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 郁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演练完毕,郁儿让羽“自个儿玩去”。她退回孤石上端坐,看着马上的羽前颠后仰,东倒西歪。看着他由生疏到娴熟,由娴熟到卖弄……看着看着,她居然两靥绯红起来。日渐西沉,羽遛马过来,看见金灿灿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郁儿脸上,亦看得呆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不知不觉,郁儿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回过神来,羽抢在郁儿前面一跃跳上前座。郁问他:“干什么?”
羽曰:“迷的时候师父渡我,悟了以后我渡自己。”郁嫣然一笑,上了后座。
羽驭马上山,一会儿奔,一会儿踱,只是想让郁儿多抱抱他。郁不知看出来没有,不置可否,任凭他一路折腾。
“妹妹可有表字?”
听得羽问她,她想了一想,即说:“没有。”
“那我送你一字!”羽来劲儿了,“你看紫绫二字如何?”
郁儿默然,羽却当她默许,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吟道:“美兮紫绫,裁我霓裳;媚兮紫绫,携我蕙纕。”念着念着,居然哼起小曲,一路自娱自乐,上得山顶平原。境域豁然开朗,夜幕当空,无垠的天,璀璨的星,清高的月,好一派“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原来古时候的银河是清晰可观的,她如同一条奔涌的银色大江,缥缈的星云是澎湃的水汽,偶尔划过的流星是鳞闪的飞鱼。每颗星都那么璨若珠玑,夜空不止是深蓝,更是一种澄澈。
那弯银月的清辉和这恬适的夜直让人心旷神怡,羽不禁又哼起一首歌来。本想借此卖弄一番,深情委婉地唱过一遍,发现后座没动静,以为古人听不惯,也就消停了。良久郁儿轻声问他:“真好听……这歌叫什么?”声调怪怪的,温柔得嗲声嗲气。
“哦,《月半弯》。”羽为之一振。即又唱起来,隐约听得一声“哥哥”,细问之下,郁儿却说:“没什么……”
马经过一片庄稼地,才到得庄外,藉着月光羽发现庄外有护庄河和尖桩马阑。听郁喊了一声,方有两个看似站岗放哨的戎装壮丁从里面移开栅栏,放马进去。走马过庄,估有十余户人家,屋前屋后都有菜田。外庄户户烛火,时有鸡鸣犬吠,却无喧无哗,秩序井然。进了里庄,灵隐堂中庭下马,李老迎出来。
郁儿要走,羽不自主拉了她一下。她回头望他,羽只说:“谢谢你……”郁又走出两步,羽说:“妹妹回见……”
李老大惊:“公子如何与郁儿兄妹相称了?”
羽似乎才注意到李老的存在,眼珠子一骨碌,说:“在我们共和国,男女都以兄妹相称。”
“哦……”李老舒了口气,又道,“饭菜与洗澡水都为公子备好了,您是先洗澡呢?还是先吃饭?”
“先洗澡。”羽千恩万谢感激李老待客臻至,李老笑曰别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羽被引进一偏屋,李老退出去并带上门。羽转过屏风,见有一大杉木浴桶,需两人合抱。沿上披着一条纯白亚麻浴巾,桶里的水放了八分,水温适中。屏风上还披着一套黑色玄端和一件绛红锦袍,那做工用料,羽摸着就喜欢。
脱了自己那身别扭的衣服,一张纸片掉了出来,原来上衣内侧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羽捡起来展开,是一张标准a4,上面写着呆板的宋体:
亲爱的老公:
我爱你!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最爱的就是你!
老公,你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字认得也不多,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配得上你……但是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干这一行,我也不是真的乐意干这份勾当。就快结束了,我向你保证,就快了……
很好笑我天天见你,却还要写这封信。你知道我这人忒笨,见了面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好了老公,我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晚上要早点儿回来哦~亲你!
