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七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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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的行为很诡异吗?那名守门兵卒已经偷偷的看了我几眼,也许他以为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看的,但偏偏我的眼角就是看见了。不就是捂着口鼻吗?没见过啊?
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锦帕,然后终于感觉到锦帕上有血迹,我拿下来一看,果然如此,难怪他们总是偷偷摸摸的觑我呢。我有些后悔,身为一名女性竟然连张帕子也没带在身上,这好像算是失败的吧。我摸了摸鼻子,有些痛,但已经不流鼻血了,于是我将那张锦帕揉捏成一团,然后扔在脚下——我才懒得洗了以后再送还给他呢,现在我们是不想再见面的两个人。
我身体斜靠在厚重的城墙上,身上的单衣已经能够感觉到城墙的冰冷了,天气在渐渐的变凉。这些日子虽然学习的时间很多,但是也有跟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偶尔的时候也能听到有些地区灾情严重,但不知该说当今皇上沉着稳重还是已经习以为常了,总之是看不出他的焦急和担心。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但是整个皇宫里,丝毫看不出因灾情受到的影响,出了城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我一眼望过去,整条街上人虽然很少,但也没有乞丐,地方官员应该处理得很好吧?
想到此,我笑了——十个手指头还长短不齐呢,更何况是难以捉摸的人心,怎么可能一致呢?不过,这与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丝毫没有关系。
我的头向城门里面看去,宽敞的石板路上没有一个人,我低下头,是靠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离开——一切都要靠自己,这是我一直都信奉的教条,但是这几年过去了,我却发现我竟然可以或者说是想去依赖别人。不过这次看来……是不行的。
我站直身子,决定还是靠自己,但就在这时却又让我偏偏看见了那道身影,不自觉地,我笑了。转过身,缓慢的迈着步子,看他是追上来还是扬长而去,如果是后者——那没办法,我只能靠自己,问路去了。
渐渐的我听到他轻微的脚步声,然后看着那道身影超过我——
呵呵,浪费时间了……我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叹息,浪费时间是我一向不耻的行为,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耻不耻的问题了,我懂得很快接受现实……
现实……还是要慢慢观察的——我看着他明显慢下来的步子,于是干脆停了下来,而他也在原地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如同一杆标枪立在我的前方不远处。我迈步,他也迈步;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
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男人呢?我刚扯出了一个笑就感觉到鼻翼里有热乎乎的感觉,那种感觉来得很快,瞬间我就看见一滴液体从鼻子里滑落出来,滴在地上……红红的……
第一个反映捂住鼻子——
“喂——”
他没有任何反应。
没关系,反正这个距离他能听见,“你能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卖手帕……手绢的吗?”
也许是我的问题太过于奇怪,也许是和他对面走来的人表情很奇怪,总之他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然后我看见他眼里闪过惊讶——呵呵~~原来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鼻子又流血了……”我小声的说道,但我想他已经听到了,就如同我虽然是捂住了,但我相信鼻血已经溢出了手掌,而且我还感觉,嘴里好像也进了鼻血,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郁闷。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流过鼻血,而这一次看来是要将这些年来的损失都弥补。
他回身靠近我,然后将叠成方正的锦帕放到我的手上,然后将我的头高高扬起——啊,这样鼻血就不会流近嘴里了,嘿嘿,我刚才怎么就忘了呢?美色,一定是美色,原来我也是个好色之人啊。
“能走吗?”
“嗯……”这是什么问题,不就是流点鼻血吗?又没有到脚软虚脱的境界。
他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改口问道:“能看见路吗?”
“……”我听过有人形容某些人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但我还没有听过“眼睛长在下巴下面的”,当然如果天空是一面镜子的话,我也可以通过折射看见地面,可是这可能吗?
他再次没有了声音,然后我使劲把眼睛往下掉的时候看见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在找什么?肯定在找水了……不过像他这种经常在这里走动的人竟然不知道哪家店里有水?
