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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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山,残照。
满地狼藉里柳无伤强睁着满是血丝的醉眼,摸索最后一个没开封的酒坛。“啪,啪”连响,一个接一个空坛子被甩远后,柳无伤嘿嘿笑着抱起了他的宝贝,接着张开大嘴顺势一咬居然把泥封咬掉半个,于是甘洌的酒浆倾泻而下,一脸满足的柳无伤闭眼鲸饮。
柳无伤靠在老松之上,仰天呼出一口长长酒气,跄踉着起身解下了腰间锈剑,就着诡谲的晚照反复瞄着班驳的剑刃,“叮——”这段破铜烂铁居然发出清越如龙呤的悠长尾音,柳无伤一幅十分满足地嘿嘿笑着,弹着剑身,不成的曲调歌声沙沙哑哑地冒出来:
“章台昭华兮,野有白骨;
金帐觥错兮,鬼泣黄沙;
大丈夫立世兮,报国无望;
魑魅魍魉兮,庙堂之上……
吾有长剑亘介兮,倚天之外;
吾有高冠嵯峨兮,夺日之光;
吾有美玉无暇兮,倾月之华……”
良久,一滴清泪从柳无伤仰天的鬓角无声落下。“啊——”柳无伤忽然大喝,胸间一股浊气自喉咙中喷涌而出,声浪过处,霎时间这疏林里一片昏暗:枝叶摧折,鸟兽奔逃,沙石隐动……唯有一株虬龙古松在这狂乱的真气流中巍然而立,不动分毫,而柳无伤或是有些痴了,望向这棵劲松的目光凝止……
“啪,啪,啪”那古松后一个仿佛弱不胜衣的丝裳面纱少女鬼魅般抚掌而出,酒红色的夕照下,白净到接近透明的耳根旁的如镜青丝倾泻而下直至纤秀的脚踝,黛色长眉下一双饱含着让人乱怀情愫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柳无伤,润红的唇瓣在薄纱下隐约可见:“柳无伤,本名柳璁,正德十三年进士,曾为渔阳令,后弃官而去,从此流落江湖草莽。”声音柔腻动人,如春蚕吐丝缭绕无穷无尽,却又丝丝分明。
“嗯…哼…?”柳无伤斜睨着这人间殊色不置可否的发出浑浊的鼻音,然而醉意却在他眼中逐渐散去。
“可见柳大侠也是十分痛恨这世态流弊的,那为什么始终不接受小女子的邀约,一起来荡涤这个肮脏的世界,还百姓朗朗乾坤呢?”那少女语音由忽尔更为绮柔,似有千般哀怨,万种情尤,撩人耳心,眼波流转中也自有水气氤氲,“小女子可是自小对柳大侠仰慕已久,一直幻想着能与您相忘于江湖啦……”
“白莲教,救民于水火,说起来倒蛮好听,”柳无伤此时醉态全去,弓腰舒指,面对这个柔弱少女竟如临大敌,他紧盯少女的双眼幽深如井,“依靠你们那些荒诞的教义去控制那些愚昧的百姓?”
“圣女法驾明鉴,属下早就说过不必同他废话,这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从少女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四个奇形黑袍老者,他们胸前赫然绣着一朵如燃烧火焰的银丝莲花。
“真是可惜啊……”少女惋惜皱眉,白生生的小手里却毫不含糊:刹那间几朵暗色小花无声无息飞了出来,飞出数尺之后爆出无数激射的花瓣,覆盖了柳无伤身周一丈方圆!而与此同时那四个黑袍人极有默契地如同苍鹰搏兔,迅捷至极地扑了过来:一眇目秃顶的老者贴地而至,双手中大关刀带着千钧风雷横斩而来,目标竟是柳无伤的双腿,右边则是一须发丛张的黑面老人狂笑着挥舞双斧劈向柳无伤准备拔剑的手腕,而一个瘦小的枯发老者悄无声息地挥出毒蛇般的长鞭在左缠向柳无伤的颈项!然而这三个老者既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最凶险的,几乎是紧贴那少女致命的花瓣之后,一个奇高的黑袍人施展着罕见的轻功向柳无伤上方跃出,他在三,四丈高空俯身搭弦弯弓,一支泛着乌光的箭头指向柳无伤头顶天门!
