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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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望亭建于澄海沿岸翠峰山腰,前可望苍茫大海,后可见喧嚣城镇,一处浩瀚荒凉,一处热闹繁华,天地人相隔相融茫然难辨。此地清幽雅静万竹环抱,可曲水流觞以诗明志,亦可引颈高歌尽抒胸臆。海知其志,山知其情,是以文人墨客皆偏爱此地,却又恐人声嘈杂破坏其中意境,因此若无傲人才情心性不逢重大事宜此处少有人至,寂寞依然。
今日这文人圣地无人则已一来就来了一群人。
与梓修的侍卫众多相比月离便显得更加轻松随意,与鸩影共乘一骑晃悠悠地上山赴宴来了。之前代替太子和月离打过交道的常飞羽虽然知道她胆识过人,但见她语笑嫣然地入了席净手烹茶,心中不禁暗奇,不愧是殿下认定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嘴角含笑十指舒展,月离取过饼茶研碎待用,方舀山泉水置釜中以炭火烧,但不求全沸待有鱼目似的水泡微露之时便将茶末加入。茶与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月离将其细细舀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再烧片刻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既为三沸,此时将二沸时盛出的沫饽浇入釜中救沸育华,待精华均匀了,茶汤便好了。
清风徐来,茶香四溢,竹叶数声,引人心醉。
月离轻舒口气,把那煮好的茶汤均匀地斟入各人茶碗后又坐回原处,静静地,微笑不语。
那样温柔的笑脸带着小小的自得与骄傲,好像从前的自己般爱跟在母后身边笑得有几分邀功请赏的意味。梓修微微牵起唇角,知道这些天的柔情攻势总算是暂时化解了月离的心防使她能够坦然地对待自己,可这也不过是恢复到了以前在凤翔国时的那种相处模式里还没有达到最终的目的。他暗叹一声,捧起面前的茶碗深吸一口,但觉香气绵长甜润中隐含兰花之气顿感心情舒畅,放声歌道:“行漫江,晴隐云团。君客将至,取泉幽窦。端坐堂庭,余香冲天。只见杯红,夕阳落尽。”
“只见杯红,夕阳落尽……好美的意境……”喃喃重述一遍月离掩唇笑道,“哥,你若真有那么好的兴致,别说是日落黄昏就算是明月夜半我也奉陪,何必说得这么含蓄?”
“月离!”鸩影不满地握紧她的手,甩给梓修一个饱含警告之意的瞪视。
“我可不敢把你留到那么晚,先别说你园中那些个凌云士会不会不放过我,鸩影第一个就不饶我。”搁下茶碗,两手一摊,梓修笑道。
“你知道就好。”毫不吝啬地给与梓修一个“你很有自知之明”的笑脸鸩影又冷哼一声。
这两人的关系从来就不好,今天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架势也不是头回遇上,月离塞给鸩影一碗茶驾轻就熟地解了困局:“吃茶去,别多话。”
鸩影略觉委屈地偏头看向月离,见她虽面带笑意眼底却有坚强决断,忙接过茶碗,闷声不吭。
“噗嗤!”没想到平日冷酷狠绝的血影罗刹也会有这么窘迫的时候常飞羽很不给鸩影面子地喷笑出声。初荷站得较远,拿手绢捂着嘴,忍笑到双肩颤抖。
斜睨了常飞羽一眼,鸩影忽然抽出逆尘剑向他直取而去。
突逢此变常飞羽大吃一惊,双腿蹬地横飞出去,险险避过鸩影的剑风,缓过劲来也抽出腰间佩剑与之缠斗起来。
月离哭笑不得地看着二人舞剑于竹林之中震得叶片纷飞,轻叹一声,收了鸩影方才抛在石桌上的茶碗。那碗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滴水不漏,月离心中一暖。刚才坐得那么近你若随手乱掷恐怕就得烫着我了吧,难得你细心一回。可把内力用到这种小事上……真是傻瓜!
