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到底是哪个瞎子说的啊？顾公子惊才绝艳？”
盯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一片黑白班驳，昔朝清秀的脸孔微微有些扭曲。
“喔，反正不是我说的。”我耸肩摊手，坏笑。
“就说狼主对弈棋一窍不通，这回你信了吧？”凉夜也在一旁笑眯眯地说着风凉话。在来凤离的路上，他和凤翼就已经充分地了解了我下围棋的水平。那根本不是一个烂字就可以形容的。
昔朝看着我，一脸的怨念。“鼎鼎大名的顾公子居然不会下棋……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啊？”
“我会不会下棋跟我的名声有相干吗？”我挑挑眉毛，“这种分胜负的游戏我从来都不擅长。”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个在意输赢的人。”凉夜笑笑地替我倒了杯茶，“可你一旦打定主意非赢不可，那就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你。”
“因为我可以若无其事地去耍卑鄙手段嘛～”我无声地笑着。凉夜真的很了解我。我从来都不是个会想要去争夺什么的人。偶尔的出手，也不会是为了自己。
“……狼主。我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你自己想要的？”
“我自己想要的？”我转头看看窗外。七月初，夏秋之交。天很蓝，蓝得发亮。“……国泰民安。还有，我所在乎的人都能够平安幸福。”
“君若，这是离都府尹递上来的折子。你看看。”
午时一刻，凤翼来了，顺便带了两道奏折。
第一道是谢恩的。关于那本《洗冤集录》。末尾，请准凤翼着人誊抄，将此书分发全国衙门。很务实的一条建议。
第二道就比较搞笑了。是说，有数名更夫半夜目击白衣厉鬼掳掠幼童，另有两只青衣怨鬼随行……
我看看凉夜又看看凤翼，记得去枕函香那晚，这两个都穿的是青衣来着……
而我惯穿白衣……
并且回宫时昔朝是由我带着的……
……无语中……
“怎么样狼主，我就说过你这副披头散发白衣飘飘的样子很像鬼，果然没错吧？”凉夜凑到我跟前瞄了瞄那第二道折子，笑得很是幸灾乐祸。
“喔，是啊。你很得意吗？青衣溺死鬼。”我哼哼两声，还他一记。
凉夜一愣，跟着便是满面通红。
“脸红什么？”我狐疑地看他。真是莫明其妙。
凉夜狠瞪我一眼：“……我精神焕发不行吗？”
……行是行，但他的这个回答让我直觉地想追问一句“怎么又黄了？”……
“……原来如此。”昔朝幽幽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娘总说只有在发怒的时候还能一样漂亮的人才配称美人……看到凉夜大哥，我终于明白了。”
面积超过五十坪的书房里瞬间落针可闻。
落月……你真不愧是我欣赏的女人。
看看凉夜，可怜见的，估计他是离暴走不远了。
“昔朝，不可以哟。凉夜是我的侍卫，所以，”我冲着昔朝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能调戏他的只有我。”
“狼主！不要讲这种昏话！”凉夜气急败坏地怒吼。
“君若！不要当着我的面调戏别人！”凤翼居然也插了一杠子出来。
“为什么？我调戏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来离都的路上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向着凤翼挑挑眉。讲到底，我能对凉夜这么亲昵，还不都是你纵容的？
“那你以后不要当着我的面。因为我会吃醋。”凤翼看着我，表情无比认真。
……干！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能把这么恶心的台词说的如此义正词严，凤翼，我真的要写个“服”字给你。
不过，这样很可爱不是吗？完全就是个小鬼一样的反应嘛。
看着这样的他，我笑得愉快。
不过，自古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心情好，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比如凉夜，现在就是满脸的锥心泣血恨铁不成钢。
几次深呼吸，凉夜极镇静地——镇静到我觉得他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话——对我说：“狼主，你还记不记得三天前你答应轩国公今天要到他府上拜访的？”
“我当然记得。而且我还记得今天是七夕，我们晚上要去枕函香。”我装模做样地扮天真，“对吧？扶风琴师。”
说完，便不理会凉夜那吐血般的表情，径自转向凤翼：“说起来，主上，这两道折子，你打算怎么批？”
“闹鬼那道，我准备告诉他们已经让人去彻查了。至于着人誊抄《洗冤集录》那件事，自然是准奏的。”凤翼看着我，仿佛并不明白我何出此问。
“其实，要将一部书刊行天下，并不是一定要人抄写才可以的。”对上凤翼狐疑的眼神，我笑得明朗，“可以用黏土……”
不得不说，活版印刷术果然是个好东西啊。真不愧是四大发明之一。那几千几万字的东西用手抄……GOD！光想就觉得恐怖呐。毕升大人，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好办法。”听完我对于活版印刷的说明，凤翼一双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君若，这是你想出来的？”
“不。这和那本《洗冤集录》一样，都是……”我点点自己的太阳**，“我‘记忆’里的东西。我只是把它们挖出来而已。”
“这种事情我才不在意。”凤翼笑得真诚，“我只要知道，这是你送给我、送给凤离的宝物就够了。”
宝物么？凤翼这人真的很会哄人开心呢。可是傻子，就算不这么说，我也会把我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全掏出来的。
“……嗯……”一直沉思着的昔朝突然出声。
“怎么了？”我好奇地看向他。难不成他想出了改进黏土版活版印刷的方法？
“若哥，你说，名妓的随侍琴师……”他捏着下巴，很严肃地盯着凉夜问我，“应该也是个女子才比较合理吧？”
申时刚过，我们便到了轩国公府。负责接待的依然是那个小鹿一样的初雪。
