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爱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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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洋和杜鹃的爱情在进退两难的景况下坚持了下来。只是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灼热了,低调中多了几分谨慎。杜鹃心里不痛不痒的,她的眼皮时常在跳,似在预告着不祥的事将要来临。她比过去安静多了,不再如当初那般像只欢快的小鸟在夏洋身边蹦来蹦去,叽叽喳喳了。两人的感情变化,旁人是看不出来的,他们依然是让紫云和金凌妒忌的一对。
春红依然不停歇地做着让他俩将来都幸福的事。她见到欧维的时候,尽在他面前说杜鹃如何如何好,你与她是如何如何的般配,杜鹃阿妈如何喜欢你的为人。甚至击中欧维痛处,说:“你那么有本事,怎么连一个女孩也弄不到手。”而在金凌面前尽量套近乎,讨她欢心,让她对夏家有信心,让她对夏洋死心不息。在夏洋面前依然是那些大同小异的废话。唯独杜鹃让她无从下手,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放弃从她这方面入手。
夏热过去了,换来秋凉。但是天气却十分干燥。台风“贝贝”之后,就没有下过雨。树叶开始变黄了,草儿也枯萎了。有些草叶随风在空中翩跹起舞,像只自由的蝴蝶,像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思想在飞纵天涯海角。街道两边的紫荆树上,花朵正开得热闹。绽开着如同少女荡漾的春心,展示给心上人最美艳的一瞬间。十里画廊山巅上的那片天空,愈发高远辽阔,愈发澄澈蔚蓝。云儿丝丝缕缕飘散在天边,像被风吹起的薄纱。仰头看天,会让人生出无穷遐思。
傍晚,红彤彤的夕阳安安静静地回家。余晖投射在电视塔上,似一座镀上金边的沉默巨人。山坡上是成片的芒草,纤细的芒萁,雪白的花穗摇曳在晚风中,光与暗把山坡上的景物构成了一幅绝妙的漆画。
杜鹃趁着还没到做饭的时间,赶紧拿着一张“动力火车”的唱片送去给夏洋。
杜鹃来到夏家,刚上楼就碰上了春红。春红站在楼梯中央挡住了杜鹃上楼。
“哎哟——杜大小姐,你又来找我们家夏洋呀!”
春红的话拖得老长,还高八度呢。听得出她一点也不欢迎杜鹃。
此时的杜鹃觉得难堪死了,低垂着眼皮不敢看春红那张充满轻蔑的脸。春红见时机到了,想也不想了,爱说什么脱口就说。
“我说杜鹃你怎么就这么闲着,有事没事跑来找我们家夏洋。我们夏家的楼不是随便让人进出的呵。楼梯底间是货仓,闲人免进!”
春红说的话像赶贼一样,杜鹃听得浑身不自在。
“夏家的门不是任何一个女孩想进就进的,我们家夏洋怎么会娶你呢?你也不量度量度你的身份。夏家在镇上也算是上个等次,你和夏洋门当户对吗?”
春红一边说话一边鄙夷地瞟瞟她跟前这个可怜的女孩。杜鹃此刻的神情的确让春红觉得她够可怜的,这正是春红想见到的样子。同时,春红觉得杜鹃更可恶,要不是她的存在,夏洋现在就是和金凌一对了。她希望通过这番话能把这个可怜又可恶的女孩赶掉,永远别在夏家出现。就这样,春红把一直耿耿于怀那没机会跟杜鹃说的话,一下子全倒了出来。而且机会来得全不费工夫,她兴奋得把压在心头的话像火山喷发一样泼了出来,以了却一桩心事。于是,春红便毫无顾虑地抓住这仅有一次的机会,投以最毒辣的话,好一次击毁杜鹃的美梦。哪管她好受不好受,反正自己说了好受就行了。
杜鹃确实不好受,春红的话如冰冷的雹子在她始料不到的时候凶猛地打下来。她花容失色,羞恼极至。扭头就往家里跑去。那短短的街道,五分钟的行程,此刻变得毫无边际的漫长。痛苦在袭向她,她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拼命地往家里跑,怕在街上碰见任何一个熟人。晚风从她耳畔呼啸而过,灌进耳朵呜呜作响,她不敢张口呼吸,喉咙里艰难地咽着垂沫。风如一曲哀歌。
杜鹃跑回家里,“呯”的关上门钻进闺房里,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夏洋为什么总在逃避这段感情。杜鹃开始坠进痛苦的泥潭,失去了昔日的活泼和光彩。
夜已深,月亮发出清幽冷寂的光。窗外刮进一阵凉风,紫色的风铃在“叮叮当当”唱着清脆的歌。杜鹃闭着哭得红肿的双眼,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痛楚在侵蚀着她。又一阵凉风吹进来,钻进鼻孔,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夜里,她感到一阵冷一阵热。待到第二天清晨,她才知道自己患了重感冒。她感觉到全身筋骨酸痛,喉咙肿痛,鼻子呼吸不畅通。