她在心里笑着鸩影的痴傻愚钝,投向那好胜小子的目光却柔得足以滴出水来。
梓修静静看了月离半晌,淡淡地说道:“茶要凉了。”
“嗯?哦。”醒过神来,月离缓啜品饮一口,颔首赞了句,“好茶!”
“再好的茶让不会煮的人来弄也不过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能够这么好,是你的功劳,你煮的茶一直是最好的。”从月离手中取了茶碗为她续了碗温度适宜的放回她滑嫩柔荑里,梓修看进月离眼眸,“这茶分得也好,“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你既有这心,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
月离手一颤,茶水洒到手背上烫出点点红印。梓修忙接过初荷递来的沾水湿布温柔地为她拭去,轻责道:“看你,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怕成这样?我可舍不得让你为难啊……”
舍不得……吗?月离眨了眨眼,神情复杂地看着半跪在身前细致贴心的男子。浅绿微光下他洁面如玉词真如誓,仿佛他所说的所做的便是他真心所想的,只是果真如此吗?这一刻的惬意闲适不人为粉饰出的太平吗?
“哥,夫人向你要了什么?没有对等的替代品夫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可这一阵子过得安宁无事,太正常了反而不正常。“你不死心地一直催我回去,是要从我这儿获得什么来作为补偿吗?”
默默地松了手,梓修反身退回上位。眼前这幕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我的心疼怜惜你不相信,固执地偏要把那事实给剖开。何必如此残忍,伤了我也苦了你自己。你的聪明可不可以不要用在这些事上?
她眸中流光闪烁,明润里暗藏坚定心骨,惹得梓修叹息:“我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你也没有再蒙受损失,这样不好吗?不要再问了,我今日请你来只为品茶,不谈其他。”茶宴设得的确别有所图,但时机未到,不能说破。
他侧首去看鸩影与常飞羽的交手,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知他不会再多说什么月离只能重新捧起茶碗小口浅啜。

潺潺流水,簌簌落叶,这么个幽雅仙境似乎真的存不下那些勾心斗角劳神费力的俗事,再加上手中这一汪清洌香茶,烦心琐事就这般渐渐忘却了。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山风拂面的清爽、唇齿留香的绵长,粉雕玉琢的小脸是一片恬然自乐的风情。微闭的眼睑把她与那烦心杂事给隔绝开来,却也令她错过了初荷面上欲言又止的犹豫神色以及梓修眼底一闪即逝的狠厉。疲惫的她沉浸在小小的天地中暂得片刻悠闲。
鸩影与常飞羽过了几招后,见对方招式干净利落很合自己胃口,不禁起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遂减了内力单以剑术比拼。
常飞羽先是一愣,后爽朗一笑,也撤了内力,进行公平地较量。
挥、削、砍、刺……招招凌厉却都只点到为止,一触即退,只为比试,不求伤人。
酣畅的比斗打得正激烈突听初荷惊呼一句“楼主”,鸩影急撤了剑,不顾会被常飞羽使出的剑招划伤的危险旋身飞回月离身边。推开蹲在月离旁边焦急查看的初荷,鸩影将月离小心护在怀里,低头细看,月离捂住嘴的手缝间有血不断涌出。她却仍是笑着宽慰鸩影,一边说着没事,一边全身轻颤。这么虚弱的样子鸩影从没有在月离身上见过!
明知宴无好宴她还是来了,因为我们心底都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凭借昔日情意梓修终是不至于狠下杀手的。聪敏如她也会有算错的时候,才落到此时中毒吐血的地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装作逞强好胜把那常飞羽给引开,应该好好守着她才是!鸩影一脸悔恨地收紧左臂,用空闲的右手提起逆尘剑直直地指向梓修,目光冰寒:“解药拿来!”
