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醉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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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炎热的骄阳使大地一片灿烂光芒。知了在呼叫着异性的青睐,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爱情了。浅河里的水正面临干涸。流经大斑石的河流在这一季里留下最美的过程——清清的水流把河里金黄的细沙切割成各种优美的几何图形。那些状如长宝剑的黄沙块,金光闪闪;那些两头尖尖的锥子在水的不断流冲下将变成美丽的三角形、菱形,大块的、小块的,固执地在河里沉默着。河水涨的时候,它们将与它们的美丽一同消逝。人生就如斯,最美也会消逝。
盛夏是最富有生命的季节,草木繁茂,山花烂漫。青青的果实也将结出枝头。爱情也在这样的季节里迅速升温。
从十里画廊山后升起的太阳,一早就把家狗晒得吐舌头,在河岸边喝水边看着小主人在水里快活的游来游去。
夏天的北哥河总飘着孩子们的欢笑声。这里依然是洗衣妇们津津乐道地八卦着各种“不许外传”的新闻的地方。她们在互相说着自个的信息:谁包养了二奶,谁借腹生子了,谁一夜暴富,谁一夜赌掉全副家产,哪对夫妇闹离婚了,谁家的寡妇与哪家的男人私通了。这些话儿只能是“我听来的,只告诉你,不许外传”。他们在这里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公开谈着,还掺杂着个人的一些见解。她们是一群很有自己一套思维方式的女人。
骄阳晒着洗衣服妇女弯弯的脊背。她们的劳动并不太辛苦,因此她们能够轻松的聊天,这又增加了他们的劳动兴趣。
“哎呀!真可惜。杜鹃这孩子,放着个金龟婿都不要。”
“我看夏洋也笨蛋,能找个让自己出人头地的女孩不比跟寡妇的女儿强吗?”
春红在哗啦哗啦的洗衣服,她在装作听不到。
然后,仙姑(杏子妈)大声对春红说:“你家夏洋就是有本事,那欧老板也无奈。”
“哪里?他们年轻人在一起聊多了就自然好起来了。你家的杏子才够眼光呢,你们就快跟欧家扯上关系了。”春红说。
其实,春红心里很不开意,却还是笑微微的跟仙姑聊天。
夏江的妻子春红对夏洋的爱情选择越发不可理喻。她每次从河里洗衣服回来,总有一番的思想挣扎。她总觉得夏洋要是娶了杜鹃太不值了。如果换了娶金凌,夏家就不再愁没有当官儿的亲戚了。这样,夏家在小镇也显得有地位些,她这个夏家的大媳妇与那些芝麻官儿的太太们或者阔太太们在一起大麻将时,不就可以输少点钱了吗?当这种想法充斥着春红的大脑时,她就开始寻思着如何说服夏洋跟杜鹃分手。
这天,春红从河里洗衣服回来匆匆晾好衣服后,便回“夏记”走走。楼上传出电视声,春红知道小叔子在看电视,她与夏老打个招呼,就匆匆上楼。她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跑回来了,在与小叔子一起看着篮球直播赛呢。
“去买个雪糕吃吧!”春红为了支开两个孩子,大方地掏出一张五元人民币扔给两个小孩。
大儿子高兴得一手抓起钱就箭般冲下楼去,小儿子在后面拼命地喊着:“等我——等我——”他是担心哥哥会独吞了五元钱。
“细叔,很久没这么安静的看电视了吧。最近都忙着拍拖吧。”
夏洋与大嫂向来都是话不投机的,夏洋不爱搭理春红这种女人;春红也不理解夏洋脑子里的各种思想,她看夏洋是个怪人,对他不理不睬。春红每次听到夏洋弹吉他,都嘲讽他。
“大音乐家,别弹了,整天吵嘈嘈的,烦死人了!”
“是吃饱给撑的厉害吗?那就去你大哥铺里扛水泥啊!”
可是大嫂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热情亲近,夏洋觉得好奇怪,却又懒得搭理。
“细叔,你看我穿的这件衫好看吗?”
夏洋惊讶地看着大嫂,她今天穿了一件现时正流行的咖啡色上衣,并且是十分时尚的无袖对襟怀旧唐装。几颗编织的花纽扣玲珑别致。那恰到好处的收腰让春红看上去身材苗条了些。这身衣服把她装扮得更年轻漂亮,而且又高贵大方。
夏洋惊讶的并不只是她的装扮,还有她的问话。他想为什么跑来问我好看不好看呢?奇怪!