这一病就是一星期,天天去医院打吊针。夏洋和顺风婶都觉得好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2
病愈后,杜鹃消瘦了,她在日复一日地痛苦着。夏洋也日复一日地失去了爱的光炫,满眼一片迷濛。春红的话当头一棒,让杜鹃幡然醒悟。她过去努力为挽救爱情所做的一切如今都显得有气无力。她所拽住的爱情就像一个坠下悬崖的的人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一根藤蔓一样,希望渺茫,岌岌可危。
当杜鹃明白夏洋为何总在逃避这场爱情时,她就开始理解他内心的痛楚了,他在放弃与抓紧之间折磨自己日益溃败的神经。她开始心痛夏洋了,她不想再为他添麻烦了。她为自己自私的挽救而痛恨自己。
午后的太阳还很温热。它那让人目眩的光芒把整个天空照得发亮,人抬起头找不着太阳所在的位置。黄昏了,长空寥廓,空无一物,就像爱情悄然逝去后没留下任何痕迹一样。
夏洋在陪着杜鹃散心,希望缓解她的病情。他终究还是知道了杜鹃的痛苦。他特意花了一天时间做了个纸鹞,带着杜鹃来到小镇后山坡上放飞。她很久没有看到过她像现在一样笑了,但是眼里依然蕴含着忧郁。玩累了,他俩坐在草坡上。
夏洋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对不起,鹃儿!如果我真的不能令你幸福,你离开我,我毫无怨言。你应该慎重选择自己的幸福。”
夏洋不得不鼓起勇气把话说透了,他不怕再伤杜鹃的自尊心。
“你是女人,你应该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你别生气,别认为我是在小看你们女孩。鹃儿,现实就是这样不争。你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嫁个有本事的男人,你将来的忧患也少了许多。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怎样,你跟着我也许会吃很多苦的。”
杜鹃的眼泪似断珠般落下,却又强忍着不许自己放声哭出来。夏洋心痛地帮她拭着泪儿。他吻她的额头。但是他已经不敢对杜鹃还有当初那爱你没商量的冲动与炽热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怜惜和欲罢不能的余热。他如今只能像大哥哥可护着小妹妹一样,他认为这样对谁都有好处,都能减轻当爱情一旦彻底瓦解时的悲痛。
杜鹃把头轻轻地靠在夏洋的肩上。她那长长的发尾垂到草地上,沾着些干碎的草屑儿。她还是最爱穿那条天蓝色的连衣裙,外披一件白色的碎花长袖衫,顺滑柔软的衣裙裹着她大病初愈而略显单薄的身子。凉风吹来,杜鹃打了个颤儿。夏洋连忙伸出手臂把她搂进怀里。
山上遍布芒草,芒萁高高擎起,雪白的花穗在风中摇曳着。娇小的山雀儿紧紧地抓住摇晃不定的芒秆。干瘪的坏山稔簌簌落下。蚱蚂或蝗虫之类的小动物在灌草丛中窸窸窣窣地跳动。山顶上的电视塔高耸入云,爬上去可以鸟瞰整个小镇的和它周边农庄的全景。那片风景是那么宁静纯净,远离都市的喧闹浮躁,同时也少了都市的繁华与文明。它逃脱不了一种与21世纪极不相符的落后与封闭。
从山坡上往十里画廊眺望,群峰连绵不断,如巨蟒飞舞驰天。山麓下的田野秋收后只剩下一截截褐黄色的短稻秆,还扎根在泥土里。空旷辽阔的田野像没有边际的天空任由鸟儿飞翔一样,任由着孩子们在那肆无忌惮地撒野。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把干旱的稻田当作足球场,用衣物在两端各垒出个球门。他们在尽情地赛着足球,把那些竖直的矮稻秆踩平了,踩成碎沫儿。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弄脏了,弄破了,甚至把手脚弄流血了,脸蛋戳破皮了,但是依然兴致未减。欢愉的笑声随晚风飘荡在旷野。此情此景,让杜鹃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那些没有忧愁的斑斓童年跟他们一度如火如荼的爱情一样,让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却又不能一辈子拥有,像流星短暂的绚亮后随即而逝,只能保留在记忆深处。偶尔会让人突然想起,坠进回忆里不能自拔。
夕阳昏黄的余晖慢慢地吞没在后山。夜雾弥漫开了,万物潜进朦胧的夜色中。半个月亮爬上来了,照在山坡两个相拥而坐的恋人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稀廖的星子散布天空。夜静静地,静静地沉下来了。
3
夏江的楼房经过数月的改造和装修远比原来豪华富丽。虽然改房耗掉了大笔积蓄,但是以后住得更加舒适,春红还是满心的欢喜。并且她不费吹灰之力,刚好在离开“夏记”前遇上了杜鹃,在关键的时候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春红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她没想到杜鹃这么容易对付,就那么几句话便把将属于她的夏家三儿媳的位子给刷掉。
