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这才望向自己身上的缎裙，脸上一片飞红。除了掉进寒潭里和在小湖里泡了两次，这套缎裙从进入人世间之后就没洗过，而经历了红儿石洞里燧石的烘烤，又被自己用火球蒸干，缎裙早已走了形，失了色，面目全非。更何况自己又长高了许多，这裙子已极不合身，紧紧地绷在身上。年轻时诗楠习惯了穿合身甚至是紧身的短裙，并不在意，而看在那些习惯宽袍大袖的古人眼里，几乎就是一个怪物。若水想起自己成天就穿着这衣服在青泠和厉龙的眼前晃，脸上一阵阵地发烫，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中年女子善解人意地没再说下去，请若水在屋里等候，自己到厨下烧水。若水从未见过古人如何烧水做饭，定要同去，女子也不坚持，便带着若水到了后院的厨房。
木屋不大，仅两个房间和一个厅堂，除了刚才的内室之外，还有一个书房。尹夫子把青泠和厉龙让到了书房里，在榻上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东壁有一张几子，堆放着许多竹简。而西窗正临着池塘，池塘边上数杆修竹，竹下养一奇石，碧草朱花点缀其间。溪水从池塘穿流而过，塘水清澈见底，几尾银鲤正在水中徐徐流动。
男子往榻边的火炉上坐上一瓦罐水，向青泠两人道，“拙荆念女心切，举止失措。老夫尹端，是村中公学的塾师。寒舍无物可以待客，唯清茶一杯，还望客人不要耻笑。”
青泠等谦让一番后，男子接着问道，“能否求问客人如何遇上了小女的狸猫？”
厉龙自入村之后便一直闷不作声，心神不属。青泠却对男子颇为恭敬，把山路上狸猫扑到若水怀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尹端叹道，“毛毛球是小女给它起的名字。小女七个月时便会走路，某日至竹林边玩耍，谁知拙荆一时看顾不到，竟走入水中。待我授完晨课回来，看到小女和一只雪白的小狸猫一起躺在竹林旁边，似乎昏迷不醒。把她们都抱回家后，才发现小女只是累极熟睡，而那只雪白的狸猫却已奄奄一息。其后数月，拙荆日夜守护，连不到一周岁的小女也常常陪伴，狸猫终于活了下来，从此和小女亲热异常，几乎形影不离。”
“一直以来，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小女救了狸猫，还是狸猫救了小女。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也许是因为吃够了水中的苦头，也许是因为猫之类的活物天性怕水，狸猫再不敢入水嬉戏，而小女却像是水中的银鲤一般，自此便可在池塘里随心所欲，因她无水不欢，我们夫妇遂给她起名水儿。而水儿也给小狸猫起名毛球。”
青泠耸然动容，似乎想到了什么重大的关键。
尹端再长叹一声，接着道，“这已是十二年前的往事。小女已于数月前告别人世，奇就奇在，这毛毛球居然颇有灵性，在事情发生之前便拼命阻挠。但小女的命运在她出生时就已注定，我们为人父母的都无法可想，何况一只小小狸猫。小女去的那日，毛毛球也消失无踪，人皆道此兽以死报主，大有灵性，我们夫妇则抱着万中之一的希望，盼着天可怜见，此兽能寻回小女。今日听蒙童大叫毛毛球回来了，我和拙荆都以为小女尚幸存于世，待发现是客人带回毛毛球，拙荆失望甚重，以至于大大失态了。”
其时日已西沉，秋风送爽，池塘上映着绚丽晚霞，竹叶婆娑。后院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屋上也已升起炊烟，大约是水儿娘要开始做晚饭了。
水儿娘正在帮若水穿上了她的旧衣，说是旧衣，看得出来很少穿着过，还被熏了香。这件衣服也不同于村中妇女们所穿的衣裳，反而是和若水刚换下的裙子有些相像。从原先的那条裙子上已看不出样式，若水细细地打量着这件衣服，希望能从上面发现一点朝代的痕迹。
这条裙子颇为讲究，把各自独立的上衣、下裳合二为一，却又保持一分为二的界线。它方形领、圆形袖、下摆不开衩、续衽钩边。右边的衣襟较长，水儿娘把它一直绕到背后，再用一条长长的丝带系扎在若水盈盈一握的腰间。下裳有六幅，每幅又交解为二，似乎有一些什么图腾的意义。和若水原先那件小女孩的裙子不太一样的是，这件衣服在两腋下腰缝与袖缝交界处各嵌入一片矩形面料，衬托着若水美好的身体，凸凹有致，婀娜多姿。
水儿娘泪眼模糊地看着若水，这件深衣还是水儿娘出嫁时尹端的母亲做的，只在最重大的场合才能穿着，她一直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穿上这件衣服，看着水儿嫁个好人家。现在，这个愿望只怕是实现不了了。面前的这个送回毛球的女子，虽然气质高雅，不知为何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却总是让自己感觉亲切熟悉，而自己竟把这件珍重收藏的深衣拿了出来，也许便是缘法吧。
待若水换好衣服，她再帮若水梳了梳长长的秀发，本想挽成一个丫髻，但水儿娘想了想书房里的青泠二人，最后给若水挽了一个垂云髻。
一切就绪之后，水儿娘把若水带到书房，自己拿着换下的衣服洗去了。若水站在书房门口，正对着西窗外的池塘，又是一阵恍惚。似乎在梦里？为什么一切的东西都显得那么眼熟，而窗外的池塘和修竹，好像在不断地向自己提醒着什么，心里很乱，细细想去，竟然迷惘。
书房里，尹端正在烹茶。瓦罐中，一点细细的茶叶正缓缓舒张开来，尹端早掩上炭火，而将茶罐的盖子打开。只听他清正平和地说，“这是山里生的云雾茶，小女顽皮，曾溯溪而上，在一线天处发现一棵极佳的茶树。这溪本源自寒潭，经一线天时跃而落下，漱玉吐珠，竟养出一棵极品的云雾茶。这还是小女离世之前采来的，是今年的明前茶。贵客既带回毛球，想来小女在天之灵必然感激，当无愧此茶。”
厉龙还是心神旁骛，把茶水一口而尽，如牛饮水。那只雪白的小狸猫在若水换衣时已悄悄离开，此时正在厉龙身旁的榻上打着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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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周日的第二次更新居然把第十九章传上来了。好在也没有人发现，于是现在再重传第十八章。（也不知道应该是悲还是喜，跳掉了一章都无人发现？？看来得好好拷问一下自己的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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