那绝美少女的暗器已经封死了柳无伤所有闪避的空间,双斧老者让柳无伤失去了拔剑的可能,而且还要应付那横斩的关刀和夺命的鞭子,更有那奇高黑袍人手里淬有巨毒的箭!这五人所用的兵器无一不是为了克制柳无伤手里的三尺破铁,而这五人的合击更是深思熟虑的无上妙作!见到柳无伤的性命已在数息之间,那少女唇边露出一丝惋惜。。
“砰!”瘦小枯发老人的长鞭缠住的一个半空酒坛被黑面老者双斧劈爆,酒浆碎瓦飞溅中,那棵百年老松被大关刀齐腰劈断,轰然倒下,而那空中的挽弓人一脸惊异,因为——柳无伤——居然消失了!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在五大高手的合击下从人间蒸发了?双斧老人嘿嘿笑着望向少女,而那少女也是一脸不解。
“小心!他在地里!”半空中的挽弓者居然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再次拔高了数尺,狂喝声中弓弦连响,几支箭矢连珠电射而出,“叮!叮!叮!”金属碰撞声中一条人影在厚厚的松针中跃起,赫然就是柳无伤。原来他在暗器接近自己的一刹那躲进了早已挖好的地洞,同时抛出酒坛挡住了挽弓者的视线。
“呵呵呵”少女的笑声如同天籁之音,触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房,“柳无伤,你也好歹是个天下有数的高手,怎么能干些猫狗之事?”
“是吗?我是高手?那大家都是高手了?”柳无伤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那个少女。
“你别得意!”树梢上挽弓奇高黑袍人沉笑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杀你吗?”
“哦?”柳无伤一脸戏谑的望着残霞,那黑红的残霞如同即将凝固的血液,“你们是不是听说我在这个时候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哈哈哈哈!~~”
“是吗?”白莲教众人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手里兵刃如同泼瓢暴雨向柳无伤扫去。关刀老人独眼的目光越战越冷,而手大刀越舞越快,大开大阖之间,数株合抱粗的老松如割草般颓然倒下,双斧老者居然使的是一门小巧功夫,他狂笑中把一对巨斧如同两根绣花针,磁铁一样狠狠咬住柳无伤手中三尺锈剑,封住这把剑的每一个走势!那使鞭子的更是大喝一声之后,催动大量真气注入古铜色长鞭,那鞭子上居然张开了无数根锋利的尖刺!挽弓人的箭既刁钻又阴狠,几箭都洞穿了柳无伤的衣袍!只有那少女巧笑着如同轻烟般毫无分量地跟随在四人之后,并不出手。
柳无伤仗着巧妙身法且战且退,他的目的很明确,想退到更密的树林里,让白莲教众人手里的武器发挥不了应有的威力。那四个黑袍人和少女又何尝不明白这点,虽然他们所到之处古木横斜,尘土枝叶漫天飞扬,可却不是长久之计,哪怕你内力再深厚也有耗空的时候,而柳无伤明显是在保存实力。

鏖战大半个时辰之后,柳无伤已经狼狈不堪,数处挂彩,而白莲教那一方除了那少女外众人头顶皆是白雾蒸腾,个个气喘如牛。此时日已西沉,天边只余几抹黑红如血的霞彩,那几个老者似乎因为年老体衰,相继停下了狂攻的步伐,或坐或倚在平整各自的内息,但他们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柳无伤,如果这些目光就是他们手上的兵器,柳无伤早已经千创百孔,不得全尸了。而柳无伤盯着的却是那鬼魅般的绝色少女,他用破烂衣袖抹了抹额上汗流,略带喘息地问道:“想我柳无伤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为什么要劳动圣女和几位堂主大驾,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呵呵,”少女嫣然巧笑,并没有出手相袭,笑声如同百鸟齐鸣,清爽动人,毫无先前的做作之气,“还不是教主大人说,你这个人凭着多读了点腐儒酸书,脑袋太僵,嘴巴太臭,老说我们的坏话,要知道你可是我第一次接的任务呐!”
“看来我是三生有幸啊!”柳无伤无奈地舞了个剑花,“各位,开工吧!免得耽误了大家晚饭。”
“你这小子挺狂的,这么急着喝孟婆汤,老子就好人做到底,早一刻送你上路吧!”黑面老者满脸须发抖动,双斧猛然互击,火星崩射中声如雷动。
“说句实在话,你真是一个能让女孩子动心的男人,”那少女眼中忽然灼亮如星,“听闻柳大哥以‘难济苍生泪,不负美人恩’名动江湖,也该让小女子见识一下真正的苍生剑与剑法‘美人恩’了吧?”
“夜色苍莽,美人如玉,”柳无伤轻振长剑,剑身清越长鸣,“我柳无伤命尽于此,也不负此良辰美景了!”