夏江一家人重新搬回自己的住宅后,“夏记”就安静多了,甚至有点冷清和寂寥。夏老依然每天一早就到楼下开铺,经营着这并不是攒大钱的小生意。夏老很希望夏洋能乐意接管自己的生意,把店子经营好。如果夏洋掌管了生意,让夏洁来看铺。这样一来,生意有了传人,又能照顾家庭经济有困难的爱女,也不至于影响夏洋在学校的工作。只可惜夏洋对店里的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夏老如今年纪大了,做起事来总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小镇新街那边又新开了几家五金之类的店行,投资远比“夏记”大,货源充足。现在“夏记”的货物也不敢储放太多,多剩些陈年旧货,顾客也是些熟客。夏老还是耐心地经营着店子,维持着生计和交这费交那费,可谓惨淡经营。
夏老人老了,儿女也各忙各的,他难免就会孤独。这对一直都想再娶个伴的夏老来说,现在的心里更是焦渴难熬。而这一切都让杏子阿妈——仙姑(人称“媒婆仙”)看在眼里。凭着仙姑多年来替人做媒的经验,她是最清楚夏老现在最需要什么了。
杏子家的经济在杜鹃那群同学中是最困难的。一家人住在一间只有七十平方米的平房里,阴暗潮湿。住所掩藏在街道那一栋栋高耸的大楼后边,是些闲杂人居住的地方,有的在街上做点小买卖;有的种点田地;有的替人打散工,做脏活的粗活的。杏子的父亲常年瘫痪在床,大哥大嫂没有固定的职业,最近是在菜市场卖鱼来攒取生活费。仙姑有空也去菜市场帮帮忙,平常主要是张罗别人的婚嫁生意。认识仙姑的人都管她叫媒婆仙。夏老的这桩生意,仙姑已经酝酿了许久,就只等有合适的人家了。
现在仙姑终于给夏老物色到合适的对象了,那是邻镇的一位离异多年的女人,名叫冰雪。冰雪过去曾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在家没有经济收入,丈夫只好长年在外打工。而冰雪在家里带着一双正上小学的儿女,起早摸黑地种点田地,养些牲畜。可是万万没想到,负心的丈夫在城市里打工时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他便抛下妻儿不顾,与那年轻的女孩双栖**了。如今,冰雪眼看一双儿女就要上初中了,自己一个人难以支撑起孩子的学杂费和生活费。无奈之下,冰雪只好托人找个好门家再婚,好让一双儿女能顺利念完初中。冰雪的舅妈与仙姑正好是堂姐妹,于是帮助冰雪找再婚对象的重任很自然的就落在仙姑身上了,仙姑当然也乐此不彼。
仙姑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夏老,这老头该是想女人想到慌了吧,他的条件也正合适冰雪。仙姑也不费什么工夫就快把一桩生意做成了。冰雪为了更直接地了解到夏老的家境,她一口答应了去夏老家见面。
仙姑择了个吉日,便带着冰雪以及陪伴冰雪一起来的舅妈来到了夏家。冰雪对夏家与夏老本人都很满意。在夏老的热情招呼下,他们一行四人到了“乐逍遥”共进午餐。其实,这也是仙姑她们的意思。看看夏老是否舍得花这点钱,也好考验一下他的诚心实意。午饭后,仙姑拿了点利是钱就笑眯眯地回家了,而冰雪打算在夏家住上几天才作出决定是去还是留。若果事成,仙姑就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媒人费。因此,仙姑临走前左叮嘱右叮嘱夏老要好好招待冰雪。
这些天,夏洋正好在县城参加学习培训。夏老今天也没开门做生意。二儿子也在外跑生意。因此,冰雪的到来只有二儿媳妇跟两个孩子知道。可是,因为那天到过“乐逍遥”用餐,当夏老前脚刚跨进“乐逍遥”的大门,春红就从欧维的电话里获准了这个消息。欧维这段时间跟春红的往来密如姐弟,其实大家都是那窝人,怀里都揣着各自的鬼主意。
春红得知到这桩事后,十万火急地找到阿莲和夏洁。三个女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可以令冰雪自愿离开夏家,又丝毫不损夏家的财物。夏老与冰雪的一番良辰美景最终还是让三个女人给捅破了。
4
西天边静静地缀着昏黄的夕阳,雾霭从四野弥漫扩张。春红、夏洁各自带着自己的儿女一起来到夏家。两个女人拎着一袋袋手礼,咯噔咯噔的上了二楼大厅。
春红一见老爹便说我们是来庆贺一下我们夏家的喜事的,我们很心急要见到未来的婆婆。春红嬉皮笑脸,说得贴心贴肺的,听得夏老和冰雪两人心里甜滋滋,暖和和的,觉得这个家的确够幸福啊!她们刚要坐下,阿莲也带着一双儿女,拎着手礼从楼上下来了。三个女人对冰雪嘘寒问暖起来。这三个女人十分急于知道冰雪的家庭情况,显出一副十分关心冰雪的样子,问了这又问那。冰雪心头喜盈盈的,心想道夏家的人也真够热情的,挺会关心人哪!以后在这个家就过得安乐开心了。
