发运的。石墨不仅运费底,而且不需要交纳什么煤炭计划审批归口费,两项相加,每月至少“损失”近五万,这不由使他更加痛恨刘子翔,他觉得刘子翔就像自己的克星,一调来就让自己劳心伤财,不得安宁。而且像块界碑一样,弄得上上下下都不能轻易越过他,更可气的是,你去请他吃饭、唱歌、打保龄球什么的,他并不坚决推辞,隔三岔五的也来那么一次,但对自己的旁敲侧击则是一味的装聋作哑,软硬不吃,很是难耐。
曹建国坐在“桑塔娜”上,透过车窗玻璃,望着煤尘飞扬的货场上自己那堆如山的原煤踌躇万般。这个月按销售合同收购了近两万吨原煤,有三分自一的是石墨计划,刘子翔这一弄,就意味着自己这个月有三分之一的煤发运不出,目前广东煤炭市场走高,价格看涨,这批煤都已订下合同,如果不能如期到达,失信于人,后果堪虞。再何况市场是瞬息万变的,谁知道以后的行情又会如何呵?心烦意乱的将半截烟头揿灭,曹建国仰靠在靠背上喟叹一声。
“剩下的看能不能用汽车发货。”旁边的小柏细声细气的提示。
“只能这样了,唉,这一来,又要多花两倍的运费了。”真切体会着“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的意义,曹建国百感交集,看来,要在刘子翔身上下重注了,他揣摩着发动了汽车......

刘子翔让张雅红将领班办公室隔壁的一间专门存放旧台帐、报表的房子打开,一开门,迎面扑来一股霉味。两个大木柜里面存放的历年的各类货运报表、台帐已经发黄,甚至被鼠咬虫噬。铁路统计规则规定:各种运输报表和台帐都有规定的存放年限,专人保管、备查。存放年限内,必须保证其完整。
刘子翔把近几年的报表分门别类的整理一大沓,搬进了办公室,从货物的请求承运、配车、装车、发运等整个作业流程逐项对照,开始大海捞针。要堵住漏洞,必须要清楚漏洞何在,这是常识。
中午,刘子翔在宿舍里翻着一本《铁路货物运输管理规程》,半天也没看进去什么。索性钻进被子里午睡。没一会,手机响了,是老婆曾萍打来的,她有些激动的告诉他,刚才有个人找到家里,说是替一个叫阿国的带来一样东西给刘站长,扔下一个大信封就走了,她打开看里面装了整整三万块钱。曾萍问刘子翔怎么办?
刘子翔放下手机,坐在床头思索了良晌,决定还是先回去一趟。
向段值班室老王请了个假,刘子翔坐汽车赶回到家。一进屋,老婆就迎了上来,急忙忙的引刘子翔进了卧室。床头柜上,放着齐整整的三沓人民币,银行的捆扎带都没解。刘子翔坐在床沿,拿着一沓钱“唰”的翻拨着。
“这阿国是什么人?”
“一个煤老板。”
“难怪,现在做煤生意的好多都发了。这人可靠吗?”曾萍急切的问。
“呵呵,这话怎么说呢?据说,这人的路子挺宽的,出手大方。”
“那就好。哎,到底是码头不一样,你以前呆的车站,一年到头也没见人送什么,现在可好了,你总算时来运转了。”曾萍喜滋滋靠前坐下,依偎着刘子翔,甜丝丝的说:“老公,你好棒哦!你陪我去买根铂金项链吧,上次我看上的那款,好漂亮的。”
“你不是有几根项链吗?”
“那水晶的和珍珠的都不是很名贵的,说不定还是赝品。黄金的,戴上去好俗气的。现在都兴铂金的,戴上去典雅大方。”
“家里不是还有两万块钱吗?你取上去买一根吧。”
“我才舍不得呢,家里就两万块存款,万一有什么事,拿不出钱怎么办?现在不怕了。”
“萍萍,我想,这钱不能收。”
“为什么?”曾萍一骨碌站起。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拿了这钱,以后就由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都什么年头,你还相信这些?现在谁不用自己手里的一点权,连我们这收水电费的都知道少算人家几吨水,弄包烟抽。就你觉悟高。”
“这不是觉悟的问题。我也喜欢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喜欢能让自己睡觉踏实的钱。你想想,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些钱你收了,你就得给人家办事,我能够给他们帮忙的不外乎吃里扒外、损公肥私,这样的事,做的再隐秘都有漏洞的,一不小心就会翻船。”
“现在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没做官的千方百计想当官,也去贪。你见抓了几个?你呀,真没用,没一点男人的魄力。”曾萍没好气的数落道。“只会耍些小聪明,小肚鸡肠的。”

