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芸推开间小屋的门，迎接着她的是厚厚的灰尘和凉凉的空气。
她愕然的四面张望，空洞洞的房子里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桌子、椅子上全是尘土，合拢的窗格上，一只蜘蛛正悠然自在的结网。
她在室内默默地兜了一圈，无意识的喊了一声：“没有孩子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散开，显得单调、落寞、而寂寥。
她走出门，耿红旗正在等他。
他们走向正门。
一个守夜的老师正凄凄惶惶地烧香拜佛，看到他们似见了救星一般，絮絮叨叨诉苦：“看到那些灾民抢救济粮，吓都要吓死！家里米缸都空了，我自己一个女人，怎么抢得过那些人？”
他们叹着气走了出来。
两人买了一些烤鸡，装进布袋里。向市政府难民救济站走去。
原本宽阔的马路，如今因道路两旁被难民挤占，瞬间窄小了很多，且越往东，人越少。
只因昨天敌机扫射了城东，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林立的招牌和飘展的旗帜四分五裂，尸蜉遍野，让原本五光十色的东城瞬间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两个人来到了救济站，正见两三位梳着齐耳短发，穿着干练的衬衫制服的女学生正协助一位中年女士分大米。
站前排了长长的人龙，但大米只装了一个大木桶。
僧多粥少，队伍后头已经有些不安的骚动起来。
一位女学生说：“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来，明天还有的。”
稚气的声音还未落，就有等不及的人从后面冲上来，从刚用木瓢舀出大米的那位女士手里抢走那瓢，裹进衣衫里，飞跑而去，临跑的时候还猛推了那太太一下。
耿红旗眼快，快步跑到她的身后，双手一伸，稳稳扶住了她。
人群一阵哄乱，那说话的女学生也没有料到有人公然来抢粮食，这时候只懂得用手跟身子护着米桶，尖声叫：“不准抢，不准抢，一个一个来。”
另两个学生则拼命推着往前挤的人们。
那女士回头，是细致而慈蔼的母亲般面容，显出朴素的娴淑来。展开眉，朝耿红旗感激地一笑：“谢谢你！”
她的笑容好像娘，耿红旗心里一酸。
娘过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
他寄的钱，因该够她老人家用的了。
黄芸也走过来，扶着她站稳：“您不要紧吧？”
那女士只略定了定神，并未现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没事的，没事的！”一面也向开始混乱的人群叫：“大家排好队！每个人都有！”可声音低低柔柔的，哪里起得了作用。
却有一年轻的维吾尔族男人挤过来嚷：“怎么还有？就那么点要那么多人分！”说着也一副要冲上来抢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黄芸一个箭步上前，挡到米桶面前，喝一声：“都是同胞，请自重，也请尊重别人！前头老弱妇孺均未分到，你这样争抢可好意思？”
纷嘈的人群静了静，眼光都笔直望那新疆男人。
男人被黄芸的怒目一喝给震住，望了望她身边强悍的耿红旗，复尔又听人们开始纷纷指责他起来，深知众怒难犯，嗫嚅两句：“我慌里慌张逃命，两天饭没吃了，能怪我嘛！”边说边悻悻然往队伍后走。
队伍前头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睁着两只大眼睛，一听见大人说“饿”，摸摸肚子，对身边的母亲说：“妈妈，我也饿！”
黄芸见这情景竟似自己儿时，一阵隐痛心酸，赶紧从布袋的烤鸡上撕下一条鸡腿，走过去蹲下来递给小女孩：“这是香喷喷的鸡腿，回家热一下就好吃了。”
小女孩接过鸡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咧开小嘴一笑：“谢谢姐姐。”抬头对母亲说：“妈妈，好香，回家给奶奶吃，奶奶的病就会好了吧？”
小孩子的母亲眼眶一阵微红，对着孩子点点头，向黄芸连连道谢。
大家听了这小小孩子的这话，心里都恻然。
女学生赶快重新拿木瓢舀了一勺米给倒进了那母亲手里的袋子中。
“政府粮库米也不多了，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办法！”太太叹着，“我们也只能帮一点算一点，同胞危难，我们也仅仅只能做这些！”
可那么多人怎么一一来救？
救人的人也清楚自己命运与排队的人同样朝不保夕，那路上的尸体，不过早上才全部清理完买进黄土里，而隔着阴阳界的这边的人们仍旧要生存。
耿红旗和黄芸留下食物，那位女士请他们留下姓名，被再三推却了。
只不过是能帮一点是一点的棉帛之力。他们离去的时候又有人给救济点送来了食物。
回军营的路上，黄芸被西下的夕阳射出的血红刺得睁不开眼睛，浑身冒着汗。她用手遮着前额，挡住那太阳光。
悲惨景象比比皆是。
几个月来，不时从边境线传过来的火炮声，声声震耳，一声紧似一声逼迫着人们拉家带口，疯狂奔涌向哈市，人潮拥挤得如涨潮的海水，四处喧嚣呐喊寻找出路。他们或浑身背着全部家当，或推着独轮车，摆上全部家当还有老弱妻儿，争先恐后地北面走到南面，去寻找中**人的庇护。
被挤得哭泣惨叫的行走迟缓的老弱幼儿，从父母手上被挤落在地上婴儿，被压在地上的呼救者，还有父母呼儿唤女的悲啼声。一切一切嘈杂的声音，震天动地，从北到南，惨不忍听。
风在吼!
中国陆军惨败之阴影，让哈市的家家户户充满恐惧。家家闭紧房门，一大家子人团团聚在一处，不愿分开，因为不知道何时会被蔓延的战火烧着。
可仍要维持生计，为了囤积口粮，也不得不上街将能抢购的粮食一应俱全地买来。于是这大马路上逃难的，抢购粮食的，熙熙攘攘拥乱了满大街。原本门庭若市的股票交易所，电影院，服装店、绸布店统统萧条了，只超市杂货铺前人山人海。
人们抢购得很艰难，不顾前不顾后地争购食品，不少超市放下了铁栅栏，拦阻着蜂拥的人群。一些大超市还请了警察来帮助维持秩序，可怎阻得了已经为了生存要疯狂的人们？就算是挨了警棍，也必要坚持挤到最前面，拼命也要把粮食储藏好。
这个冬天，哈市人或许只能这样惶恐地过去，他们的心空荡荡的，无力地沉到底，
人潮蜂拥而吵闹不堪的弄堂，还有不断传来的隐约的炮声。
几乎所有人都突然在想，我们会不会真要做亡国奴？
耿红旗仰望如血夕阳!
祖先们用汗滴和热血栽种下的江山，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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