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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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欢颜斋大门时,我的手里多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紫檀木小方盒,盒子里分别装的是从欢颜那里求来的西域奇香,还有我顺带赠与钟离荷与梅归的饰品。抬头望对面茶楼,冥翳却不见踪影。我将盒子交给青莲,四下里一张望,眼力所及皆是行人如织,我连冥翳的半角衣袂也未瞧见,问了青莲与阿珊娜,两人也均是摇头。
此时,我惟有静静地站在欢颜斋门外一隅,默默地等待着。安静地看着身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人面百态,如此平凡而生动,我不禁有些莞尔。想一想,其实自己不过也是这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生命的归宿,不过是岁月涌动的潮汐。也曾希望无羁无绊让心绪静若禅意,流淌如云淡风清,只是太早太早,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让那些过往的玲珑心事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冥绝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虽是又惊又恼,但脸上还算风平浪静,泰然自若。
“梦蝶,好巧!”冥绝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眼神是说不出的暧昧与玩味。
略微欠身,我点水轻笑:“三哥也来买香料么?”
“就算我想买,我想送的那个人也未必肯收啊!”冥绝紧紧盯着我的脸,似笑非笑叹息着,语气重重落在“那个人”三字上。
乍热还凉的气息迎面打在我面颊上,微蹙眉,我侧身错开冥绝的身体。越过他肩膀,我刚一抬头,便看见冥翳正从对面茶楼里走出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与冥绝。待得走近了,他看向我与冥绝的眼神盛满了暖暖的柔和,脸上漂浮着淡淡的、恬适的笑容,仿若高天上的流云,渺渺地依在蓝蓝的天上。
“三哥,真巧!”冥翳微笑着给冥绝打招呼。
真不愧是兄弟,我嘲弄地想着,连开场白都是一个样。
背向冥翳的冥绝,在听到冥翳的声音后,有些讪讪地回头,可就在他回头面向自己弟弟的瞬间,他又展现出了他兄长如山的坚毅与和蔼。
“我刚从苍犀寺礼佛回来,见南城繁华,便顺道随意看看。”
礼佛!我斜了一眼面不改色气不喘的冥绝,亏他能说出这样的借口。以他六根未尽的心地,纵是礼佛一拜,只怕也是不能灭罪河沙、福增无量。说到底,他也就似那附庸风雅之流,在佛前看似恭敬,实则内怀怠慢。
冥翳敬慕道:“三哥常侍我佛,定能获福无边。”
“福者,备也。”冥绝朗笑着扫了我一眼,对冥翳道:“四弟也是一个有福之人。”
冥翳目光烁烁,近前执了我的手,对冥绝雅笑道:“三哥,我还有其他琐碎之事要处理,改日再约你一叙。”
冥绝点头含笑:“你随意。”
我一任冥翳握了我的手,往人群中走去。隔着人潮汹涌,我仍然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虽不能伤人,但能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远离了冥绝,冥翳骤然丢开了我的手。我斜睨他一眼,却发现他紧抿着唇,星眸半垂,看不出脸上是喜是怒。他平日里,对人都是温和儒雅,笑如春风,一派谦谦君子作风,只是在我面前,他才有了那几次愤怒的表现,但都不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那种。
短时期的近距离接触,我了解冥翳在人前的表现,就如润物细雨,无铮铮之响,却惠及万物。他这样喜形不露于色的人,此刻这样的表情,肯定是在生气。

我知道,这次又是我惹到了他。
我们并没有立即回王府,而是去了位于这城南的宅子,也就是我在与冥翳成婚之前暂住的那所宅子。
果不其然,他的确在生气。我与他刚一走进宅里休憩的卧房,他便遣散了所有的人,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含笑问他。
他面无表情的睨了我一眼,紧抿的双唇有所松动,终于他低沉着声音揶揄道:“你与我三哥真是有缘,上次是苍犀寺,这次是欢颜斋,你们事先商量好的么?”
我侧头低笑,转回之时,言辞烁烁:“只不过是巧合。”
冥翳轻哼:“巧合?巧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天气太热,我得叫人倒杯水喝。”我懒得和他纠缠,转身欲开门。
他大踏步过来揪住我的手,我顺势便往他怀中倒。许是他没站稳,许是我用力过猛,一不留神,我便与他一同栽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他虽然生气归生气,却依旧在倒下的那一刻,扶住了我的腰身,我全身的重量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冥翳愣怔了片刻,终于噗嗤一笑,嘲弄道:“也没见你身上有几两肉,却这般沉重。”
都说一笑泯恩仇,他这一笑,我估摸着这架是再也吵不起来了。一个头脑异常清醒的女子,总是会懂得如何使一些小手段的,这些手段虽不残酷,却静水流深。他那样精明,未必就没有瞧出我的小伎俩,可是聪明的男人总是喜欢聪明的女人耍一些不够聪明的伎俩,这是他们的“度”,也是他们乐此不疲的娱乐。
我靠在他怀中,自嘲道:“想是心沉重了。”
他一翻身,将我圈在他身下,眼神炯炯而幽深,喑哑着声音,执着问:“你的心为何沉重?”
我想了想,微笑道:“心里装满了对王爷沉重的情啊!”
“你撒谎!”冥翳淡淡地吐了一句:“你现在偎在我身边,你的手已经不再颤抖,可是我知道,你的心依旧在颤抖。”
我叹息着望向他,他脸上罩着一层悲哀,若流淌千载的浮云,载不动,许多愁。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方才说的话,是真的。我伸手轻轻抚开他纠结的眉峰,可是怎么也抚不平,如同我心上的褶皱,即便是经过十年岁月,依旧没有平展。
他对我是真心么?如若是,也许他真得对我很失望。可是真心与否,我都不能接受的。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不能,因为我输不起。
凝视着冥翳,我柔声道:“不论如何,你要相信我,如果我心里有人,那个人必定是你!”
他怜惜似地将我抱起,将头伏在我发间。他动容了,我知道,因为他把我勒得那样紧,紧到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任由他抱着,靠在他怀中,告诉他我与冥绝在爨族王宫的邂逅,告诉他冥绝在燕岭行宫对我的无礼。我知道,要消除一个人的疑虑,唯有告诉他真实。当然,我没有告诉他冥绝在苍犀寺对我说的话,我怎么能告诉他全部呢?
一丝苍凉的笑意浮上我的唇角,就让他们兄弟之间自己去争斗吧。同室操戈,必酿萧墙之祸,谋动干戈于邦内,我们爨族,就能冷眼旁观,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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