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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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来,最近一次和哥哥见面,好像也是半年前的事了。
当时季真望作为银行劫案的嫌犯,被带到警局录口供。
而负责给他录口供的警察,正是哥哥季真希。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壕沟般的距离感,无法让人相信他们在血缘上还有那么深的联系。他们就像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一样,结束了三个多小时的提问和回答。
季真望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
望着穿上警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哥哥,他真有种想滴血验亲的冲动。
兄弟?什么是兄弟?流着相同的血就是兄弟?
那为什么从季真希身上,他看不到任何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找不到任何说服自己把季真希当哥哥的理由。也许季真希也一样,对于季真望这个弟弟,可有可无,而且最好是无。
虽然两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只因为各自要走的路不一样,而渐渐生疏。即便如此,也犯不着一定把对方拉上自己的路,更犯不着一定要挡住对方的路。所以最后也只能选择当个陌生人,能没有交集就没有交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是这样。
但现在忽然得知哥哥负伤,季真望忍不住担心起来。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季真希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建在偏街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室一厅带阳台小公寓,季真希住三楼。
在楼下徘徊了大半天,季真望才鼓起足够勇气走上楼去,按响门铃。
「谁呀?」房间里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但却不是季真希的声音。
季真望正在发呆,门却忽然打开,一个二十上下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眼前。浅褐色的头发看上去非常柔软,发梢一直垂过肩膀。几乎看不出肌肉,但却不会显得软弱。
「你是。。。。。。」两人同时发出声音。
「请问。。。。。。」两人又同时发出声音。
「我是。。。。。。」当两人第三次不约而同讲出同样的话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夏瑾,是谁呀?」这时季真希也走到门边,他头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绷带,一股很浓的药味传来,季真望忍不住皱了下眉。
那个被唤作「夏瑾」的人指着季真望问季真希道:「反正我不认识,你认识吗?」
季真希盯着季真望的脸望了好久,眉头越皱越拢。
就在季真望以后他会说出「不认识」这三个字时,对方忽然爽朗一笑,拍了拍季真望的肩膀说:「好久不见,真望,别站在外面,进来吧。」
「真望?」夏瑾有些疑惑。
「是我弟弟。」季真希笑了笑,简单明了讲清关系。
「弟弟?」夏瑾果然被吓了一跳,盯着季真望上下打量。
那毫不避讳的目光令季真望不禁低下头去。说实话,他更宁愿哥哥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介绍,因为他不愿和哥哥的生活有太多交集。
但在季真希温和目光的注视下,季真望还是走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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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虽然小,但却布置得非常整洁,可以看出主人的生活习惯非常良好。
季真望刚在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夏瑾就端来一杯红茶。本来还以为夏瑾也是凑巧来看望季真希的客人,但现在见他又端茶又送水,比季真希还像这里的主人,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不待季真望发问,夏瑾就抢先问道:「真希,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生下来就有了,我们是双胞胎。」
季真希的毫不避讳,令季真望感到一点不可思议。想起上次见面时两人还仿若生人,怎么现在季真希却对自己这么亲切?
「双胞胎?怎么没听老大说过?」夏瑾显得非常吃惊。
「老大?」季真望也对这个名词感到意外。
季真希笑着解释道:「就是局长,我的养父。」
不知为何,季真望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十年前父亲被暴徒击毙,两兄弟被送入孤儿院,不久后,季真希便被一名警察领养。十年过去,那名当初收养季真希的警察已经变成局长,而季真希也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员。但季真望,却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横尸路边的社会垃圾。
偶尔会想,如果十年前被领养的人不是哥哥,而是自己,也许自己的人生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不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再如何假设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季真望轻轻叹了声气。也许,他的确有点嫉妒季真希的好运。
「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吧?」季真希突然说。
「嗯。」季真望笑了笑,点头,「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在警察局,你给我录口供。」
「真望。」季真希突然认真起来,「你还在贤门里面混吗?」
胸口一堵,不知怎么,季真望已经笑不出来,用喉音沉沉答了一声:「嗯。」
「那场银行劫案,他们想把你当成替死鬼。。。。。。」
「我知道。」打断哥哥的话,季真望低头道,「我知道他们想让我顶罪。」
这种事情在黑道很常见,组织犯案之后随便找几个小弟去警局自首顶罪,代替高层坐牢。而警察通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犯人抓到,案子结了,管他是不是真凶。反正现在大众关心的只是破案率,而不是犯罪率。
「我好不容易帮你洗脱嫌疑。」季真希压低声音。
听了这句话,季真望才知道原来自己没去坐牢,是因为哥哥在背后帮了他忙。下意识望了一眼旁边的夏瑾,心想大哥把徇私的事情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是否有什么不妥。
看穿他不安的季真希立刻解疑道:「夏瑾不是外人。」