最爱你的老婆颖
2007-4-23
羽览毕,潸然泪下。他**着,靠在浴桶上啜泣,久久不能平息。颓然跌入水里,羽愁绪万千只是坐着……良久,羽想到砗磲宝床,便草草洗了身子,胡乱披上那套汉服,匆匆地往厅堂里来。(想知道朱羽和他老婆前事的大大们请留言,作者会把它发在外传里。)
堂上摆着一桌丰盛的筵席,李老候着,郁儿居然也在。可惜今儿晚上羽的心情糟透了,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心里塞满了忧愁哀痛,难免悼心失图,更容不下其它东西。这个时候人会忽略身边的许多,也往往会错过身边的许多。他阴沉着脸入了座,对李老的殷勤客气勉强应着,他感觉不到橘瓣鱼元的可口,感觉不到陈年杜康的香醇,没有在意席间气氛的暧昧,没有在意郁儿新装的红裙,没有在意她新抿的胭脂,新描的粉黛,更没有在意她绯红的双靥,闪烁的眼神和羞赧的态度与平日里强悍的她格格不入。羽只是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动筷举杯,谁也不看;只是表情阴霾,眼神幽怨……最后李老终于强颜欢笑:“不知公子在草舍还睡得惯不?老夫以为若是公子贵体无恙,不如今晚……”
没等李老说完,羽一听出是让他换房间,就连忙摇头晃脑:“不用了!我睡那儿挺好……真的,睡那儿挺好……”
见羽如此,李老只能嗫嚅,作罢不提。羽草草又动了两筷,饮尽杯酒,起身告晚,跟郁儿连招呼也没打一声,抽身径自往草屋里来。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往玉床上歪……还真没叫他失望,当即满天的乌云就给撕开一道口子,阳光直射心扉,轻松许多。羽赖在床上很快睡去,什么也不用多想,他知道自己明天醒来一切会好的……
翌日清晨,晨曦悄然而至。羽被鸟儿唤醒,微微含笑,伸个懒腰。下床洗漱,发现桌上居然还有一套两侧开衩缺胯的浅色袍衫,较之玄端轻便,于是取之换上。笑嘻嘻地来到堂上给李老请安,李老见羽重又气宇轩昂,方释然,相与说笑起来。羽因问起水镜,李老曰:“下山了,没说干什么去。”
喝过豆浆,羽见郁儿牵来白龙和黑旋风,因问:“怎么有两匹马?妹妹不陪我练了吗?”
李老帮着说:“郁儿,公子想与你共乘一骑,那就随他吧……”
“不行!什么事儿都随他!”郁儿恢复了强悍,反瞪李老一眼,又来瞪羽,“不自己渡自己,什么时候学得会?!”
羽无奈只得上了黑马,辞了李老,二骑同往庄外来。
“哟……”羽有点儿慌,“这马可真冲!”
“那当然,黑旋风……疾行如风,日奔千里,不知倦怠……但有一点,”郁儿笑,“它吃得多,草料还得拣好的上,不然就犯脾气。”
“很正常,能者多食嘛……”羽话一出口,却一时想不起这成语的出处和典故。
两骑并辔出了外庄。那黑旋风怕是给关久了,一见草地广阔,居然自引着白龙马跑起来,满田野里撒蹄狂奔,蹦跳嘶鸣。黑旋风玩性勃起,就羽一个新手压根儿拉不住。白龙马小跑跟着,郁儿看羽在黑风上的怂样儿,乐得“咯咯”大笑不止。等她笑舒服了,方喝住黑旋风,同往山坳下来。
今天郁儿带羽逛遍了荆景二山的各条山路,各处山水瀑布。她话竟出奇的多,搞得善言者如羽也只有点头跟着唯唯诺诺的份儿。她说这里有许些路是他们带人开的,他们还组织乡勇市民打过山霸土匪。那时候她身披战甲,成天衣不解带,山下人都以为她是男儿身……羽看她很陶醉,就很少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痴痴地看……
“那是什么?”下水潭洗脸的时候,郁儿一眼看见羽戴在左手腕上的潜水表,好奇地问。
“这是……算是手链吧。”羽有意将问题简单化。郁儿要过去把玩,羽见她爱不释手,即道:“喜欢吗?送给你。”郁儿闻言,抬头直视朱羽许久,明眸清扬里泛漾着七彩光芒。她似乎在犹豫作何抉择,考虑了很久仍然欲言又止。羽怕她有避讳顾忌,于是搬一台阶搁她脚下:“算是徒儿的拜师之礼吧。”郁儿终于收授,腼腆道谢。羽心里苦笑:“得,各个时代都一样,送礼物要先送理由。”因想起一事,又对郁儿道:“要是它坏了就来找我,我还能修好它。”

晌午时分郁儿带羽摘了山上的野果吃。野果奇形怪状,羽怕郁儿开他玩笑,只等她咬了嚼了咽了以后,才敢学着样儿吃。不想这果子竟然气味香甜,鲜嫩多汁,惹得羽赞不绝口,还问郁儿这“山果在市场上流通不?”他想起做蔬果生意,以为一定能挣钱。
“呵,你不是神通广大吗?犯得着挣这个钱?”郁儿戏称。
“话不能这么说,”羽啃着山果,“什么钱不是挣啊?哪有人嫌钱多的?”