“萍——”
曾萍一摔手,出去了。

下午,刘子翔将钱交到了段纪委。刘书记问是谁送的,刘子翔回答不知道。说钱是送到自己老婆手上,这人老婆不认识,所以只能交到纪委。刘子翔领了收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消了将车站一些事向刘书记汇报的念头,回到了车站。
刘子翔调整角度,运用所掌握的货物业务知识,把自己想成一个瞒天过海的货主,可以利用什么漏洞来降低运输成本,根据这个思路来理顺近来从车站各方面了解到的蛛丝马迹,终于看出了端倪。就着宿舍的台灯,头昏眼花的刘子翔看着桌上的一沓报表,陷入沉思。每个车站的货运都存在猫腻的,只是多和少、隐与显的问题。但是像他如今初步了解到的车站所隐藏的问题,尽管只是冰山一角,却让他心悸不已。车站承运发运的大多是原煤,但分有永宁煤矿和车站货场两个发货单位,永宁煤矿是国营单位,而且是在自己的场地发货,除了规定的取送车费,其他的比如货场使用费什么的都不能收取,这就给货主留下了可乘之机,他们只要设法把自己实际上在车站货场装的车,在有关记录上张冠李戴变成永宁煤矿的发地,就可以逃脱这方面的费用,而这样的事,必须是与车站有权限的人合作。
“吃里扒外。”刘子翔忿然的自言自语。虽然这些收费不是铁路正规的运输收入,只是铁路部门的小金库作为,严格的说具有着行业垄断的灰暗色彩。但这些钱至少没中饱私囊,而是作为职工工资缺口的补充。在转型期经济活动中,作为计划经济的最后一个堡垒,铁路目前处于“四不像”的尴尬境地。一方面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国民经济主动脉的敏感位置,国家不能轻易放手,内部经营机制无法摆脱现存的体制格局;一方面是生产力的发展又必须适应新的竞争趋势,以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因此,铁路只能是在挖潜提效的基础上,大力增加硬件实施的投入,以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这从铁路一次又一次的提速之举就可得到答案。但这又就意味着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牺牲当代铁路职工的部分利益。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给它吃草,这是天经地义的。在历经改革、转型的漫长过程里,目前铁路职工的收入在所有垄断企业中处于较低的位置,而人的期待值是向上递进的,在这两难的处境中,一些单位只能千方百计的“靠山吃山”的利用某些条件进行暧昧的收费,用以支撑保持职工思想稳定和调动积极性,当然也包括普遍意义的公关活动。这也是刘子翔不与检察院合作的真实原因:车站一些收费项目是经不起推敲的。刘子翔目前最踌躇的是如何面对车站这淌浑水,这让他举棋难定。一身躁火,刘子翔攥起屋角的两只哑铃,双臂平举扩胸……
“笃笃笃”,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高荣梅端着搁了两小碟菜和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面条的菜盘。
“刘站长,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点东西。”
“呵呵,进来吧!”刘子翔把她让进屋。“辛苦你了,都这么晚了。”
“看你没去食堂吃晚饭,我还以为你又被请到外面吃饭去了哩。还是奕辉告诉我,你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出门。”高荣梅放下盘子,看着一屋零乱,摇摇头,随手收拾起来。
“别、别。”刘子翔尴尬的拦着不让。
“没事,你快吃吧,我还等着收碗哩,”高荣梅麻利的拾掇,把干净的衣服叠好,将脏衣裤、臭袜子什么的塞进一大塑料袋。“你来这几个月了,好象一直没见你老婆来过呀?”
刘子翔呼呼的吹着滚烫的面条,回答道:“她又上班又带孩子的,没时间来。”
“哦,也是,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是不容易。孩子几岁了?”高荣梅嘴上很理解的说,心底却凭着女人的直觉感悟到某种异常。
“五岁了,是个女孩。”一说到女儿,刘子翔睡眠不足有些憔悴的脸上止不住神采飞扬。“很乖的。”
“一定很像你。”望着眼前这个平素多是神色肃然而此刻一脸儿女情长的男人,高荣梅心头一荡,不由神摇意夺,定定神,掩饰地问:“吃完了吗?”
刘子翔点头。“吃完了。”
高荣梅连忙收拾碗筷,拎着那袋将脏衣裤,扔下一句“这些我拿去洗洗”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让刘子翔想阻止都没来得急,诧异了半晌。
吃饱了,刘子翔拨打老婆曾萍的手机,想再跟她解释下,拨了几次,她都没接。合上手机,点着一支香烟,他踱出门外,漫无目的的在站台上徘徊。春夜的月光如纯洁的嫁衣一落千丈,铺展着无穷的魅力,风温存的吹拂着,空气里弥散着栀子花醉人的芬芳。一列北上的客车疾弛着奔来,一扇扇明亮的车窗飞快的从眼前错过,一明一暗的变换着,令人目不暇接。生活不也是如此吗?在一种茫茫的驱使中,许多东西都会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转眼之间,就使自己变的很不真实或者实在透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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