「是同事吗?还是朋友?」季真望问。
「都是。」季真希笑了笑,接过夏瑾递来的红茶,喝了一口,很温柔地说,「我头部受伤,失去了一点记忆,以前的好多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不然我连我家的盐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哦,原来是亲友。」季真望不禁重新打量了一遍夏瑾,觉得他过分清秀,不太像个警察。
这时夏瑾也在小沙发上坐下,问季真望道:「年纪轻轻怎么就加入黑社会,还是早点抽身好。对了,你是怎么误入歧途进贤门的?」
「说来凑巧,一次走夜路,不小心撞见贤门和炎龙堂的人冲突,我就混进去,趁乱踩了炎龙堂某位大哥几脚。后来炎龙堂被贤门打跑了,他们才发现我,问我凑什么热闹,我说我看见炎龙堂的人就想打。然后他们就带我进堂会,行过入门礼,就算入门了。」
这个地区最大的两个黑帮,一是陈家贤门,二是陆家炎龙堂。两派为了地盘生意之类的问题争斗不断,虽然彼此敌视,但又在敌视**存,谁都吃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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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真望的叙述虽然轻描淡写,但听的人却着实被吓了一跳。
夏瑾睁大眼睛道:「你也太乱来了。」
「没办法,谁让我和炎龙堂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季真望摊了摊手。
「到底是什么仇?」夏瑾好奇地问。
「真望!」不等季真望回答,季真希忽然一声喝断。
但夏瑾依然追问不休:「到底是什么仇?」
「杀父之仇。」彻底忽视季真希目光的警告,季真望全盘托出道,「小时候老爸是个小毒贩,后来欠下炎龙堂一笔高利贷,没钱还,就被一枪打死了。临死前,他还拼命拉住我哥的手说『警察,警察』。。。。。。」无奈地一笑,目光有些恍惚,低声叹道,「他前额正中中弹,连脑浆都迸出来了,别说警察,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虽说他是自做自受,但毕竟是我亲爸。。。。。。我不能连是谁开枪杀了他都不知道。」
「所以你加入贤门是想找出当年的凶手?」夏瑾猜测。
「当初想,现在不想了。」季真望摇摇头道,「这几年什么该遭天谴的事情都干过了,我连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人报仇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去找别人报仇?哥。。。。。。」说着抬眼望了季真希一眼,很诚恳地说道,「如果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哥你可以为民除害,亲手杀了我。就像老爸当年那样,眉心痛快地来颗子弹。」
「别说傻话。」季真希摇了摇头,脸上一副苦笑。
「认真的。」季真望口气虽轻,但态度却很认真。

话题好像变得有些沉重,导致房间陷入几秒安静。夏瑾的目光在真希真望两兄弟脸上移动了几个来回后,季真望就站了起来,告辞道:「看到哥你没什么大碍我就安心了,说实话,当警察和我们混黑道一样危险,你也趁早抽身吧,不然下次恐怕不只头部受伤这么简单了。」
「等一等。」季真希忽然起身叫住他,「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我们走的是一条路。」
「什么一条路?差远了。」季真望没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季真希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说:「我们都想知道当年的凶手--无论走在哪条路上,我们都追寻着这一个相同的目标。」
「哥。。。。。。」季真望忽然有些说不出话,心里不是滋味。
「我忘不了当时老爸的眼神。。。。。。忘不了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警察』。。。。。。更忘不了他血浆模糊的脸上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他死的时候很恨。。。。。。我想知道他到底在恨什么。」
「当然是恨那个杀他的人。」这点还有什么疑问?不过,「哥,你会为爸报仇吗?」
严格来说,他们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无辜的角色。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报仇。」季真希垂下眼去,「但至少,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季真望点点头,表示明白,扭头想走。
「真望。」季真希再次喊住他道,「今晚你留下来吧。」
「什么?」季真望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留下来?」夏瑾也忍不住发出声音,盯着季真希,那目光似乎有些抱怨,也有些怀疑。
「留下来吧,我们兄弟也好久没有谈话了。」季真希不但没有改变主意,还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刚不是告诉你了?我头部受了点伤,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局里的事情夏瑾已经告诉我了,但小时候的事情,就只有让你告诉我了。」
「切,看你这么正常,不是连半年前银行劫案放水的事情,还当年老爸被杀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吗?」季真望看不出他哪点像受伤的人。
「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季真希道,「比如说。。。。。。四天前炎龙堂和警方的那场火并,当时我已经追到车窗,但从窗口突然伸出一把枪,对准我的头部射来,但还好汽车当时发动,不好瞄准,子弹只是擦过,我才捡回一命。但是。。。。。。我明明应该看清那人的脸了,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季真希的描述不禁令季真望回忆起自己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之中,也有枪声和血,也有发动的汽车和一把从车窗伸出的枪。。。。。。
就连想不起开枪人的脸这点,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下意识捂住了头,头痛欲裂。到底怎么回事?梦境中的黑暗在脑海中无限延伸,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仿佛再次响起,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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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浮现。
季真望下意识望着眼前的哥哥,虽然两人的张相完全不一样,但有有着相同的父母,流着相同的血,是货真价实的双胞胎。都说双胞胎之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联系,难道。。。。。。
难道最近几天不停重复的梦,就是新闻中那场炎龙堂和警方的火并?