“朝前走……没有东西……”
朝前走?没有东西?这两样有关系?哦,是说我脚下没有东西吧?真是的,把最主要的主语省略掉还真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以这个姿势走路,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感觉到路上的人都在看我,我还是偷偷的把头低了下来,看见他的背影,然后他停住了,我也赶紧停住,左右看看,有没有他要找的——
“把头抬起来……”
这话听来……很无奈。
我暗自做鬼脸,然后很听话的将头扬起——眼睛是不可能长在头顶上的,但是眼睛却可以比头顶还高出许多,现在我就是一个实例。然后另外一个感受就是眼睛果然是很重要的,当眼睛看不到地的时候走起路来也觉得飘飘乎乎的脚下没有定根。
“那个,你在找什么?”刚才我好像看见“茶”字旗迎风展扬,可是却没有见他有停下来的迹象。
“药铺……”
药铺?这个好像用不着去看大夫吧?“没那个必要吧?”说得有些心虚,不是我不相信大夫,而是我实在是怕了吃那苦涩的中药——这也难怪在现代年轻人很多人都肯定中医的,但去看中医的却很少的缘故。
他停下了脚步,“真的没有必要吗?”
听来他的语气带有隆重的疑惑性,想必这种情形也是第一次遇见吧?因此才会没有经验——还是现代的普及教育好啊,虽然是填鸭教育,但至少这种填鸭式的教育还是让我知道了该怎么应付突如其来的鼻血。
“没有必要。”我很肯定地说道——不肯定就得吃苦,我可不愿吃苦。“我想我们找一个有冷水的地方就行了。”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似乎在思索我的话值得他信任吗?然后看他左右看了看——啊,他相信我的说辞了!我有些雀跃,没办法,我所知道的办法似乎不太灵验,看看现在的我就知道了。
我们进店,让茶店的茶客和伙计都很惊奇,我下意识的微微的将嘴角向下撇动——没见过像他们这种对什么都好奇的人,承受不了又偏偏管不住对什么都好奇的心——他们似乎是想给贫乏无味的生活增添一道可谈之资,但拜托,好奇也要适可而止吧,没听说过好奇会害死九条命的猫吗?
“二位客官,里面请——”
“……”
咦?要我说?不会待会儿还要我付账吧?——其实也该我付才对,这鼻血又不是他引起的,虽然引起的对象是他称之为弟弟的人,但一码归一码,他是他,他弟是他弟。
“来一盆冷水。”我在锦帕下面说道,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店小二看看他又看看我,一幅不明所以的表情,我想我没有给他当解说员的义务吧?因此我说道:“还不快去,愣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吗?”就差一脚踢上去了——谁叫他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呢。
店小二跑开了,也许是心理的因素,我觉得此刻的时间显得特别难熬,而不能忽视的是店里那些人**裸显示出对我们好奇的视线——
大惊小怪,难道就没有见过一男一女进茶馆——虽然其中一个状况有些特殊。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八皇子啊,啧啧啧,竟然还有姑娘敢跟着你……心里美吧?”
我将视线恢复正常,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人,看穿着也知道是位贵公子,长得……五官端正,只是眉梢之间带有毫不掩饰的恃才傲物,而我相信他没有那份‘才’,但傲确实存在,不过呢傲得有些过头了。还真是难得一见有人可以忽略皇子的尊贵身份,任意对其实行欺压。
他的背影似乎在他出现的时候僵硬了一下——这个观察让我对突然出现的茶客产生了好奇,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你,是宫女吧?”
看着立在我面前的人,还真没什么看的,我低头下,撇了撇嘴——如果他刚才一直在这里就能看见我在城门口等人的情景,而且我身上穿的也是宫女的衣服,这样……还用猜吗?
“大胆,竟然敢不回答本侯爷的话!”
侯爷?和楚仁一样?还是另一种侯爷身份?所谓另一种侯爷身份就是指当今皇帝兄弟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也许和八皇子是堂兄弟。
有这样的堂兄弟吗?而且既然是堂兄弟,为什么我在太后的生辰上没有见过他?是错过了还是我没注意到?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应该对那个敢拒绝皇亲的宫女有一点点印象吧?可是显然他并不记得了,那么……是错过了?
“侯爷好聪明,猜得一点也不差。”我看见店小二已经打了一盆清水来,转身做起了自己的事。将手上脸上的血洗掉,然后把锦帕浸泡在水里,略微去掉水分,然后摁在后脖颈上,抬起头,轻轻按压鼻子,还有些痛……如果再止不住鼻血,我想我知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但我的运气有那么糟吗?