四名白莲教堂主此时不再多话,各执兵刃极有默契地掩在那绝色少女身前,柳无伤横剑在手,只见那破烂铁条在强盛内力灌注下越来越亮,剑鸣声也越来越大,空气中隐约有无数龙呤虎啸之声,正在此时这松岗上狂风大作,浓云掩月,夜色深暗中只有那柄“苍生”皓亮如雪。“花落人独立,雨微燕**!”伴随着柳无伤的长呤跃起,一道白虹划破长空,仿佛九天星坠!虽说这独眼堂主也是强手,作为老江湖的他也见识过不少快刀快剑,可今天这一剑比他所有见到过的快刀快剑加起来还要快,那灿烂凌厉的剑光仿佛不是人力,更像是不可抗拒的煌煌天威!“啊!”他大喝一声,把那让他胆颤的剑光驱出心底,同时奋起关刀向上斜劈那可怕的剑,他身边的三位强手也同时出手:高瘦老者毫不犹豫松开早已满弦的长箭,他的目标是那辉煌剑光后面的人影,无论角度还是速度,他自信不差毫厘,使双斧的堂主也甩出一柄大斧,只要柳无伤继续下刺,绝对逃不开那当胸一箭和腰斩一斧!更有那带刺长鞭如同灵蛇悄然袭来。
独目老者的关刀快,可柳无伤的剑更快,那奋尽独目堂主全身力量的一斩,斩空了!眼见那辉煌剑光已经近在咫尺,他心如死灰,万念俱废,只道难逃一死,正在这阴阳两界关口,腰间一紧,身躯猛然后退——原来是那枯发堂主在万分危难之际用长鞭救了他一命——那恐怖的剑光擦着的他鼻尖而过,剑风刮得他满脸刺痛,死亡是如此的接近,但他来还不及感叹,柳无伤双掌已经击中他的胸膛,虽然是在高速退后中卸去了一部分掌力,可七八根肋骨的脆响已经让独目堂主口腔里开始弥漫咸腥的味道...
“夺”的一声,那劈空的斧头不知道砍在远处哪棵古松之上,原来柳无伤这从上至下的一剑不是刺出,而是在半空中射出,所以让那自以为算死了柳无伤落点和方位的一箭一斧落了空。
“好个‘落花一剑’!好个‘**掌’!这一招可排在天下五十名以内!”重伤的属下并没有让那俏丽得如同妖异般的少女有丝毫愠色,美目里尽是欣赏之意,“各位堂主,看来我们要小心一点才妙了。”
“谬赞,谬赞,呼,呼”柳无伤抚胸大口喘气,刚才那全力一击几乎用尽了短暂休息得来的体力。
“哼!”枯发老者双目如血,冷哼一声长鞭抖出,居然化成一柄生满针刺的钢枪,半息之后那钢枪已经刺向柳无伤咽喉!惊愕间柳无伤挥剑格挡,刚格开险之又险的“鞭枪”,腰间大斧已经带着烈风横扫而来,好个柳无伤,生死关头,他猛然向后仰去,“铁板桥么?”黑面堂主暗笑,按动机关,顿时手里那斧柄延长了一倍!“哪怕是真铁板桥也让你变成断板桥!”可柳无伤却没有来什么铁板桥,而是毫无风范的来了个直楞楞后倒,“砰”的一声闷响,柳无伤整个后背和后脑勺一片麻木,好在那延长了斧柄的斧头堪堪掠过,免了腰斩之祸。然而天空中还有双狼一样亮的眼睛盯着他,那狼眼的主人弦上搭着三枝雕翎狼牙破甲箭,唆的一声,三箭齐发,哪怕柳无伤使用最末流武林人士也不屑使用的“懒驴打滚”也逃不开这致命的箭,因为这三箭齐发,把左右可以闪避的空间全部封杀!
刚想格挡,那带刺钢枪已经恢复了长鞭原貌,正中劈下,恶狠狠地想把柳无伤劈为两半,此时情势不容多想,柳无伤极为不雅的大张双腿同时仰身而起,苍生剑灌注全身内力疾扫长鞭,箭中,鞭断,断鞭在柳无伤双腿间劈出一道鸿沟,
箭是中了,但那雕翎箭是在柳无伤大嘴里晃动,“啪!”他吐出箭矢,同时还有半颗带血门牙,望了眼双腿间鞭子打出的深沟,大叹好险。此时风声又起,柳无伤匆忙间一个鹞子翻身避开了黑脸堂主的斧头,“唆唆唆”雕翎狼牙箭破空声居然连成一片,原来那瘦堂主眼看柳无伤就要摆脱险境,情急之下使出的是保命绝招“九星连珠”!柳无伤人还没站稳,九枝雕翎狼牙箭首尾相连急袭而来,那枯发堂主也正在挥动断鞭,只见他挥到极致那半截鞭子“崩”的一响,断鞭上所有的针刺漫天飞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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