“好!好!”夏洋赶紧说,好让她快点滚开。
球赛就快结束了,紧张的比赛令夏洋情不自禁的呐喊起来。
可是春红还没有走开,她干脆坐下来,凑近夏洋说:“这是前几天在金凌表姐开的时装店里买的。那天刚好金凌也在,她真有眼光,一见我进店子就说这件衫很配我的气质。上流人家的女孩子见识就是不一般!”
春红高八度的声音也许会令夏洋声声入耳,反正他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嗯嗯”地应着。
春红见他总算有点反应了,便继续说道:“金凌这孩子挺会的,见我是你大嫂便让她表姐便宜点把衣服买给我。说我多识货啊,眼光好!这店子里衣服都是牌子货。还说以后做个熟客就行了,这次就不赚我的钱了。”说着拎起衣襟,“你瞧瞧,这么好的一件上衣才三十块。”
球赛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夏洋所支持的球队以多一个入球分打赢了对手。他得意忘形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那杯茶,一口气连茶水带渣倒进口中。兴奋之余他还不忘问大嫂一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春红真奈他无何,停了良久才不得不开门见山地说:“我是说要是金凌是我们夏家的人就好了,那我们办点事也就方便些,啥都好说。”
春红一脸笑嘻嘻地说着,其实她是挺紧张地想看到夏洋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夏洋毫不客气地对她说:“你现在还缺啥?我们夏家有现在这样子你还嫌不够吗?你当初为什么不找个更能满足你的的人家?”
夏洋说完,甩袖下了楼。
留下春红在那气得一直叫:“我呸——我呸——我呸呸呸——”心里越想越生气,我这不是为你好,为夏家好吗?难道夏家的荣耀我一人全沾啊?没长脑子的家伙,迟早会后悔的!
然后春红甩着两手,左右开弓,直奔四楼二嫂阿莲房里。阿莲通常是春红为夏家的事儿烦恼时找来说说话,消消气的人。
咯,咯,咯,春红上楼时发出肆无忌惮的走动声,一听就知道是让人气坏了,正怒发冲冠呢。
来到阿莲房里,春红一坐在摇摆的藤椅上,她额上已经汗珠晶莹。她急速地喘着气。
“开空调呀!不开能省多少电?”
春红向来一副当大的口腔,总让阿莲对她让三分。
“我刚从河里洗衣回来,爬上楼顶晾完衣服后便跑来这里,又要爬上四楼看二嫂你,真是够累的。”春红说。
阿莲笑盈盈地给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嫂沏茶。
“喝杯菊花茶降降火吧。”
没等阿莲问话,春红的一肚子气就忍不住,她放开了话匣子。
“你说气不气,我刚才跟细叔讲起金凌来,他反倒嫌我多事。人家金凌比起那个杜鹃强多了,父亲是个官儿,亲亲戚戚有头有面,风风光光的。唉——要是他长脑子的话,把金凌娶回来,咱夏家不就是多了一张护身符吗?这对阿江、阿海的生意也有帮助,现在干什么不都是官与商你来我往吗?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春红一口气啰啰嗦嗦地说,越说就越激动。阿莲在认真地听着,心里仔细一想也是,阿海这阵子是做贩卖松脂的生意,得要政府的批准。低廉的收购价格令生意很难做,这也要政府来出台措施保证收购的工作的顺利开展。
于是阿莲突然就开窍的说:“是呀!细叔看起来也不傻,怎么会没想法呢?而且这对他以后不是很有帮助吗?”
“就是!”春红继续说:“你不晓得,我早就知道‘乐逍遥’的老板看上了杜鹃,若果杜鹃跟他在一起不是更好吗?细叔干领份工资哪能比得上人家大老板?这两个年轻人真不知脑子长到哪了?要是杜鹃跟了欧维,那细叔自然就会与金凌好,这才是皆大欢喜哪!”