“你很会说话。”
“我更懂得掩饰自己。”
我看着他脸由红转白,然后再变红,深红,紫红,甚至变黑。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侯爷吗?我连皇上奉为座上宾的楚仁都可以直言,甚至打击报复,更何况是一个没有被请入宫的侯爷。比傲?恐怕他还差点。

忽略他的存在,我给了店小二很丰厚的回礼,礼貌的问道:“小二哥,你知道那些入京的学子们一般居住在哪里吗?”
“城中、城西……”
“噢,谢谢啊。”
我用眼神示意八皇子我们可以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是明白了还是不愿意在这里呆了,总之是转身出了门,我跟在他身后,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拦住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然后我看见他举起了手——想打我,当小人?“你给我记着!”一根手指停留在我面前。
我毫不犹豫的讽刺回去,“我记着你干吗?又不是对你有好感。”按道理来说这些话顾及自己的身份我是不会说的,但不知怎么的,今天面对他就是忍不住的想说出来。
“凡是得罪本侯爷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别以为有八皇子给你撑腰。”
我笑了笑,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警告或者威胁,说道:“那好啊,要小女子记着你,也应该告诉在下你的尊姓大名吧?不然,我怎么会记得着呢?”打量了他一番,“就长相而言,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想知道本侯爷的名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没有口德,仍然面带微笑的说道:“这就奇怪了,明明是侯爷你要小女子记住你的,这个时候又说小女子不配?这岂不是前后矛盾,自掌嘴巴吗?若真是这样,岂不说明侯爷你脑子有问题?”
要论口才,他还不能和我打个平手。
脸又变黑了——这种口才也出来,还‘才’呢,我看‘财’也没有。
“你……”
“我叫林小雨,在皇上身边做侍女。”
“林……林小雨……”
听这口气,他显然是知道我的名字啊……我这么有名吗?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人在低头议论了。我放开手,鼻子已经舒服许多了,低下头,也没有流动的感觉,将放在后颈的锦帕拿下来,突然之间感觉鼻子轻松许多了。
“林小雨,本……本侯爷记着你了……”说完这句没什么威胁的话之后他就走了,也许他明白再说下去也不能在我这里讨到便宜。
我看着他的身影,耶?我好像并不需要他记着吧?我没提这个要求吧?他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然后看了看前面的身影——他是谁,我应该有权知道吧?
“小二哥,那位侯爷是谁啊?”我问着离我距离最近的能给我答案的店小二。
“他是璋裕侯爷。”
“璋裕侯爷……姓名呢?”
“……”
“夏忠元。”
我看着出声的八皇子,然后再看看抖得像在筛糠的店小二,问个姓名就有这么多的规矩吗?我来到他的身边,把袖囊中的东西和着锦帕递给他。
“给九王爷……城西,城中,听来好像范围很大啊,我要开始找了,就不送八皇子了,多谢八皇子。”
他收下了,没有说什么离开了。在众多皇子中,我想他的话是最少的,交与他办,也许最安全的;而我之所以说是“也许”那是因为我想他也是最忠于皇帝的人,两者之间的取舍……还要看他啊。
※※※※※※
在去寻找小路的途中我难得的竟然遇见了当年和我一道住在内院的三月,现在的她看上去比以前更有风韵了,虽然只是一眼,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毕竟今年太后的生辰我们还打过照面,不仅是她,牡丹我也见过了,而那个时候的红袖则在去年离世了,原因是产后出血,而这个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时已是她离世的半年之后。
虽然在那三个月里我们居住在一起,感情也不是很好,但在我看来是那段时间还是很有它不可替代的,虽然她们和我见了面都没有说话,但至少在人群当中她们会首先看见我。而在两年前的春节,我还看见她们三个还在一起热络的交谈。
“请问掌柜的,店里是否有个来自常州的叫林小路的赶考举子?”这已经是我询问的第十三家店了,而我也已经从城中来到了城西。
“常州的林小路?”翻着登记薄还顺道看我两眼,然后佯装顺口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三姐,在宫里当差。”这个掌柜的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吧?
“宫里啊?”显然我的回答令他很满意,然后热络的和我说道:“今天宫里的人能出来吗?”他很期待我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过于期待而忘记了手上的事,我接过他手里的登记薄,自己寻找着,“不能吧,我特意请的假。”
他很惊讶的看着我的举动,然后问道:“你识字?”