“可钱多你也得守得住啊!”郁儿如是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凭你有万贯家财,让山贼一抢,让官府一扣,再让我拉着几个农民往你家里一闹,弄不好你什么也没落下,还得把命搭上。”
“是啊……”羽一想亦觉有理,“要这么着,单凭一个商人,即使是富甲一方也难以保全啊!看来,生逢乱世,就得倚兵保家,仗兵揽权……嘿……”羽忽然想到什么,大悟状,“现在看来鲁肃真高人也!仗义疏财,以斛米三千结好周瑜,后经周瑜引荐,终得孙权重用。以前没做官时以资粮结好英俊游勇,算是与黑道交厚,足挡山贼;现在辅佐孙权,算是在白道立足。这黑白两道都为他鲁肃撑腰,想那鲁氏一家老小,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得罪?这鲁子敬,是深得吕不韦的精髓啊……”羽自说自叹,愈发佩服起鲁肃来。
“说什么呢?又黑又白的……不亏是从天上下来的,发型打扮奇怪也就罢了,连说话也怪腔怪气的……”俩人聊着,不觉又是黄昏。每一次黄昏,郁儿澄澈的眼眸总能让羽痴迷许久……
上山的时候,郁儿有好一阵子沉默,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居然变得冷淡:
“朱羽……你真从天上来吗?”
“呃,怎么说呢?……算是吧。”羽觉得这样回答最干脆。
“那么……这个世上的人死了以后……到天上去了吗?”
“呃……没有吧……”这个问题让羽想起很多理论,无神论、异域论、明鬼论、还有自己的幽子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他说,“死了应该就……没了吧……”
郁儿似乎很难受。羽正想问她究竟,她又阴沉地说:“那你知道这世上的人什么时候死?”
“呃……那得看什么人了,声名显赫的我倒是知道那么一两个……”羽说。
“曹贼!”郁儿忿恨。
“曹操啊……呃……”羽发现自己记不清这个,又恨书没看全,同时对百度和谷歌表示迫切的追念,“那个……应该快了吧……刘备称王以后不久他就挂了,也就在这一两年吧……”
“什么?!这一两年?!”郁儿倏然夸张地尖叫,唬了朱羽一大跳,也吓得白龙和黑风发出“噜噜”响鼻。
“这可是真的?”郁儿冲羽嚷嚷,激动不已,“怎么死的?!”
“呃……”羽头皮发麻,“头风吧……我猜是……”
羽见郁儿举止反常,却不敢多问,只得憋着回庄上问李老。
谁想才一进庄,就有人上来告知“李庄主带人下山采办细软去了”。
二骑入了里庄,郁儿也不管那马,翻身下地就奔入抱厦里没影了。这时一个丫头过来,拉拉羽的衫角,再指指厅堂。羽跟她过去,果然在堂上已备好了一桌饭菜,还有一壶酒、两盅空杯、两盏空碗和两双筷子。
刚坐下,见郁儿急火火进来。她赶入里间,噼里啪啦一阵折腾,拎了弓箭、银鞭,还有一大包东西出来。羽招呼她吃饭,她看都不看一眼:“别烦我!”又赶出去。
羽讨个没趣儿,只得自己吃着,把酒喝得飘忽,而后洗洗睡了,一宿无话。
………………
“大事不好!”一大早李老神色慌张地撞入草屋,把朱羽惊醒,居然语无伦次,“公子……郁儿她……她去了!”
