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百五十三: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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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天水冀县.食时。
天水驿所内,几十张低案摆满食物,并非招待众将,只为一个人。.
征北将军何曾用饭。
天水最美丽的歌伎们一个个搔首弄姿,抛着媚眼巧笑吟哦、娇嫩嫩声气勾引这位肥硕粗丑难看但无论地位还是财富都让人垂涎不已的老男人。
何曾微微闭眼,懒散看着歌舞表演。扫看了眼这将近百豆的物事,肥手微伸,指指那些吃食。他身后侍立的侍从家奴们连忙出列,按家主的心意挑选吃食。
何曾点来点去,稍稍点了几样,突然收回手,抱怨道:“真是可恨,天水只有这些猪狗食物么?”
牛、羊、猪、鸡肉,各种烧制方法,负责烹饪的是何曾从中京自带的厨子,天水太守王颀家那些被何曾认为只会勉强烧烤烹煮下等厨艺的厨子一个不用。
餐具也清一色是从中京带来的何曾自家餐具,统统是西域银器。
至于筷子,那是泰西的象牙筷子。
这一餐下来单单残羹就够二三十个下人才能勉强吃完,难怪何家的家奴们一个个也又肥又壮。
“主人,”一个留在身边侍候的胖嘟嘟家奴连忙道,“西北又穷又苦,哪里比得上中京的繁华,不过小子听说这边有些稀罕物事倒是勉强可吃。”
“哦
“听说西平那边有种长毛牛,还有西域那边也有些背上长肿的马,听说也蛮好吃的。”
“哼。”何曾不屑道。“那简单得很,等平乱西北,让人从那些地方搞几只来就是了。”这个胖子微微转身对身后正不断给自己扇风累得汗流满面地两个婢女恨恨道:“风再扇大些。该死!你们糊弄谁呢?老夫对你们可比那些人宽容多了。像你们这样,中京那些人早砍了!”
两婢女连忙求饶,风扇得更大些。何曾这才舒服地转回身,望着面前已经被盛满的那个银豆。
满满的都是油腻腻白呼呼香气撩人地东西。何曾微微举筷,夹了两下,放到嘴中品尝。突然将食物吐出,厌恶的挥挥手,恨恨道:“该死,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涩难咽?”
胖嘟嘟家奴连忙将拿出一双木筷,试着尝了一口,仔细嚼了嚼,略略有一点点苦涩,但凭良心来说这个厨子还真是不错。肉还是蛮好吃的,咸淡适中。
胖家奴连忙堆起笑脸:“主人,这里用的盐巴怕是井盐不比家中所用之物。”
“哼!真是混帐透顶,那个厨子怎么不从中京带盐过来?”何曾不悦。
什么东西都从中京带……连盐巴也要?
胖家奴心中鄙夷。但一脸恭顺,嘴上道:“小人马上就去喝斥他。”
“不用了。”何曾狠狠道,“该死,文虎、邓忠、马隆他们怎么到现在还不开战?早早将西北平灭老夫也好回中京向晋公复命,这穷哈哈的地方老夫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我看他们是畏敌惧战!就跟那个肯定是耍了什么鬼花招不想留在西北姓石的那人一样。”胖家奴怂恿道。
何曾瞪了他一眼,胖家奴自知失言,连忙住嘴。
“哼,你小子,老夫何尝不知姓石地心怀不轨?可是你有证据么?”何曾冷冷道。
当从中京抵达的医者刚刚到达冀县前,石苞突然病愈,等那些医者抵达后,石苞的脉象平和中正,虽然微微有些虚弱,却不像大病初愈模样。
那些医者也不敢胡言,征东大将军位高权重,就算杀死他几个御医怕是也没什么。
除了对何曾说起此事外再无他人,何曾身边这个胖家奴是何曾的心腹,在一旁随侍时偶然听到了。
何曾闭上眼,感慨道:“姓石的这家伙好生厉害,他是算准了没有证据谁也都奈何不了他,这个老滑头!”
“晋公一定不会饶了姓石的!”那胖奴才小声接话。
何曾面露嘲讽:“你小子知道什么。姓石的可不是师篡、邓艾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就算晋公知道了又能怎样?何况姓石的这厮又没把柄落到外人手上,谁能证明他一定是装病?没有缘故处罚石家,天下地世族哪个会服?老夫我都不敢开口多嘴你个小小奴才,敢反天了么。”
话正说到这儿,门外有人禀报,征东大将军到。
“快快有请!”何曾换上一副和悦表情。
……
“啊!仲容老弟,在下正好用饭,老弟若是不嫌粗鄙,就请一起吃些吧?”