大家聊了一会儿,阿莲、夏洁两个就进厨房里忙晚餐。她们正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以表示庆贺和欢迎客人。大厅里,春红和冰雪正聊着家常,夏老在收看新闻联播,还有八个小孩子在厅里玩耍。这八个孩子分别是春红的大儿子夏福,二儿子夏禄,小女儿夏旺;阿莲的大儿子夏金,小女儿夏银;夏洁的大女儿陈小榕,二女儿陈小梅,小儿子陈小林。
八个孩子,一群捣蛋鬼。他们在厅里叽叽呱呱,一会儿爬上爬下,一会儿又打打闹闹,把整个大厅吵得像开了炸的油锅,沸沸扬扬的,电视里播着什么也听不清楚。夏旺和夏银要放VCD唱儿歌,夏老只好让着她们,自己坐到一边抽闷烟去。夏福却按住电视机不许她们唱。夏旺、夏银不由分说扑上乱抓夏福的头脸,夏福不服气,叫来弟弟夏禄一起追打夏旺和夏银。夏银绕着沙发不停地跑,一不小心把夏洁只有三岁的儿子陈小林撞个正着,小林跄踉跌倒,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姐姐小榕和小梅见弟弟受了欺负,便冲着夏银破口大骂。小梅花还顺手抢过麦克风扔向夏银,幸亏她躲闪及时。却在往后退时站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摔痛了就放声大哭起来。夏银的哥哥为了替妹妹出气,也抡起凳子想向小梅砸去。夏福和夏禄见势不妙,连忙扑上去把夏金按倒在地上,三个人扭成一团。大厅里凳子、报纸、杯子、水果等物体成了孩子们的武器,散落在地上。八个小孩子吵的吵,哭的哭,打的打。春红、冰雪、夏老三个人挡也挡不住,叫也叫不停。春红看看孩子们乱成一团,心中暗暗窃喜。夏老气得直喘。冰雪被吓呆了。这么多的孩子,最大的不到十岁,最小的只有三岁,冰雪看看这群调皮的孩子心里直发麻。
正当大厅里乱了阵脚时,阿莲、夏洁从厨房里端出了刚做好的菜肴。香喷喷的米饭,满满的一大锅;一盘酸甜可口的蕃茄蛋花汤;一大碟的苦瓜炒鸡肉;还有一条蒸鱼和一碟青菜。这些丰盛的菜肴是春红、阿莲、夏洁三人一起掏钱准备的,既经济又实惠。
菜一端上,八个吵闹的孩子便挤挤碰碰的坐上席了,刚才的打斗完全给抛置九霄云外。小林吵着要吃鸡腿,夏洁一边盛饭一边哄着他。夏旺拿着不锈钢匙子在叮当叮当地敲着汤盘,吵着阿妈要帮她舀汤水。夏福、夏禄自顾自地盛了饭,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夏银放尖嗓门叫着小榕,要她跟自己换张凳子,自己的凳子太矮了,她够不着。夏金与小梅为争吃鱼头而大打出手,把饭菜弄得满桌满地都是。大人们不得不先安顿好这些孩子。先给孩子们盛上饭,让他们嘟嘟嚷嚷吃着饭时,才拿起碗给自己舀汤水。三个女人热情地招呼冰雪,“吃吧,吃吧!”“孩子们小,不懂事,你别大惊小怪的,以后就习惯了。”五个大人边喝着汤水,边说着些客套的话。夏金干脆跪在凳子上把放在对面的一碟蒸鱼挪到自己跟前,用筷子夹着鱼肉,那鱼肉就是不听夹,全碎了。好端端的一尾鱼给他夹得稀烂。小林拿起汤匙就把碎肉全舀到自己碗里,夏洁劝他别狼咽,小心哽着。夏银把嘴里嚼了几下的苦瓜吐到餐桌上,口里叫着:“啊——苦!苦!我不吃。”阿莲只好帮她夹了条青菜,说:“吃青菜吧,这青菜清甜。”夏福和夏禄边吃饭边讨论着动画片里的情节,米饭从嘴角落下,菜沫飞到菜上。连最安静的小榕也霍地站起来,伸长手臂拿筷子去夹在冰雪面前那块鸡翅肉。没等小榕把鸡翅放进嘴里,小林就哗哗大哭起来,他一边用脚猛踢小榕,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吵着要吃那块鸡翅肉。夏洁三两口喝完汤水,把小林抱起来,喂他吃饭。小林偏要抢小榕的鸡翅,把妈妈挤入口中的米饭全喷了出来,还不停地咳着,呛着。小榕把鸡翅肉咬掉,得意地把那排骨吐出来,故意惹小林哭。
饭间,一片吵闹,一片脏乱。没等大人们喝完汤水去盛饭吃,餐桌上的菜就让八个能吃的小孩一扫而光。桌子上落下许多米饭、菜汁、肉屑、剩骨,一片零乱邋遢。冰雪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完全忘了吃饭,瞪眼看着这群“野孩子”。夏老和媳妇们招呼着她“吃吧,吃吧!”时,她脸上勉强能挤出笑意,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她把饭菜放进嘴里嚼着,就是咽不下去。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隐在山腰,雾霭未散,冰雪就悻悻离开了夏家。夏老心里知道是春红在搞鬼,可是又能把她怎样呢?他气得生了病。春红天天往“夏记”跑,殷勤地照顾着夏老,帮他熬药,帮他倒水。夏老更是气上心头,却又无奈,只好把一肚气咽着。
冰雪走后,阿莲、夏洁十分佩服大嫂的能干,春红更是趾高气扬。她们三个女人现在再也不用担心老父再娶个女人回来掠取夏老的家产了。夏洁是夏老的心腹,她也同样爱着老父亲,却因为春红教唆而变得如此无情。事后,夏洁一直耿耿于怀,愧对老父亲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但细想一下,正如春红所说一样,这也是为老父亲着想。如果父亲真的娶了冰雪,就必须把人家的儿女也供养大,父亲老了,不应该再为这些而辛苦。

