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步步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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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园中时新月早准备好了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忙迎上前来。焚心燎原的灼痛烧得月离身心俱疲,下弦不忍让她清醒着受罪先前偷点了她的昏睡**。上玄与新月不明就里,看楼主软垂了双臂躺在下弦怀里还以为她真有了什么不测,扑上前来急切地齐声问道:“楼主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瞥了眼一路沉默跟随的江鸩影,下弦摇头用眼神示意,情况很不妙。
这番口是心非的作态惹得上玄一愣,随即了悟过来。楼主曾下过通令要所有人都对鸩影隐瞒她的病情,因此即便她昏迷不醒下弦也不敢违逆了她的心愿。新月也想通了这点,让出路来引下弦进去:“屋里备好了常用的寒冰和千年参,应该可以先用来给楼主滋补下身体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以前的旧办法不知还有没有效果,现在也只能姑且试试了。“应该足够了。”
难得听见这精通药理的师弟会在他最擅长的医术上用这种不确定的词语,上玄皱紧了眉,甩手跟了上去。鸩影无意识地尾随在后,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跟着。
一行人快步进了院落,留鸩影一人孤单地落在最后,园里阳光明媚却照得他遍体生寒。
不论是和月离最亲近的新月他们,或是只任守卫一职的凌云士,大家都知道她重病在身,只我一个被瞒在鼓里。难怪我凌云亭的汇报总排在下弦他千木堂之后,拖着病体来见我你也知道我会起疑的,所以总要等到他为你养好身子后才见我,不是吗?为何要瞒着我?我们不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吗?为什么还要对我有所隐瞒?
耳畔忽地响起那年濒死时听到的声音,鸩影心底生出某种极端的猜测,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莫不是与我有关?所以你才会拼命地想要瞒着我,因为我……我就是那个害你病重的人?
上玄回头瞧见鸩影失魂落魄的茫然模样暗自叹息,楼主你的苦心怕是白费了,鸩影他还是知道了你的病情。
虽然明白鸩影此刻的慌急无措,但为了方便下弦替楼主诊治上玄也只能狠下心肠把鸩影拦在屋外:“看病这种事我们两个可帮不上忙,下弦都说没事的了,就交给他们去弄吧。来,我们哥俩去喝一杯。”本来猜想依鸩影平时的性子是肯定要一言不发地挥剑硬闯的,所以上玄暗蓄好真气以防他攻击,早做好了防范措施。
谁料鸩影只是抬头望了上玄一眼,平静无波的眸子冻得上玄僵立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鸩影淡然地开口:“她的病和我有关。”
“……怎么可能?我知道你担心楼主,可也不能乱猜吧。”尽管下弦是曾说过楼主的病可能和鸩影有些关系,但是他找不出证据来说服大家,所以就被当作了他是嫉妒楼主与鸩影太过亲密,此事便不了了之。现下听鸩影自己提起上玄顿感惊疑,可又实在不忍心在这时落井下石,只好找了些话来宽慰他。“你这就叫‘关心则乱’,明明和你没关系还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是太紧张的缘故吧,回屋休息会儿吧。别楼主没事你就先病倒了,这里有下弦这个神医在,放心啦。”
“是吗?和我无关吗?”
轻声自语着鸩影落寞地走开,上玄盯着他萧索的背影心里泛起难以名状的苦楚。往日鸩影的狂妄嚣张让他伤透了脑筋,谁想今日的乖巧听话也会让自己寒透了心,失了生命活力的鸩影宛若行尸走肉看得周遭的人一阵心酸。
不放心把这样的鸩影一人人晾在外边,上玄摇了摇头,悄悄跟上。
屋内,下弦长指急飞快速而精准地施针试图暂止月离的疼痛,室温偏暖他的额头竟有冷汗不断渗出,皆因榻上陷入昏睡的月离唇边还有血丝汩汩涌出。银针也不能完全抑制住了吗?苍白了脸下弦心情沉痛地拭去她嘴边那刺目血痕,冷生对着新月命令道:“把寒冰取来。”很快,几个玉碟递到了他手边。碧绿的玉面上整齐排列着一根根寒气蒸腾的冰针,细小尖利,冰凉刺骨。为求下针准确他赤手接过,飞速将其刺入月离体内,只恐指温融化了手中冰芒,全不顾十指会被这寒冰冻伤。
月离受火毒之痛全身燥热难挡,那冰针入体即化混进滚烫血中。一热一寒,忽如炎夏,突至隆冬。受不了这冰火交加的极刑折磨月离从深眠里醒来,随着口中一声痛呼喷出大量鲜血,甜腥的气味激得她猛然回神,手指狠狠揪住身上裙裳再不肯呼出声来。
“逞强。”颊上沾染了几滴血迹下弦浑若不觉,手上仍是不停歇地将冰针一一扎入月离全身各处要**之中,终于完成后他方伸手环住月离肩膀,扶她坐起。血溅到脸上初时热烫灼人不消片刻便转寒冷刀割,料想月离此时所感也应如此下弦只觉痛心不已,“若是难受就算是哭,又有谁会说你?”