“是。”我快速的在登记薄上寻找着自己所要寻找的名字——我的速度比他要快许多,然后我眼前一亮,“为什么有他的名字,没有他住的房间号?”
掌柜的看了一眼,然后再看看我说道:“哦,他啊,他没有钱,住在柴房里。”
我一看日期,是三天前才到的。“他没钱?”这个倒奇怪了?家里没钱了吗?谁沾染上赌了吗?
“他真的是你弟弟?”
“啊?也许吧?还没见着,我也不敢肯定。”我把登记薄还给他,“我能否见他一面?”
“可以。不过还是我们带他来见你吧,他住的地方实在……呵呵。”
我点点头,然后看他指使他人去叫,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店里住的全是些举子,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一点也不好奇——只要我想平凡,还是可以的。
掌柜的跟着我,让我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亲自动手给我斟茶!
“掌柜的,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林姑娘帮个忙。”他小声的在我耳边说道。
我挑眉看着他,要我帮他忙?“什么忙,说说看,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
“帮……帮我带个口信……”
看着他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脸,是兴奋和害怕的表现吧?“进宫?”
他使劲点头,让我怀疑再这样下去,他的脑袋会不会因为用力过大而掉下来。
“教给谁?”是情人吧?“我认识的人可有限哦,不一定能帮你的。”
“她叫心素,大家都叫她素妈妈,是训练和掌管宫女处所的。”
“她是你什么人?”我很下意识的问道。
“你可以给我带这个口信吗?”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
他和素妈妈之间看上去不像情人也不像母子……素妈妈是宫里的老宫女,应该还没有出宫成亲的权力吧?而且她也说过她是发配到宫里的……
“素妈妈我到认识,你要传什么口信给她?”
“就说……魁死了,请她节哀。”
魁?“好。”算了,他是不会说的,我也不想知道。
“那就拜托了。”说完行了一个深深的礼,然后回到柜台。
不就一句话吗?有什么难的,更何况他要找的是素妈妈,我能拒绝吗?
“三姐?!”
顺声看去,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小伙子,我笑了——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呢,而如今已经是一个小伙子了,比以前更高了,只不过还是那么瘦了,不对,是更瘦了——虽然还在长身体,但基本已经成型了,以后绝对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家里没给你饭吃啊?”
“姐。”大约是久未见面吧,他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住柴房了?钱呢?”我来到他的面前,比了一下,和我一样高了,但我仍然努力的拍了拍他的头,这个举动令他更尴尬,脸也红了,但却没有躲开。
“钱啊……送人了。”
“送……”如今他已长大,但还是用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我接下来的举动,让我觉得有气发不出来。瞪了他一眼,“为什么送人啊?你以为你家很有钱是吗?”
钱呢,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
“我来的路上……看见滥民了……姐,我还有钱吃饭!”
我高高举起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声音很响,但应该并不疼,至少他还能承受。“就凭你那两个钱能救多少人啊?这种事情不是有国家吗?”
“可是……”他气愤的话说了开头就不说了。可是什么呢?我却能猜到。“你还没当官也还没当家呢?要是你当了家那全家人还不得跟着你饿肚子啊?有同情心是好,可这同情心也要放对地方用对方法啊!”然后我听见他肚子咕咕的叫声,那真是气啊,以他的秉性,帮人的时候会给自己留后路吗?
“你不是说有钱吃饭吗?吃了没?”我看着他从点头换成了摇头,然后听到一阵窃笑,一看,我都忘了这是在大堂就开始教训他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然后捅了捅他,说道:“去把你的行李拿出来。”
“做什么?”
我瞪着他忍不住说道:“你是想让爹娘知道我明知道你住客栈的柴房还放人不管是吧?你要他们怎么看我?你要村里的人怎么说我?”
“三姐会在乎这些?”
一个梨敲在他的头上,瞬间由狰狞的面孔转为春风和煦的说道:“三姐在京买了房子,你去住吧。”
“姐存了不少钱吧?”
我斜眼看着他,故意冷冷的说道:“放心,等你成亲的时候会给你一份厚重的彩礼钱。”
“姐!”
这回是彻底的不好意思了,我笑道:“还不快去,你不饿,我还饿了呢。中午还没吃饭呢,就为了找你!来京了也不给我来个信。”
“我有给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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