众侍卫方才见他飞身过来早围成一圈暗自警戒,至此更是紧张万分。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锋利剑刃,梓修面无表情地弯腰伸手拾起月离滚落在地上的茶碗,一仰头,把那残留的茶水全吞进肚里:“没有毒。”声音轻轻的,没有起伏,话里的真切却是显而易见。
他这番举动大出鸩影的意外。没有毒?那月离怎么会……
恍惚的一瞬间有马蹄阵阵长鸣急至,还没来得及抬头细瞧白影已穿过侍卫们的重重包围到了面前:“松手!把她交给我!”
看清来者是下弦鸩影忙松了手让她救治月离。
下弦抬手先点了月离几处要**护住她心脉才把一路抱在怀中的药罐送到她嘴边:“明水,按老方法服下。”月离点点头,借着鸩影的帮助慢慢地吞服下那凉彻心扉的液滴。
一句漫不经心的医嘱听得鸩影心头一跳。老方法?难道每月的既望日不单是让下弦入园汇报千木堂一月动向那么单纯,更重要的是给他一个接口来为你看诊吗?鸩影蹙紧了眉头,月离你居然忍心瞒我这么久!
拉过月离手腕沉脸诊脉,下弦的表情越发的难看起来。这样凶险的脉象看来不止是旧病复发那么简单!待月离皱着张脸喝完明水,下弦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她,转身:“太子殿下,楼主身体不适需要早归,请见谅。”
“我明白,劳你费心照顾她了。”看月离病情暂缓梓修暗舒了口气,挥手让侍卫们退出条道来。
下弦略一颔首,抬腿便走,月离拘谨地在他怀里挣扎不已,他低头:“不想让江鸩影更自责你就别乱动。”
月离浑身倏地一僵,偷眼看向身后垂首跟着的手拿一下,咬咬牙,放弃了挣扎。
下弦苦笑。能得你这么照顾江鸩影他当真是幸福得紧啊,什么时候你才可能也为我花上这些心思呢?是否我只能默默观望,永远不能得到你的眷顾?
那样涩然的笑容看得月离一呆,总是对自己温和无害的下弦似乎隐隐有了些变化,她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可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累极地合上眼任下弦抱着自己上马离开。
从下弦纵马而来直至三人相携离去,初荷所有的注意力全凝在了下弦身上,可是从始至终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除了咳血的楼主他谁都不瞧谁都不管,只有我还傻傻地奢求他能施舍一个眼神给我,这么快难道就忘记了他有多恨我?明明知道他恨不得杀了我,我为什么还要作此奢想。他的心是不属于我的啊。
悄悄地抹去眼角一滴泪珠,初荷恢复了镇定,站到近前听候殿下差遣。
“楼主?初荷,你还是把她看成你最值得服从的人吗?她给了你那条裙子,解救了你们游民街,你是该对她忠心的。”不去管初荷骤然变色的脸,梓修将月离用过的茶碗收入袖中,“月儿就是有那种让人为她倾尽所有的魅力,也难怪你心里一直把她当作效忠的主子。”他回身笑:“月儿是我的妃子,你对我的太子妃忠诚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带笑的口吻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初荷不敢去揣度殿下的心思,只唯唯应诺。
梓修缓缓收了笑容,望向站在一旁的常飞羽:“归集好安插在北泽的一切人员物资,不日返回凤翔。”
虽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确信月姑娘会在近期内答应协助大计的完成,常飞羽仍拱手应下,施展了轻功迅速离开。
率领众人走出这翠竹森森的竹望亭,梓修暗自抚摩了一下袖中精致的茶碗,轻笑。月儿你躲不了了,这次你非得和我一起回去不可,他们护不了你……呵,不要怪我,逼你的人这次不是我。
抬眼望向三人离去时的必经之路梓修笑得颇有几分残忍。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我还真是非常期待呢。
眨眼之间人群散得一干二净,竹林再次恢复了平静。山风过处吹皱如镜水面,也吹动数片竹叶,遮住了那一滩殷红血迹却抹不去早已埋下的怨窦。
山雨欲来风满楼,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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