冰雪离开夏家后,仙姑再也不敢给夏老五色对象了。
5
杜鹃与夏洋这段将熄未熄的爱情,两人顶着压力。她不敢对自己的同学杏子、紫云、岚岚说起,即使要说,她也不知道如何说起。杜鹃感到累,她相信夏洋也累。她想放弃,偏偏又卸不下。
杏子已经与欧细分手了,欧细不久前去佛山打工。那天杏子在杜鹃面前叨唠着:“欧细一无所有,我跟他久了始终不是办法。如果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就会变得很艰难。他堂哥欧维是有钱人,那又怎样?帮不了他,他也不是个争气的人。”
杜鹃很佩服杏子与欧细两人对感情那得起放得下,爱与不爱都干脆利落。而自己跟夏洋折磨得死去活来还不罢休。
杏子忽然把话转到欧维身上。
“鹃儿,我的老板对你挺有意思哩。他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总叫我约你到酒楼来玩。”
杜鹃这么一听心里就不舒服,她忘不了那次春节到欧维酒楼吃饭的情景。她讨厌地说:“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他也挺好的,只可惜你有夏洋在。夏洋也不错,够帅气。”杏子说。
杜鹃很不喜欢杏子把夏洋与欧维扯在一起说。一个是满肚肥油的市侩生意佬,一个是玉树临风的才子。天跟地的差距,怎么就“挺好的”、“不错的”扯在一块了呢。
“唉,丑话我可要说了呵。就夏洋那点工资,你跟他在一起得省着过日子咯。只要有事得花一笔大钱,我看就得到处叩头向人借了。人家欧维就不同,酒楼里的生意红红火火的,别的投资就更不用说了。你看人家高楼盖得富丽堂皇的。他人缘好,会做生意,别说现在了不起,将来更是前途无量。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放着个金龟婿不挑,拣个烂灯盏呢!”
杏子的这番话虽然令杜鹃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是多么实在的话。现在谁不希罕一“钱”字。有钱能使鬼推磨,贫贱夫妻百事衰。
“如今这个社会都这样物质化了,笑贫不笑娼。咱们穷会让人瞧不起,比干不正当的人还没面子呢。你呀,还清高什么呢?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天让钱逼到火烧眉毛了,我看你这死性改不改。”
慵懒的午后,阳光还很温热。街道两边,树的叶子投下粼粼的影子,宛如微微晃动的水波。杏子悠闲地坐在街边的一家甜品店子里,约来杜鹃说着些金钱与婚姻的话题。
杏子吸着杯草莓奶茶。她的手指甲涂得鲜红鲜红的,手上戴着串时尚的饰物。身穿了一条低胸的黑裙子,露出粉白凝霜的肌肤。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光熠熠的链子。浓密蓬松的卷发中现出两个银光晃晃的大圈耳环。
杏子的手正在轻轻地着脖子上的项链,她对杜鹃说:“我的这条链子值几千块呢!是我现在的男朋友送的。他有钱,这条链子算是小意思。”
杏子吸了口奶茶,然后又说:“以前跟欧细在一起时,他什么也没送过给我。”
杜鹃好奇地想知道杏子的有钱男朋友是谁。
“谁是你现在的男朋友?”杜鹃问。
杏子神秘地说:“他呀,做生意的。是‘乐逍遥’的常客,手头可阔绰哩,为人又大方。他跟欧维还是老朋友呢。”
杏子详细的把自己现任的男朋友的情况告诉杜鹃。
她男朋友叫张方石,35岁,潮汕人。在小镇某管理区开了个木材工艺零件加工厂(简称工艺厂),是一家分厂,总厂在他老家。小镇这家厂约有一百工人,多是附近的村民。方石告诉杏子,以前他很穷,老婆带着孩子跟一位有钱的香港老板跑了。于是,他化悲痛为力量,决定发奋做大生意,将来找个好女人作伴。这些年来,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让人瞩目的成就。只是这些年来总是一个人过,感到很孤独。杏子十分同情方石的遭遇。认识杏子后,方石比往常更殷勤地光顾“乐逍遥”。杏子是他倾诉的对象,他们聊的话题总是十分投趣,一来二去,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正值杏子与欧细分手之际,爱情便乘虚而入了。
杏子约杜鹃有空一起去县城玩或者上广西梧州逛街,说方石有车私家车,来去都很方便。这话是杏子在聊天时随便说的,却让杜鹃极为向往,极具诱惑。她极盼望杏子有天能带上她一起坐着小汽车,来去舒服自在。她想到每次乘客运车到县城去都后怕,每次都得折腾两个小时,车内令人憋闷窒息,有时还给汽油的臭味呛得她吐个翻江倒海,天昏地暗。
6