难道梦境中那个被黑暗笼罩的开枪人的脸,就是火并案中哥哥看到的人?
难道自己的梦境,就是哥哥失去的记忆?
天。。。。。。季真望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就快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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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看到季真望脸色不好,季真希关心道。
「没事。。。。。。」季真望回过神来,头依然泛痛。
「今晚就留下来好好休息吧。」
「真希。。。。。。」夏瑾似乎有些不高兴。
「算了吧。」季真望笑着拒绝道,「也许是小混混的天性,我实在不能忍受和两个警察睡在一个房间里,如果哥你硬要留我,就是想看我失眠。」
「真望。」季真希一把拉住季真望的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他却只垂下头去,低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那条巷子里,王老头卖的芝麻糕吗?我突然很想吃,明天买给我好不好?」
「哇,那种化石级的记忆你都保留着,还敢说自己失忆?」季真望着实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提起,恐怕他早把这么久远的记忆忘到天边去了,「放心好了,只要那王老头没有入棺材,明天我一定帮你买过来。」
「嗯。」季真希点了点头。说来奇怪,他的表情总像隐藏了很多想说的话,那双忽然变得忧郁的眼睛,似乎也暗藏着些许不安。
哥到底怎么了?
季真望虽然觉得奇怪,但却没有多想,道别以后直接离开。
「走好。」夏瑾把季真望送到门口,笑脸挥手。
季真望抬头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忍不住问道:「警官,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吗?我哥这里交通不便,这个时间恐怕什么车都没了。你长得这么标致,一个人走夜路非常危险,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其实季真望是想从夏瑾口中多打听一点哥的事情,因为今天一见,总觉得哥的样子有点奇怪。如果是以前,他会这么容易就让自己进屋吗?会这么亲切地和自己谈话吗?会和自己谈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情吗?会说想吃什么芝麻糕吗?
一切反常加在一起,让季真望放心不下。
然而夏瑾却拒绝了季真望的好意,回道:「不用担心,我哪儿都不去,晚上就住这里。」
「哇,原来你和我哥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睡觉了。你们。。。。。。该不会是。。。。。。」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谁知夏瑾居然不打自招道:「谁说警察就不能搞同性恋。」
「也对。」季真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很喜欢夏瑾说话的语气,就像他在贤门的那些兄弟一样。原本以为警察都该是些像他哥那样一板一眼的家伙,没想到也有夏瑾这种好打交道的类型,不由产生一点好感。心想如果是夏瑾这种类型,自己也可以放心把哥托付过去了。
「咳咳。」两人身后传来季真希提醒他们停止这个话题的咳嗽。
「你看,我哥居然不好意思。」季真望指着季真希阴沉的脸说。
「我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夏瑾。他帮我向局里请假,帮我办了出院手续,一路护送我回家。回家以后又帮我收拾房间,煮饭洗衣服,给我讲以前的事情。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夏瑾,但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恐怕我已经忘了自己和他是恋人。老实说,真望,出院四天,你是我见到的除夏瑾以外的第一个人。其它同事,居然连电话都没有一个,好像都以为我殉职似的。」
季真望听后笑了笑,没有深想大哥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对方是在向自己炫耀情人的体贴,于是很配合地用酸巴巴的语气说:「好,我知道你们恩爱,不要刺激我这个单身汉。」挥手告别道,「好了,时候不早,我也不打扰两位睡眠。明天晚上买好芝麻糕后,再来登门拜访。」
「好,我等着。」季真希说得很郑重,就好像委托了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季真望愣了几秒,越发觉得大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再见。」夏瑾挥挥手,似乎有些驱客的味道。
「哦,再见。」季真望转身走下楼梯。
虽说现在同性恋已经非常普遍,虽说那个夏瑾的确很有几分姿色,虽说爱情这种东西可以超越性别,但是。。。。。。以他对自己大哥性格的了解,就算大哥喜欢男人,也一定会和女人结婚掩饰,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会毫不避讳别人目光地和男人同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漆黑的楼道中,季真望的脚步声显得非常响亮。
他静静回忆着大哥今晚的反常言行。
大哥到底还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又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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