“是呀,!是呀!这对大家都好。”阿莲说。她也认为这样的配对才是最好不过了。
“我嘛,还是想找些机会给他俩说说。”春红说。她显出一副好心肠为两个年轻人的美好未来着想的样子,让人听出了是当大嫂的有点责任感。
6
盛夏日长,太阳慢吞吞的不肯下山。夕阳的热气从地上蒸腾而起,暑热烘着每个走在户外的身体,即使坐着不动也能热出一身汗。偶尔吹来的熏风让人能有喘息的机会,可是风也是暖暖的,但总比没有的好。菜市场开始热闹起来了,不时传来各种嘈杂声,臭腥味懒洋洋地在空气中弥散着。
猪肉档几乎空荡荡的,仅有大牛和另一个年轻的卖主水生还在守着卖剩的几块猪肉。两人赤着上身坐在肉台里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枝,不停地赶着贪嘴的苍蝇。竹枝一横出去,所有的苍蝇便一哄而逃,在肉档上空转了几个圈儿后又重新落到那几块肉上。那几块微微发着肉臭味儿的肉,不知道有谁还会来卖,尽管已经是便宜货了。看来还是等天黑了拿回家自己吃了吧。
并不是生意不好做,而是大牛和水生中午时不做生意去赌博了。他俩见猪肉卖得差不多了,便到春风饭店吃午饭。吃完了,就围在那里与一群摸着扑克的人“豪赌”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热量减退时,大牛才数着一叠花花绿绿的零钱从春风饭店里大摇大摆地回到肉档。旁边答应给他俩顺便看看肉档的那位同行早就做完生意回家去了。只剩下大牛和水生的猪肉还静静地躺在长板桌上晾着,肉表面已经失水干硬发紫,连只狗也不来嗅嗅,上面落满了黑压压的苍蝇。
卖鸡肉、鸭肉的档口已经摆出一排裸的鸡或鸭,肉质新鲜嫩滑,旁边放着一些干净的肾脏。档主们正忙着宰杀鸡鸭,或拔毛或剖肚或挑肠,动作熟练敏捷得惊人,三五下就把一只原本欢蹦活跳的鸡或鸭变成了闭目待售的佳肴。卖鱼的档口里,鱼儿在池里畅快地游着,一不走运就给捉到砧板上。“啪,啪,啪”几刀落在鱼头上,开了肚子,掏了肠,然后大刀阔斧地砍成一块块,装进胶袋称完就给买主拧走,留下满砧板鲜血淋淋,惨不忍睹。还有各种卤味的老板也正忙着给顾客称肉,切肉,找零钱。
春红挺着大胸部,昂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近一个卖鱼的档口。
“哟!阿江嫂,我这鱼很新鲜哪,来要一条吧。”
卖鱼的是余杏子她阿妈仙姑,她一见春红,就马上招揽这位上帝。春红要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鲩鱼,仙姑的大刀一起一落砍着鱼,鲜血飞溅,春红连忙退得老远。她付了钱,便到一位老伯里买了一斤油炸豆腐苞。家里的几个孩子正长肉特能吃,油炸豆腐苞炆鲩鱼好吃又够他们夹了。春红是个挺会当家的家庭主妇。
春红走出肉菜市场,在一个蔬菜摊里买了少许除腥味的香叶。正巧杜鹃阿妈也在买菜,春红两眼发亮起来,连忙打招呼。她那只戴着玉镯子的大手轻轻地在顺风婶肩上拍了一下,就像老朋友一样亲切。这下顺风婶感到有点唐突和浑身不自在,平时不相往来的人怎么突然就对自己如此亲昵呢?
“哎哟——顺风婶!买菜呀!都买了些什么菜?哟,红萝卜,鸡肉。你还挺懂得饮食的呵,难怪杜鹃这孩子皮肤身材那么好!你也好啊,都这年纪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就不见得老。”
春红的嘴巴真会说话,夸得顺风婶不知如何应答,她只是呵呵地笑着。
“顺风婶,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好吗?”春红问道。
春红那么关心自己,顺风婶有点受宠若惊了。
顺风婶受宠若惊了,她就点着头,“呵呵,好好!”
“你家的杜鹃好吗?我每次回老爷子那边都不见她来走走,她许是很少到‘夏记’去吧?”
“她好,她好。谢谢你关心。她最近忙。”
眼前的春红不见得像往常那样难以接近,顺风婶现在与她谈话也显得自然多了。
“忙什么呀?是不好意思到我们夏家来吧?”