高温不退烧得月离面色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即便美艳如桃也只惹人心疼不得半句赞许,新月更是语带怨念地责备道:“楼主您怎么可以瞒着我们,您弄得这么虚弱……您、您就一定要我们为您难过吗?”月离方欲说句安慰的话,谁想一张口又咳出血来,吓得新月停了呜咽,茫然无措地只泪水静流。
抬手狠狠捂住嘴巴,月离努力地咽下冲到喉头的腥甜,死命地不让血涌出口来。当然要瞒着你们,我这不过是吐血而已你们就慌成这样,那我要是……你们又该怎么办?
心思转动一时不察手腕被人拉开,没了手掌地阻拦血水不受控制地急涌出咽喉。月离呛咳不止,胸肺生疼,,眼角迸泪,她愤懑地抬眼却见下弦执着自己的手腕搭在她脉上的两指颤抖不已。低叹一声,月离伸手拂去他面上的血污:“我没事。”
没事?溅到自己身上的血犹如岩浆般炙热且热度经久不散,下弦难以想象怀中的女子是怎么忍受下这非人的折磨的。他忍不住箍紧月离的双肩,从来不曾像此刻这么无能为力过。至寒的明水化不去,绝阴的冰针制不下,她就一定得受这灼热之苦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就连想替她分担也不可以!无边的挫败感打击得下弦咬紧了牙关也止不住身体的颤动,自己空负神医之名眼见心爱之人受病痛折磨却什么也做不了!真是天大的讽刺!
猛地挥拳击向墙面,巨力冲撞下指节渗出血来却缓不了下弦心中半分恼恨。新月见下弦悲愤失态,知他也已束手无策可楼主还在不是呕出血,不禁又哭泣起来。
“我的血应该可以抵消这种程度的热力。”满室悲戚中有人朗声说道。
下弦如获救命稻草般急转过头,眯眼一看,原是俞瑶,满心欢喜又有几分怀疑:“你可以吗?”
俞瑶不去管下弦的猜忌,只定睛看着月离:“你敢试吗?”
一句问询三分挑衅,下弦听得怒火中烧正要喝止却被月离拦下了。一手按住下弦,月离借力坐直,明目微合,血润过的双唇优美开合:“俞瑶即鱼妖,你是蓝月族的遗民吧。鱼居水底,生性带寒,你的血的确可以解除我身上的火咒,只是俞瑶,摇光让你出来南荒来应该不是专程为我的吧,你这般好意又是为何?”
“你能看透我的正身?”俞瑶诧异地问道。仅仅是施法封印住逆尘剑的魔力便弄得如此虚弱,她不信月离还有多余的神通力来查看自己的本体。

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月离轻咳道:“我与摇光相识已久,她给人赐名从来随性洒脱,我又怎会不了解。依照她那懒散个性来看,你这名字也就是她随手取个谐音吧。”
一语中的,俞瑶咬唇默认。
知道俞瑶乃南荒妖族之一下弦早踏前一步将月离护在身后,满脸敌意地留心着俞瑶的动作。他幼时曾习过几年术法,深得师父赞誉,但此时临敌心中竟全无丝毫把握。
坚实宽厚的肩膀仿佛可以为自己阻挡下一切灾祸,不管有无开口要求过下弦总是这样默默地坚持守候,月离并非木人石心自然会感动,但又无法坦然接受安居在他所提供的遮风挡雨的港湾。
“她不能伤害我的。”淡定的字句饱含着深重的确切,悄然缓解了室内紧绷的气氛。“鱼无尖牙利爪,鳞片只为护体,若无摇光的庇佑她是决计修不**形的。”之前几句还在安抚新月等人,最后一句便直直抛给了俞瑶来解答:“蓝月族一直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宗旨,而我和摇光情同姐妹,你又怎么可能忘恩负义地来伤害她的朋友呢?”
面前这人明明已无几分体力为何还有着夺人的气势,那股发自月离身上的锋芒逼得俞瑶腿脚发软。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吗,鸩影?我没有她美,没有她顽强,所以你就不能上喜欢我?就算进了凤鸾园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那我为何要费心费力地伺候我的情敌,她既然不想让下弦这些人知道她吐血的事我就偏要跑到千木堂去买药,看她怎么办。
下唇已被咬出了深深牙印俞瑶也不肯松口,强撑了半晌她勉力反击:“我几时说过要害你,好心给你们支个招反倒被人这样羞辱,真是晦气!”