杏子与张方石恋爱后,仍然留在“乐逍遥”工作,但不是纯粹为了挣钱。在这里杏子可以玩着乐,经常陪伴客人喝喝酒,跳跳舞,聊聊天,在那些色的男人和放荡的女人之间穿梭嬉闹着。现在的杏子变化很大,准确地说她的变化是来“乐逍遥”工作后渐渐变的,只不过她与方石在一起后变化更快更大些。在进出“乐逍遥”的形形色色吃喝玩乐的人的耳染目濡下,变得奢侈与放纵。如今,她出入有小汽车接送,穿着名牌,喝酒、吸烟、跳舞唱K、赌博、打扮、供方石玩乐。这便是她目前的生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种她认为比以前过得更有价值的生活,让她身上多了一份艳俗和傲气。
杏子是幸运的,上天赋予了她娇美的容颜,她又能懂得利用自己昙花一现的青春来换取有价值的东西。她认为一个女人最聪明最有本事就是找个有钱的男人作为一生的依靠。如果杏子不能跟方石一块,她也会寻觅下一个幸福的港湾。
同样,仙姑也为自己生了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女儿而乐坏了。她乐得找人给杏子看生辰八字,算算命。看八字的人乐不可支地告诉仙姑,她女儿是贵妇之命,享华福,坐金椅,穿锦衣。杏子的大嫂兰花和大哥正中热切地盼望杏子早日与方石成亲。杏子每次回家,哥嫂两人都像接待贵宾一样热情,问寒问暖的。张方石到过余家,不用余家的人开口,就慷慨地把余家想要的送来了。他把余家缺的送来了,旧的换新了,TCL牌彩电、红木家私、手机,以及杏子阿爸的医疗费也算在其中了。
余家甭管杏子与方石之间是什么关系,反正方石给的照收不拒。正中还劝杏子让方石帮个忙——向方石借一万元钱,投资开家饲料店。就凭杏子几句甜言蜜语,几个撒娇,方石就爽快地给正中送来了一万块的生意本钱。现在正中夫妇经营着饲料店里的生意,杏子在“乐逍遥”工作,再加上方石平常给她的零用钱,她家人就不用担忧什么了。仙姑也不去给人做媒了,在家照顾卧床养病的丈夫。余家一下子富裕起来了,全靠有一个好妹妹,为家里解决了近忧远虑。
杏子家的变化,杜鹃晓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杏子与方石的爱情是畸形的,这漂亮的爱情包裹着的是一种丑陋的交易,金钱与美色的交易。可是杜鹃能给杏子提个醒吗?她没有权利劝阻。杜鹃身边就有许多像杏子一样的人,她们在利用各种方式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只是暂时改变一下眼前的生活状况,换取一笔金钱,她们也乐意铤而走险。
7
秋天如一只蝴蝶翩跹而至,天空明净了许多,远山近树都微微散发出它那成熟的气息。该绿的更绿了,该黄的也渐渐暖色起来。
校里又开始密锣紧鼓地进行着开学初的繁琐工作:出通知,做宣传,检验各种器具,修葺桌椅,编排班级,注册,任务分工,编排课程,分书,安排学生住宿,布置学生大扫除……。这些工作让人烦不胜烦。
夏洋现在的工作热情更低,学校的工作对别的同事来说会觉得充实而有成就感。可是,夏洋却显得很痛苦,这与他内心所向往正背道而驰。放假时,他虽然是无所事事,精神不振;回学校工作后,生活是有规律些,他却十分不情愿做那些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事情。因此,他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将来会很糟糕,显得忧心仲仲起来。
杜鹃工作时常常魂不守舍,她遗忘性十分强,而且常常出差错,甚至连小朋友报名注册时的名字都写错。杜鹃的表现让园长怒发冲冠,她肥厚的大掌在桌子上一拍,放开洪亮的嗓门吼道:“杜鹃,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以前换了个人一样?”园长的声音十分严厉,粗如牛叫,仿如晴空中炸出的一声闷雷,振动着杜鹃薄薄的耳膜,撼动她脆弱的心灵。她低头缩脑,不敢看园长那喷火般的眼神。她嘟着小嘴,还不时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园长还不罢休,她以领导的身份告戒杜鹃:“看你一副熊猫眼的,注意按时作息,不要只顾谈恋爱,以免影响工作!”园长的话如其说是告戒,不如说是命令。杜鹃内心委屈极了,从办公室出来后就跑进卫生间,泪儿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哪里是忙着谈情说爱呀,没那般幸福。她如今是被那不知如何收场的爱情折磨得心力交瘁。整个假期,她没有一宿安眠。就是睡了,总让一些心惊肉跳的恶梦惊醒。
夏洋无法忍受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生活了,他思来想去,决定作出抉择。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到珠三角打工,找一分收入可观又能发挥自己才干的工作;二是去参军,到大部队去锻炼,将来的人生也许会有所追求吧。如果去打工,他将会遭到父亲以及哥嫂们的一致极力反对,杜鹃也会尽力挽留。如果选择去参军,他相信谁也不会阻拦他,走这一条路会更能令他尽快逃离自己目前的困境。就这样,在征兵工作大张旗鼓的宣传影响下,夏洋决意去参军。当他有了这种打算时,心中的阴霾忽然被一道曙光照亮了,心境亮堂了许多,工作起来自然也有精神了。只是他的这个打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该告诉杜鹃,该怎么说。在夏洋想来,如果去参军了,既是给自己一条出路,也能让杜鹃有机会找个更适合她的男人。