“轩国公好些了吗？”我看着初雪，问得言不由衷。戚劭商会不会有事，恐怕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轩哥他……”初雪看了看坐在我身边的凤翼，“一直在等你。”
感觉到凤翼立变的气息，我在心底冷笑：这算哪门子的挑拨离间？“主上，我现在要去见轩国公，你是要在这里等我，还是陪我一起去？”
凤翼看着我，有些不安。顿了顿，他点点头，说：“我等你。”
……傻孩子，居然都不懂得选“让凤轩出来见驾”吗？还是，为了要顾及“凤轩”作为王兄的面子？
“没事的。”在凤翼唇上落下一个浅吻，我起身对凉夜说，“你也留下吧。帮我照看一下昔朝。”然后，我转向初雪，“请问初雪公子，轩国公现在人在哪里？”
“劭商，是我。”我轻声叩门。初雪说，今天一整天，戚劭商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和人讲话，也不吃东西。
这话，让我有些担心。以我对戚劭商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在有不如意的时候拿自己的身体置气的人。可他既然做出了这种事情，那就说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
门开了。看着那个应该是被我亲手所杀的男人，我有了一瞬间的怔忡。
现在的戚劭商，非常的憔悴。那种模样，就像是随时都会崩溃似的，充满了浓厚的不安和狂躁。
“劭商？”我疑惑地看着他，心中难免紧张。
“君若，告诉我，我这身体的主人，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戚劭商抓着我的肩，双手颤抖。
“他是凤离国君的七王兄，曾在涟国做人质。”我答得简洁明快，“你是不是看到了这个身体从前的记忆？”而且八成，还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毕竟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如此失态。
戚劭商看着我，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劭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我悠悠开口。不管那段能让他动摇至此的记忆是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那个我认识的戚劭商。
他点点头：“顾君若顾公子。从前是龙月王身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宠，现在是凤离王发誓相守一生的爱人。”他的声音里夹杂着苦涩、嘲讽、还有，极细小的一点点不甘。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身子的主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戚劭商微微摇头。他不是笨蛋，他可以理解我突然讲起自己的事情的原因，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镇静。
“他是小倌。”我微笑，“千人骑万人压的男娼。”
戚劭商已经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
“劭商，你觉得我能得到龙月王的专宠凤离王的誓言，靠的是什么？”
戚劭商看着我，苦笑：“你的脑袋。就像我一样，最初喜欢上的也许是你的外表和气质，但最终，迷上的还是你的头脑和性格。”
这回换我苦笑。因为我的脑袋是真的，但“迷上”……这未免太扯了。
“那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这个身体上看到的记忆，都是怎样的？”
戚劭商偏过头，沉默，然后咬了咬牙，说：“我看到，……他被男人强暴。不止一次。最可怕的是，他在灵堂里，被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从棺材里拖出来，就那么当着灵堂里所有人的面……”
“够了，劭商。”我站起身，一把将他的头揽进怀里，“不用说了。那些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你以后，就只是凤离尊贵的轩国公。”
刚刚戚劭商那濒临崩溃的模样，还有，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凤轩眼中的阴暗与破灭，我终于知道了原因。这种记忆，这种事情，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打击，更何况，还是曾经地位显赫的他们。
“劭商，你是翱翔天际的鹰，不该让这些不属于你的记忆束缚你的翅膀。”
这个男人，我终究还是不想杀他的。前世，我几乎是亲手毁了他的戚氏财阀；这辈子，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够重新构筑一个只属于他的商业帝国。他是个人才，混吃等死的人生，不是他该过的。
“……君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靠在我的怀里，戚劭商的双臂轻轻地环上了我的腰。
“我不是没有爱过你，”我叹息似的轻笑一声，“我是没有爱过任何人。”
“……那你对我的好，也只是逢场作戏？”
“不。那些都是真心的。我是那种任何时候都以任务为第一优先的人。我知道你对我的好。而那，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回报。也是，我收买你的心的手段。”
“你真的做到了。我是真的把整颗心都陷进去了。”戚劭商闷闷地笑着，“……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那个任务已经完结。我没有理由再骗你什么了。”我将他揽得紧了些。他的这个笑声我还记得，这是他用来代替那些不能出口的哭泣的东西。“想恨就恨吧。”
“……君若。……我爱你。”
“嗯。谢谢。”
当我带着戚劭商回到众人等候着的偏厅，……GOD！为什么我看到的是面红耳赤的凤翼和初雪，以及相视贼笑的凉夜和昔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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