“那在下就舔颜叨饶了。”
笑眯眯相互客气寒暄,分宾主坐下。
女人们继续歌舞助兴。
只是石苞望着那些食物,心里直嘀咕。
这就是粗鄙的食物?
石苞都不忍心下筷子,这种食物还叫粗鄙,可想而知,何曾有多混蛋。
以前只听说此人重厚养,没想到竟然到这个地步。岁首大会上那些丰盛佳肴美味跟此处的食物亦不过尔尔,没想到这厮天天吃。
石苞微微一瞥,瞧见侄儿果然跟他一般似是不知该怎么好,倒是齐奴儿,大块朵颐,慢条斯理享受这顿丰盛大餐。
这孩子……
石苞也不再理会爱子石崇,笑眯眯望着何曾道:“老哥,有件好消息要告诉老哥。”
“哦?可是西北叛乱已被平定?”何曾问道。
“那倒不是,”石苞道,“不是关于西北的。”
“那是何事?”
不关于西北,其他事情何曾一概不关心关。
“今天下午老哥您午睡时刚到地。晋公让小弟在二十五日内返回中京等待朝廷委派新职务。”
这种事情……
跟何曾更加没关系了。
姓石的这老滑头。到这边是说这件事么?该死地家伙,分明是嘲笑他
偏要留在这穷兮兮苦哈哈地西北挨日子。
何曾就差没撕破脸臭骂这老滑头一顿。但碍于情面,还是堆起笑容,笑眯眯道:“是吗?仲容老弟,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回京好生调养才是。来来来,多吃些汤补一补。我家那厨子别的不行,做汤嘛还凑合。”身边那胖奴才连忙上去给石苞盛了一大碗牛肉鲜汤。
“哈哈,对谢老哥美意,”石苞笑道,“小弟前来还是另外一件事情要请告诉老哥您。”
何曾想了想,问道:“是关于羊家那小子吧?中京有什么指示么?”
他指的是羊琇,石苞点头同意:“中京让羊参军留在西北戴罪立功。”

理当如此,何曾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我暂时没看中京地公文。老弟既然看了,不妨告诉愚兄,中京还其他什么指示么?”
石苞道:“其他没有什么,长城都督(司马望)从长安带领辎重粮草等物正往西北赶。估计明日便要到达天水。据称长城都督前来顺便是押师篡、皇甫闿等人返京治罪的。”
皇甫闿么,皇甫家这次要出点血还要丢人现眼了。至于那个师篡……哼,西北战事皆因他而起,理当问斩,夷三族。
“对了老哥,我有件最要紧的事儿要跟老哥您商议下。”
“仲容老弟但说无妨。”
“据说,金城那边已经开始降雨了。”
“……”
何曾一脸茫然,两只肥眼满是困惑,老半天才道:“那是我们有什么干系。”
真是白痴,亏得早年好歹有几分才名,没想到如今跟猪一个德行,石苞心中冷笑,不动神色道:“老哥,这是大好机会!这场场雨金城来报据说不小,怕是已经到天水陇西。”
什么机会?下雨跟机会有什么关系?何曾不太能懂,不过下雨过后能凉快些倒是真的。
石苞看着何曾一脸懵懂又气又恼,不过很快便压住心火,以最平静的声音对何曾道:“老哥,你不觉得我们有机会进攻了么?”
……
七月二日下午,陇西郡襄武城,马隆临时府宅。
窗外细雨淋漓,风声缭绕,总算开始凉爽了。
马隆也睡得舒服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屡屡出现那个让他回味的那一幕:
前天深夜,听到消息地邓忠及文虎怒气冲冲赶来将醉意朦胧的马隆冷水泼醒。***朦胧下,女孩儿就跪坐在房间角落里,衣不遮体,满是泪痕,许多女人跪在一旁安慰。
这件让他郁闷的香艳事件实在让他无语。天啊,那可是牵家的女儿。
虽然牵家已日薄西山,这个女儿又是妾室所出,就是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牵家惹出这么大麻烦,避都避不及呢,他竟然酒后乱性把这个小姑娘睡了?据说还是动强,就在许多歌伎眼皮子底下。
马隆只好厚着脸皮向文虎求救。
“你呀,”文虎狠狠瞪了马隆一眼后,说道:“你睡都睡了,有什么办法?”说罢,转过身来劝说邓忠稍安勿躁。

女人么,没什么了不起的。晋公仁厚,况且牵弘丢疆失土身陷敌国已成定局,即便在狱中为国捐躯牵家也要受到处分。
牵家特别是牵弘一支再非之前那般门楣,马隆睡他们家女儿也不算什么大错。
事情就此作罢,反倒是邓忠出奇的,竟然同意与文虎一道帮助马隆在征北将军面前说好话,只要求马隆要好好待这个女孩儿,否则便不管这件事。
或许,是他想起去年年末同样一直被监视禁锢在家关押等待父亲死讯待罪,跟牵家境况差不多的弟弟妹妹和母亲姨娘他们吧?