“啊?!”羽莫名其妙,“去哪儿啦?”
李老颤抖着,递过一纸信笺给他。羽接过来展开,落款赫然是“吕郁”。再看那字,蚓走蛇行一般:
“义父在上,小女再拜!养育之恩不敢忘,然则灭门之仇恨,刻骨铭心,日夜煎熬,呕心泣血,食不甘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闻曹贼死期将近,恨不能手刃仇人,以慰亡亲。不敢徇儿女私情而忘九世之仇,不辞而别,万望成全。郁儿再拜!泣泣再拜!”
羽览毕,难以置信:“灭门?曹贼?……她不是您女儿啊?”
“可惜不是……”李老颓然,“老夫半生坏事做尽,罪恶滔天,天理不容,天使我李家绝后……”
“郁儿是我的义女,”李老怅然若失,“她十一岁的时候才认我作义父,之前都由她姥姥姥爷带着……她七岁那年,一次到姥爷家玩,让舅舅送回去的时候,却目睹了全家人惨死的情境……之后她姥爷一家带着她隐姓埋名,侨居襄阳城外。后来机缘巧合,我见她气质不凡,就认了作义女,带她上山,悉心栽培。不想这丫头聪颖非常,成长迅迈,允文允武,左宜右有。然而……她总也放不下仇恨,她识字以后居然给自己取字仇铭……我知道,她一直过得不快乐……
“一个女孩子喜欢舞刀弄枪,或许是惦记着报仇吧……”李老黯然,老态乍现,“光阴荏苒,郁儿二九那年,已是身材舒展,出落大方的巾帼英雄了。时荆景二山两处山贼盘踞,时常扰掠襄阳城郊,民有怨气。老夫暗中举事,出资财让郁儿跟着几个心腹亲随下山募集乡勇,打寨平寇。不想郁儿居然能征善战,屡建奇功。不出半载,就荡平了这荆景山二处贼寨,从此山区太平,城郊平安。郁儿回来那天,座下胯着白龙马,金冠宝带,铠甲战袍,威风凛凛,使我又见当年温侯气概……”忆及往事,李老终于按捺不住,老泪纵横……
“那以后郁儿就常有下山报仇之心,我知道,她是不忍心看我鳏寡孤独,才放弃再三。而今公子你从天而降,天姿飒爽,卓尔不群。老夫有意高攀,想将郁儿许配与公子,以为一来成全天作之媒,二来了却老夫一桩心事,也好让她有个归宿,最好尽快生下一男半女,她也就不会成天想着报仇了。这事儿看来挺顺利,可谁想居然……唉,这实在叫我如受雷亟,痛心疾首啊……”李老意志消沉,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朱羽闻言,大出意表。继而想起自身遭遇,感天意弄人,不禁扼腕叹息。因坐那宝床之上,自悟到爱恨皆欲,无欲则刚,忽然脑海里飘过一首诗,不自觉吟道: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朱羽本是随口一吟,去而不念,不想李老本已极具慧根,听此一谒,居然顿悟成佛。他睁大一双发红的眼睛瞪视朱羽,而后居然“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羽毛骨悚然。他袖拭泪眼,嘴上直说“好诗!好诗!……解得妙,解得妙啊……”然后他请羽下床洗漱,携了他上厅堂里来。
正踏上庭阶,身后水镜骑着一匹毛驴进来中庭,二人迎过去。水镜下驴,这时跑过来八哥、叭狗和沙皮绕着三人打转,唯独不见西施。水镜眉头一蹙,拈指一占,一惊,抬头问李老:“难道……”
李老苦笑:“该来的,躲不掉。”
“唉……”水镜叹,“人算不如天算……”
三人登堂入室,默然落座吃茶。良久水镜谓羽曰:“公子想入成都,不必枉费周折,不日有人自来相请。”
(笔者也很希望俩人结合啊,但是……嗨,这就是人生啊,世事无完美,人生不如意十有**……大大们也曾经感受过生活的残酷吧。)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