杜鹃现在远不如以前用功练舞,平常跳舞是给小朋友跳。那纯属是工作需要,根本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是迎合小朋友的爱好:拍拍手,跺跺脚,扭扭腰之类的儿童游戏舞。饱尝爱情的折磨,她已无法安定下来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舞蹈梦了,她让这场死缠不休的感情弄得身心虚弱。她已经没有太能耐去练习那些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了。当经过“文化广场”那高高的舞台旁时,她突然有股冲动,想上去跳舞,可惜她最后只是投下深情迷恋的一瞥,便默默地离开了。她只能回味那次春节晚会在这里万众捧赏的表演。如今,她的行动已经无法听从自己的心唤了。日子藏进舞蹈鞋里一天天悄然逝去。杜鹃现在跳起舞来动作也生硬了许多。有时她强迫自己去练舞,可是刚刚开始,她又停下来了。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无法晓畅自如,大脑无法指挥她的肢体。她只好哀伤地倚靠在窗口,抬头默默地看天。青蓝青蓝的天空,如飞絮般的流云散布天边,天底下的千峰万峦像巨龙在飞舞,它想冲上辽阔的天际。每当大地处于一片鸿蒙之中,十里画廊的峰峦沉默成一抹连绵不断的剪影,田野也是一片黑暗与空旷,唯有终年不息的小河,依然如故地绕着田野,宛若一条光亮的链子穿戴在大地的脖子上,在混沌之中闪烁着,给大地一线光,一线希翼。这一切景况就如休克的病人,只有脉搏还在跳动。
8
杏子与方石恋爱,方石经常出入“乐逍遥”。杏子也总约杜鹃一起到那坐坐,聊聊天。杜鹃的确不想去,因为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去一个她不习惯去的地方,也确实不想到那儿见到那个让她有点讨厌的老板。但是杜鹃最终还是让杏子说服了。不,应该是她自己说服了自己。
杏子跟她说:“别老是一个人呆着,小心你内分泌失调咯。”杏子还要提醒杜鹃。“别以为二十二岁的女孩就是青春无敌,屈指一数很快就跨进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往后就是一天一天地老掉。别把自己的青春关在窗内,跳着那些不能挣钱吃饭的舞蹈,要跳就到咱‘乐逍遥’来跳。没有人会懂得欣赏一个女孩子的才艺,要看就看脸蛋儿。别老是把时间放在一个没有钱的男孩身上,美丽要与金钱成正比。”
听到最后一句话,杜鹃十分不愉快。她明白杏子的意思,杏子又拿夏洋与欧维在一块说了。但是人家杏子说的是事实。在这样的地方,谁懂得什么叫艺术,自己还清高个啥呢?既然杏子那么诚心的邀请,那就去吧。也好给乱如麻的心解解闷。
这天夜里,杏子又打来电话约杜鹃一起到“乐逍遥”里坐坐。杜鹃应邀赴约去了。
“乐逍遥”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与外界的单调相比,这里充满了诱惑,让人。“乐逍遥”的装饰豪华富丽,跟平常百姓家的青砖白墙较之,这里俨然一股贵族之气,极其奢华。一到舞厅里坐下,听到那从幽暗中传来的快节奏音乐,就让人亢奋起来。这里的光线恰到好处,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人脸上的瑕疵。当背对着灯光时,别人就看不出你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悲。尽管不是来唱歌跳舞的,你也可以悄悄地坐在幽暗处,什么也别去想,什么也可以想,没有人会从你脸上的表情窥见你的内心思想。那些梦幻般柔美的色彩灯光照到人的身上,又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诱惑。人的皮肤显得更光滑娇嫩了,女人们露出美丽的肩膀、背部,露出修长的手臂和腿,露出乳沟深深的胸部。男人们一双双色的眼睛在幽暗中如闪光灯在忽闪着,捕捉每一个惊艳的女人,女人们也因此而受宠若惊。男人们身上难闻的汗味连同满口的烟味混浊了整个舞厅的空气。酒的气味在加浓舞厅里的暧昧气氛。在这里没有谁的大脑绝对清醒,也没有谁的心灵能纤尘不染。
