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梅花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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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焦墨,嚣尘倦舞。银月湟湟,潺潺清风,引渡漫漫长夜,无限荒凉。
“夜好长。”伸手,拢月,沐浴一池皱波的情殇,心绪千千,泠泠流淌。“阿珊娜,陪我出去走走。”
“好。”阿珊娜欣喜着为我取来披肩的衣裳,却是当日婚嫁前冥翳为我订做的那一件。
我将那衣裳捏在手里,依旧是薄如蝉翼,如烟如云。细细地抚摸那波浪般的荷叶边角以及蝴蝶饰带点缀,无端刹那君临,过往桩桩红尘旧事,如浮萍般,在暗寂的心湖缓缓飘来。
突然之间便想起了聂霜,想起了她临死前僵直而沉默的双眼,想起了我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有千百种痛,最痛的莫过于不甘。如今的她,凋零落花,碾作成泥,累石为冢,冢下不过是一抷黄土,寂寞纷寒雨,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冷眸生寒,绞紧手中薄纱,一把扔给了阿珊娜,只厌烦道:“将它搁在箱底,再也不要拿出来。”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在天牢的日子,我心念着他度日如年,托人将怀孕的消息告知,却因戒备深严未成,不想人家心心念念的倒是那听雨楼中的旧人。
“公主,白日里钟离荷的话,你何须放在心上。”阿珊娜挽了那衣裳,慰我心忧,笑道:“你与王爷到底是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信他还能信谁?当日使由婆婆的话,公主难道又忘了么?”
我无奈地摆手,挥袖之间掩不住的乏累。我无声道,阿珊娜,难道你看不出,我已经濒临倾覆的边缘,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测人的思想与行为,再也没有力气去与人争取,甚或是白热化的两族之争,我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多舛若你我,就不要妄谈那些美好,如若听了使由的话,那钟离一族的下场便是你我的下场。”我将这曾经的话在阿珊娜面前重复,料峭斑斑,多少的悔,都无济于事。“我怎么就会自食其言呢?怎么会?”我不断地呢喃。
“奴婢相信王爷不是那般薄幸之人,公主快别自寻烦恼。”
“但愿吧!”谁知道结局会如何。
我往灯火缥缈处走,不知何去何从。一声叹息止了我的步伐,院落有些黑暗。
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难道黑夜里总是让人轻易想起魂灵么?先是聂霜,现在是绿珠。
我与阿珊娜相视而望,不约而同看向了燃着幽暗灯火的屋内,窗上剪影,萧瑟无助。是青莲,她一人在想什么?
悄无声息地迈步,将身影掩于窗棂深处的黑暗里,我以手指捅破窗纸,便见着屋内人坐在床沿,如老僧入定,眼神直直盯着手上物件,黄纸包成的小包,不知是药还是其他。
“绿珠姐姐——”又是长长的叹息,而后沉默,滚滚珠泪萧萧而下,就连那长发也似纠结着痛苦的呻吟。
我心顿结串串冰凌,旧情如伤,恨意如刀。然青莲突然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将手中纸包凑近烛火,黄纸变焦,里间的粉末开始燃烧,发出淡淡的蓝烟。

紧绷的情绪霎时缓解,我静静地注视着里间女子眼神中的坚定,专注而特别,即使透过表面看进深层有股子与她这年纪不相仿的苍凉,但掩不住的一股力量,让人顿觉人生不再绝望。
我以手指指了指门外,示意阿珊娜离开。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总之,不须此行。
“公主——”阿珊娜轻声唤我:“你已经给了她太多机会。”
“她最终还是没有辜负我,不是么?”我难得微微一笑,笑过后又是沉重,青莲那声“绿珠姐姐”,无疑坐实了绿珠之死不是意外的猜测,那么,那药包里的粉末呢?
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聂霜已经死了,菩提液的故事已经结束。
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冥翳与梅归都在。
他已经很少陪伴在我身边,也不似以前那样对我腹中的孩子珍之视之,只除了那去而复返的安胎药。
“又独自一人出去,你现在这身子——”冥翳执了我的手,薄责厚爱,我心又升起一抹希冀,然他很快垂眼,语声平淡:“梦蝶,你得珍重自己。”
“好。”我淡淡地笑,眼眸凝视他,只觉得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就像冬日午后,看着难得一见的阳光慢慢地消散,淡淡的余晖,还没照到地面就已被寒冷吞噬,温暖似有若无。
“娘娘,刚刚王爷与我在书房对弈。”梅归走向我,淡笑着:“王爷时刻都放心不下娘娘呢!”
次等形势,他有心与梅归下棋,该说是他胸有成竹,还是他根本不将当前局势放在心上。他将梅归视为知己,又将我视为什么?
这梅归,说出的话大抵只有我能明白其中含意,我的唇角微微的上扬。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梅归道:“梅姑娘才情高绝,不如替我这未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梅归眼角微跳,眼中一闪而逝的感触略过我心,让我也没来由的心暖。只是,她却道:“给孩子取名当慎重,我怎能取王爷而代之。”
冥翳不以为意笑道:“你与梦蝶惺惺相惜,素来投缘,就不必推拒。”
梅归想了想,对我吐了一个字:“伊。”
“秋水伊人,一字伊,妙极!”冥翳随口赞道。
梅归指了我的容颜,再指了我的腹,笑着怜惜道:“我的意思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但愿这孩子能永远记得她母亲生养她的艰辛。”
冥翳仿佛此刻才看到我的憔悴,他的眼神一暗,突然伸手将我搂在怀里。许久,他道:“只是这伊字仅适合女儿。”
我不看他,径自看向梅归:“我只愿是女儿。”
梅归笑着凝神看着,眼中是说不尽的意味,和着夏日的力度以及秋日的温度,肯定、庄重、期待。
我想,在我心中,这个伊字另有作解。
我顾伊,伊顾我,我与梅归,岂非正是如此。我想,如果有来生,我真愿意她成为我的亲姐妹,事实上,这一生,我与她相识、相知,哪里又不像亲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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