春红那张故作笑盈盈的脸,足见她做人的乖巧。这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其实也并不那么让顺风婶讨厌。顺风婶只是呵呵地笑着。
“到我家坐坐吗?”春红拉着顺风婶的手说道。显然她的手要比顺风婶的手润滑许多。
“啊,不了,不了。下次有空再去吧。”顺风婶缩回自己长满茧子的手,说道。并也顺便加了句:“你到我家来坐坐吧。”
本来“你到我家来坐坐吧”只是一句人情话,是顺风婶一时不知道说啥而敷衍春红的话,偏偏正合春红意。春红立即喜上眉梢,她把声音拖得老长的,叫得也亮。
“好——啊——我早就想到你家坐坐了。咱姐妹俩好好聊聊。”这声音这话儿让顺风婶听了心里起疙瘩,那股故作的套近乎真叫人猜不透春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仅仅因为杜鹃与夏洋相好,两家快要成亲家的缘故吗?如果杜鹃跟了这样的人做妯娌得学着做人咯,舌头就必须得学乖巧点。
“走啦!到你那坐坐。”客反为主了,热情而主动。春红拉起顺风婶的手就往粮所大院走去。
两个妇人各自拎着一袋袋的东西,晃悠晃悠地走上粮所大门口的陡坡。夕阳把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一胖一瘦。胖的是顺风婶,人到了这种年纪身体全走样了。较瘦的是春红,丰满得来又不至于臃肿的身体就像年轻时的顺风婶一样俏。
进里屋,春红那双善于观察的杏眼左顾右盼,把屋子上下四周都打量遍。。
挨门口的这面墙摆着一套陈旧的红木沙发,靠背上的彩绘图案有些漆已经剥落了,使原本完美的图案残缺不全,鸟儿少了头或脚,花儿谢了瓣,叶子破了。沙发前面是一张配套的方桌,因为桌面上的漆同样残损了,主人便用一幅水果图餐桌胶纸铺在上面。这幅鲜艳的水果图在这个简朴的家庭里十分引人注目。图画上的苹果粉红粉红的,金黄的大橙子,紫色的葡萄晶莹剔透,还有那杯淡黄色的果汁,都是那样叫人垂涎三尺,食欲大增。
与沙发对面的墙脚摆放着一个依然是陈旧的长柜子。柜子原本鲜亮的黄色褪得发白。只有柜子上的CTL牌21英寸彩色电视机是崭新的。电视机旁边的消毒碗柜的外壳也有点生锈了,但主人依然把它抹得干干净净。电视机左边是一部白色的电话机,日久天长颜色已经有点发黄了,并且有点故障了。电话机底下压着一叠《西江日报》。
长柜子上方挂着一份印刷着谢楚余画师油画作品的挂历。这是李岚岚寒假时特意从广州买回来送给杜鹃的。因为杜鹃十分钟爱画家笔下所表达的意境,以及画里的女主人那姣美的形象。它能让杜鹃产生无穷的遐思,获得美的享受。挂历旁还挂了一个崭新的石英钟,正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钟的外形和颜色都让人赏心悦目。杜鹃就是喜欢这玩意,她在一家精品店里一见就爱不释手,连价也不讲就买回来了。
侧壁的墙脚处置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小茶几,保温瓶、茶壶、茶杯都整齐地摆放在上面。茶几上还用水养着几株生意葱茏的富贵竹。旁边的落地风扇正“呼呼”地转着。风扇因为用久了,转动时发出的噪音就大了。扇叶上还沾着一些黑乌乌的污迹,这是因为厨房的油烟排出设备落后,油烟会飞出厅来所导致的。
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陈设,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简洁。
春红在沙发坐下了。“不错!不错!家里还可以。杜鹃也能帮家里置点东西了。”春红一口称心如意的口吻称赞着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
午后的屋子,因为太阳西斜,阳光照进来。所以尽管风扇转得飞快,也还是热气逼人。人一进屋子,汗儿便冒出来。
顺风婶沏了茶给春红,然后坐下来了。可是她还没想到要与春红这样的人聊些什么。但是春红会打破一屋子的沉默。
“杜鹃呢?不在家吗?”问了。
“不在。”答了。
“你家的杜鹃长得可真俏。”春红满口欣赏的说道,但却让人听出不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假惺惺的。
顺风婶只是“呵呵”几声,也表现不出什么愉悦。
春红伸出莲指轻轻地捏起搪瓷杯,呷了口茶。她这样的动作是要刻意地在顺风婶面前显示自己的身份并不低微。在小镇,夏家的地位自然不算弱,但同时比上也远远不足。春红觉得值得在某些人面前去炫耀,可她心里并不满足,她仍然希望夏家有朝能拥有更让人羡慕的金钱和地位。春红一直把希望寄托在丈夫夏江身上。丈夫摸爬滚打,她认为都值得。对丈夫抱怒她总是忍声吞气,只盼望着有天能如她所愿。现在,春红确切地知道夏洋将更能令夏家不费多大的气力就可以风生水起。夏洋是有福气的,前途无量,只要他懂事,把金凌娶过来,夏家很快就更上一层楼了,春红总是这么想。同时,她也在做些工作,她是当大的,她有权利和责任帮夏家出一分力,她也总是这样想的。