怜悯这个东西……力量大到让人无话可说。
马隆连忙答应,现在可惜的仅仅是他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酒后乱性地?他一向酒德不错,怎么偏偏那天一失足,成千古“爽”。
最可惜的是爽地时候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好可惜地初夜。就这样糟塌了。
身边。一个细小地推搡将他的美梦打散。
马隆睁开眼,可惜,并非梦中与他快活无数次地小娇娘。而是怯怯模样的贴身小厮马肥。
“主人,那个……”马肥怯怯道,“太守大人叫您过去商议大事。”
“哦?什么大事这么着急?”马隆打着呵欠,懒懒问道。
“听说是冀县征北将军将令到了。”
“我马上就到!”马隆连忙跳起身。
……
同日西平郡,西都城内,傍晚时分。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小刘魏叫嚷着在刘武面前炫耀。他跟着华典小舅舅陪着那个糟老头儿陆松顶着蓑衣在草原上找到种有趣的植物。
听细雨淅淅沥沥淋打房檐,刘武心情不错,这些天事事如意,天气酷烈魏人攻势被扼制,西平武威的局面也在这种局势下缓和好转中。诸葛显代替自己处理那些纷乱政务,刘武终于能空下闲暇好好读读诸葛显带来本来打算自己看的那些书籍。
这些全是珍贵无比地绢书,是武侯家族及武侯家族依附者那些子弟兵负责抄录的一个摹本中的一部分。其中有一份是阵图,就是武侯当年教导汉军士卒所用。共八阵。
武侯的深谋远虑让刘武钦佩万分,虽然他对武侯当年数次北伐颇有疑问,不过单就操练士卒而言,武侯是对的。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费尽唇舌让他们知晓什么前锋后部,不如按图索骥。教他们如何站位。比当初他们操练那些不懂汉话的羌人还要麻烦。
不过现在再度下雨,看来战事也快到了。
“哦?那是什么?”刘武笑微微望着儿子。刘魏也笑眯眯扬起手中植物。
是种青草,长长的身躯高高地杆,顶端是一大簇细小的花苞,一些开了一些闭着,那些没开的,整个花骨朵都是血红色的,而打开地,却是雪白五瓣小花,每片
是圆圆小小的,好奇怪好漂亮地小东西。
正这时,那个莫洛羌女孩儿又进门跟刘武**,想来又渴望与刘武欢度今宵,只是看到刘魏手中的东西大声嚷嚷起来,从刘魏手中夺下,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直踩得满地草汁。
“你干什么!”刘魏急了大声叫嚷,他才不管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儿名义上是他母亲呢。
亏得跟着莫洛羌那小姑娘身后被北宫心当礼物送给刘武名唤罗敷的汉女低声解释道:“小将军,您带来的东西不能碰,那东西有毒!”
那东西,看似美丽毫无杀机却是危险无比,羌人唤它羊不食。据说,草原上羊群从来不吃这东西,毒性剧烈。
而汉部叫它断肠草,狼毒。
“啊!”刘魏连忙跑到屋檐下,顺着瓦檐等雨水净手。
“少将军!”罗敷笑微微望着刘魏那渐渐长成的俊朗身躯,嬉笑道:“少将军,这东西就是根毒得厉害,上面的不吃就不要紧。”
刘魏收回手,刘武也稍稍放心。
“魏儿,你去把明义叫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知道了,我马上去叫明义。”刘魏屁颠屁颠跑开。
不久,诸葛显到来,冲刘武低头拱手行属下礼,恭敬道:“侯爷找小子有何吩咐?”