杜鹃并不习惯来这样的地方,她怕熟人看到自己,干脆就背光而坐。杏子与方石正对着她而坐。杏子的穿着性感迷人,她那长卷发披散着,身上一条鲜红色的吊带裙。脖子上的链子和耳垂上的银环,还有手腕上的镯子都在幽暗中闪耀着。杜鹃的穿着打扮跟舞厅的气氛格格不入。粉红色的收腰衬衫加上一条黑色的小喇叭西裤子,梳得干净光溜的前额,头发在后脑盘得老高,给人一种土气的感觉。她好象不是特意来舞厅的,像是刚下班了让路上遇到的朋友“劫持”而来一样。她不会喝酒,也不想喝。她只是坐那看着杏子与方石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杜鹃偶尔把目光掠过别的餐座上,那情景与她身边的这对情人大同小异。有人在舞台上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手脚比划,骚姿弄首。在杜鹃看来,他们哪里是在跳舞,简直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在发泄情绪。唱歌的人在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唱跑调了,错词了,跟不上曲了,但是唱歌的人依然兴致未减,深情演绎。杜鹃说不上喜欢这里,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她只是默默地坐着,不吃也不喝。但是她正在享受这种时刻:身处一片喧闹嘈杂之中却又与己无关。吵闹可以淹没她,却不能使她迷失自我。她什么也不用理会,把灵魂保留在自己内心那片极静极净的空间里。
杜鹃一直是一个姿势地静静背光而坐,纹丝不动。对光的背部娇小动人。欧维从一楼餐厅里陪客人喝了几杯后,如约来到舞厅。映入他眼帘的是杜鹃的背影,好美丽的背影!即使不是已经知道她是杜鹃,欧维也能辨认出是她——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虽然杜鹃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一见到欧维,她还是吸了口气。也许是紧张吧,也许是她此时此刻还来不及要见到他吧。欧维就在她旁边坐下,殷勤地问杜鹃要些什么。他的热情实在令杜鹃盛情难却。她只好用牙签轻轻插起一块苹果肉,小口小口地咬着。并不是她吃东西斯文,而是没有胃口吃。
杏子与方石聊了一会儿就离席而去了。杜鹃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显然不是为了促意安排欧维与自己能单独相处才离开的。人家是要谈情说爱,没空奉陪。
杜鹃仍然保持着沉默,她根本不需要搭理欧维。她之所以到“乐逍遥”来,完全是因为杏子的再三邀请,而不是要见这里的老板。她没有怎么看欧维,欧维似乎也不在乎杜鹃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也不知道欧维是出于爱慕之心还是出于礼貌,反正他依然热情地服务着这位特殊的客人。
“喝点红酒吗?”
“换另一种音乐吗?”
“我们跳个舞吧!”
杜鹃只是在嚼着手中的苹果肉,像个赌气的小孩,一言不发。她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不喜欢欧维这自作多情的热情。
最终,欧维不说话了,傻愣愣地坐在杜鹃旁边。一曲唱罢,又一曲响起。欧维有点坐不住了,他从没有试过这样木偶,但又不忍心离去。看着杜鹃一副冷若冰霜的脸容,欧维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窘态。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多,“乐逍遥”的客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杏子与方石还是没有回来,杜鹃等得不耐烦了。而欧维早就不耐烦了。杜鹃终于冷不防开口说了句要回家,欧维如释重负,爽快地说要送杜鹃回家。
夜深了,杜鹃也只好让欧维送自己回家。从“乐逍遥”到杜鹃家的路程很短,可是欧维却开着小汽车兜了一大个圈儿才转到粮所。杜鹃在兜街转巷的车子里肠胃闷得想作吐,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咽在心里难受得很。她不愿意开口对欧维说话,那怕是让她痛痛快快地骂一顿,她也不愿意开口。车子驶出了公路。夜色中的十里画廊一片黑魆魆的诡秘。山下的田野一片黑蒙蒙,辽阔而深远。村舍里的点点灯光从树林缝里隐现。夜是那么的静谧,月是那么的皎美。可是杜鹃却不爱困在箱子般的车内去观看窗外掠过转瞬即逝的风景。
许久,车子才徐俆上了粮所大院的斜坡,在职工宿舍楼下停下来。杜鹃下了车,拧头看了欧维一眼,说了声谢谢。这一声谢谢如蜜甜般渗进欧维的心田,他只看着杜鹃幸福地笑了,却一时失语。
月光柔美,如缕缕波纹滑过杜鹃的每一寸肌肤。杜鹃走上楼去,那淡淡的影儿也滑走了,欧维才掉转车子回酒楼。
欧维走后,杜鹃忽然被什么惊醒一样,觉得自己刚才对欧维实在太过分了,而欧维的忍耐与大度让她感到不安起来。这夜月华似水,云影横空,杜鹃倦缩在床上一夜未来眠,她的思想空前的纷乱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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