“如此真是我们的不对,我先给你道个歉。不过下弦他们也是太担心我了而已,还请你多见谅。”月离柔柔一笑,不去理会她的讥讽,悄悄地低头吐出压在喉间的污血。
心思细密如下弦者怎会注意不到月离低头所作的掩饰,按捺不住焦虑他对俞瑶喝道:“你究竟想要怎样直说便是,不要再拐弯抹角!”愤恨难当语句到了最后已成怒吼。
俞瑶全然不看下弦冲冠怒发,掩唇低笑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家楼主答应从此远离鸩影,我立刻割腕取血给她,解她火咒之苦。”
离开鸩影……我才许诺陪他一起沉沦,不到半月就要反悔弃他于不顾吗?他欣喜的表情仍历历在目,相誓的一吻还残留在心间,叫我怎么割舍得下!忆起那炙热缠绵的吻,月离轻触唇瓣,浅笑:“我拒绝。”
“楼主!”新月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口,不曾料到楼主对江鸩影情深至此,甚至不顾及自身性命安危。
轻飘飘的一句拒绝满含几许深情,其中舍生忘死的执意相随使人为之慨叹。下弦一阵心痛,手指皆为寒冰所伤现在竟不觉得疼了。常言道“十指连心”,可与即将失去月离的恐惧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他闭眼沉思半晌,略止住胸中悲伤复又睁开眼,道:“我答应你。”
“你?你答应有什么用处?你家楼主可不归你所管,她若要见鸩影你拦得住吗?”惊愕片刻,俞瑶嗤笑道。
“我既应允了你就自会做到,至于如何完成那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说你若是如月离所言不会那伤人的术法,我要强逼你献出血来想必也是不难。”下弦突然扬手飞出一根银针,半是威胁地续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切莫得了便宜还卖乖。”
银针贴着面颊飞过,刺破了俞瑶滑嫩的肌肤,隐隐有血渗了出来,她顿感面上传来丝丝轻微**。面对着周围蓄势待发的护卫,俞瑶笑意反而更浓了。这叫下弦的男子对月离的爱意极深,定不会容许鸩影与月离双宿**的,正合心意,自己绝对有机会趁虚而入夺得鸩影欢心。她想清楚后当下也不多言,爽快地道:“公子既已允了,人家又怎会不信。我这就取半杯血来,楼主喝下不消一刻那火咒便除。”
语毕,俞瑶接过旁人递来的短刀划破左腕。新月见状忙取来放置在桌上的茶杯来汲取这“救命仙药”。
俞瑶用力极狠,刀口过大,血珠滴答坠落很快就过半杯。下弦怕“药量”不足月离还得吃亏受痛直到满杯之后才让人为俞瑶上药止血,俞瑶倒也不恼,只瞪眼注视着下弦,道:“你莫忘了我们的约定。”
“自然不会。”匆匆一语带过,下弦携了茶杯奔回月离身边。
冷眼旁观众人忙碌,月离面无表情地抿唇道:“我不会喝的,你拿开。”
“别再固执了,快喝下去。”苦心劝解不见成效,下弦只好把杯子硬往月离嘴边递去,“就当我求你,喝了它吧。”
月离侧首躲开,神情幽怨地望着下弦,颤声道:“下弦,不要逼我恨你!”
“恨吗?如果只能这样,那你便恨我吧,总好过看着你死去。这世上若是没有了你,被怨恨又有什么意义。你就算恼我、恨我,我也要你好好地活在我身边。”
豁出一切的决心震得月离呆愣住了,还未回过神来便让下弦挑起下颌以唇封口。
天啊!他居然用这种方式把血哺给我!
滑入喉中的不同于自己的甘甜血腥缓解了体内的躁动,月离却心存不甘地拼命挣扎起来,无奈她失血过多元气不足,只能任由下弦一口口地把那杯中血滴全喂进她嘴里。
不要!住手!我不要和鸩影分开!
月离在心中大声呼喊却敌不过那甘美带给身体的缓和,身子一软,昏厥在下弦怀里。
轻拭去二人嘴角血痕,下弦苦笑。这唇是自己渴望多时的,没曾想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得尝夙愿,明明和梦中一样柔软却不肯迎合我半分。
微揽住月离双肩,下弦对众人吩咐道:“我凤鸾园素来重诺,虽是我答应下的但事关楼主安危,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反对才是。”停顿一会儿,果无一人提出异议。“那这事就这么定下了——逐江鸩影出园,幽禁于却寒阁中,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当然,俞小姐除外。”
抱起月离柔弱身躯,下弦与新月擦肩而过:“我暂时接楼主到千木堂调养一阵,江鸩影便交给你看管了。阁主,你莫让我失望。”
低沉的语调仿若鬼魅潜伏在人耳边私语相商,新月不寒而栗猛打了个寒战,点头道:“绝对不会。”
“这样最好。”下弦满意地颔首,踏步离开。
俞瑶静观其变,眼带笑意。
我果然没有看走眼,有这邪肆男子挡在面前月离你若想见鸩影便是困难重重了,而我就可以趁机接近鸩影。想起鸩影冷漠的面容俞瑶微觉神伤,踱步出了屋子,寻思好办法去了。
突然经历此番变故新月只觉筋疲力尽,寒心不已。
无论是下弦的狠绝独断,还是俞瑶的阴谋算计,这些都不是我能接受得了的,可楼主却以病弱之躯承受了这双重打击,待她醒来不知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自己也是逼迫她的人之一,可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新月双眼凝泪,仰天祷祝:“苍天啊,我不求楼主她能原谅我,自求她能消了那恶咒平安无事。我们实在不能没了她啊!”
诺大园中少女对天祈福,含泪祝词字字真切,万里晴空之上无云无风,不知神佛可有接收到这虔诚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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