“明义,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只要没耽误侯爷大事小子便很高兴了。”
两下客气,将所有人等斥退,除了小刘魏。然后刘武从诸葛显口中得知一些武威境况。
一切情况都好。
武威那边进展颇多,据说,树机能终于有消息了。这些天徐鸿一直在金城郡允街城外鲜卑大营蛊惑树机能,树机能也立下豪情壮志,势要攻取比武威更加肥沃的陇西郡,要与刘武共享。
他取草原,刘武得城市。
“树机能这个傻瓜!”刘魏面带不屑插嘴鄙夷道。
“魏子,”诸葛显笑道,“他可不傻,你可知道陇西郡的物产远远胜过西平,也胜过武威,怕是武威西平两郡加起来也敌不过陇西一郡。”
这倒是事实,越往南水草越是丰美,刘魏无语。
“魏儿,你也不必气恼,”刘武笑道,“陇西虽好却有一个大大不及我们的弱点。”
弱点……还是马匹。
陇西兵乱连结,且过度靠近汉人本据,游牧民族特别是西羌,只将陇西郡当作临时草场。
树机能起兵武威、刘武西平举兵起,魏国两大骑兵出产地已失其一,现在对魏国而言,要么将就使用那些产自中原马厩内的劣马,要么就是从北方乌丸、鲜卑、并幽两州调遣骑兵镇压。
已至秋日,雨水初降,看来时间不多了。
突然间陷入沉寂,谁也不说话。
“明义,你觉得战什么时候会再度开始?”刘武问。
“小子不敢妄言,不过,以小子来看……就在几日内。”
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有一小校来报:“主公,东边情报到了!”
……
陇西郡,襄武城内,文虎、邓忠、马隆三人展卷阅看,三人均神情亢奋。
邓忠眼中是仇恨,文虎眼中是对西北大捷后的风光显贵,而马隆眼中神情复杂,是喜悦。
“两位老弟,征西将军此计甚妙,天水冀县四万兵马已在路上,”文虎大声对邓忠、马隆道:“我们就按征北将军将令行事吧?今夜修整,明天拂晓出兵!”
“好!”马隆大声附和,邓忠同意。
金城郡残余两万余将士诱敌,陇西襄武一万四千名战士亦将北上,总兵力高达八万,除去运送辎重等队,机动兵力至少超过六万五千。
战争一触即发。
……
天水上邽城外,石苞笑眯眯望着布满云彩的天空,身边是侄儿和爱子齐奴儿,再远些坠在十几步外是几十个自家带来的亲兵。
“父亲!既然您决议为石家谋求霸业未来,您干嘛还要为姓何的献计出策?”齐奴儿小声疑惑道。
这次的军行方略,都是石苞代替何曾拟定,虽然石苞定策完毕后次日即行离开冀县。
石苞微微转身,看其他人离得很远,才挑头对儿子道:“你个小东西,切不可胡言乱语。我哪里想图谋霸业,只是不想被调遣到这蛮荒之地白白浪费我石家儿郎的性命。你也不想在这种地方生活吧?”说着向侄儿看了一眼。
西北叛乱频繁兵事较扬州更胜,若是石家被迫留在西北,那的确得为生存而日夜奋战,石家的子弟只有一个个血洒疆场。(就像宋朝的杨门。)
除了石苞自己,只有侄儿和齐奴儿才是与石苞荣辱与共,也绝不可能出卖石苞让石苞唯一能敞开心扉的。
“齐奴儿,你记清楚了,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石家。你与你哥哥都是我石家嫡支子孙,祖宗在天之灵都看着你们呢,千万不可懈怠将我石家毁于一旦,知道么?”
“儿子谨记。”
“啊,终于下雨了。齐奴儿,我们赶快进城吧?”石苞欢笑道。
“是!”
众骑疾驰,不久遁入城内。
淅淅沥沥的雨也涤荡被马队踩碎的草原,将这些稍稍露出表层土受伤的草原轻轻抚平。随着天空变暗夜色降临,草原很快归于沉寂。
(瑞香科、狼毒属,以现代医学来论,这其实是红狼毒〈与大戟科月腺大戟、狼毒大戟的根那种正式狼毒不同〉。
又叫馒头花,开在2200-4700干燥山坡河滩地带,花期主要是6-7月,我文中稍有改动。
红狼毒,主要也是用根,大毒,这东西主要是对肺心两器官具有强烈刺激性作用,按本草纲目记,一般是大豆炒或者醋制,现代中医一般选择醋制。生品少许使用拿来外用破积,杀虫,醋制后方可内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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