春红又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转入正题了。
“只是这么好的女孩子家跟了咱家夏洋会受苦的。”春红说完,沉重地叹了口气。故作的叹息。
“我们夏家这几年的生意总是起起落落,亏了不少本。阿江这几年辗转的干这干那,总不见得有什么起色。他现在做水泥生意,全凭他表哥跟水泥厂的厂长是远房亲戚关照着。”
说完,春红捏起杯子还没喝,嘴里就要说话了。她便又把杯子放下。
“阿海现在是贩卖松脂的,生意确实很难做。老子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哎!这样下去,夏家总有一天会……”
说到伤感处,竟然落泪了。刚才还是春风满脸的春红一下子就乌云密布,黯然泪下。
顺风婶把餐巾纸递给春红拭泪,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傻愣愣地坐在旁边看着春红伤心落泪,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也在替春红替夏家难过起来。哎!人活着多不容易啊!干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哎,现在时代不同了,刚不愁吃不愁穿是不行的,还得想法子活得有面子才有意思。杜鹃她年轻还不懂这,要是她能嫁进上好门家,以后的日子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春红说话时两个眼珠不停来回瞟着听她说话的人,她想看到这个心疼女儿的母亲神色是否也忧愁起来。
“不过,杜鹃这么好的女孩,是不愁找不到好门户的。听说‘乐逍遥’的老板就一直对你家的鹃儿有好感。这女孩额头长得开阔亮堂,就是有福气。杜鹃要是真的跟了欧老板就等于投了个好胎。你就这么一个闺女,你怎么不劝劝她呀?以后啊,你就什么也不用愁了,你也该享清福了吧。人家欧老板少说也过百万的资产,人面也广,还沾着他堂叔叔欧家富的光呢!这欧家富可谓富甲一方,镇上大凡有钱有权的人不都是欧家的族人和亲戚吗?这么好的人家到哪里找呀?你怎么不替她往后的日子想想呢?你瞧你家这个样子,人家欧老板大楼别墅轿车的,风风光光。如果你成了他的丈母娘,走在街上看你的人脸色会比现在好多了。”
春红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无不透出自己走在街上远比顺风婶尊贵些。她完全可以昂首阔步地走在街上,而且还可以对别人不屑一顾。而顺风婶现在就没有这资格。
春红呷了口茶润润干喉,然后她仍觉得言未达意,继续说道:“咱都是女人,谁不想嫁得好门家,享一辈子的福。杜鹃她有这福气。我是好心肠才多说几句。你看你家杜鹃手脚长得大小姐一般,干不了粗活,就连洗衣服怕都累着。”
春红终于住嘴了。她的这些话实实在在是让顺风婶听得瞠目结舌,杜鹃不是与夏洋相好吗?难道春红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这个势利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屋子里沉默了,只有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春红看着顺风婶听了自己的话似乎在寻思着什么,心中暗暗窃喜。她把手屈肘平举至胸前,看了看手腕上闪闪发亮的手表,说:“哎呀!不知不觉就出来半个时辰了,我该回去做饭了。”
春红欲站起来告辞,看看顺风还窘着的样子,又坐下来。她拍拍顺风婶的肩膀,说:“顺风婶,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别往心里搁着。”
然后,春红拎起她的东西,轻快地迈出了粮所大院。
日落西山了,霞光把天边染得瑰丽无比。渐渐地缤纷的色彩褪去了,天空残留一片淡白。夜幕还没有降下来,一钩弯月便悬挂在青蓝青蓝的天幕上,丝丝缕缕的流云游曳在天边,薄纱般透明。偶尔有鸟儿从天边飞过。大街上比原来安静许多了,只有菜市场里仍然发出各种嘈杂的声音。气温还没有明显的下降,大街上的人身上还流着汗。
春红笑意满脸地穿过大街走回家去。今天她做了一件一直挂在心头的事,足以让自己骄傲。今天晚上就最热也能美美地睡一觉。
7
这阵子,大哥夏江的楼宅要重新改造装修。把小窗眼打成大窗户,把那些木做的窗框换成闪亮的铝合金窗框,安上有颜色的防晒玻璃。室内重新喷染白灰,外观全贴上晶光闪耀的马赛克。总之是要把整栋楼大大小小的各个方面都做一次重新改造革新。使原来留着90年代初的楼房风格变成富有这个时代的装潢特点,使原来黑漆漆不够光线的楼房改成亮堂堂的厅室。并且把原来只有二层的楼往上再加盖一层,再过几年儿女长大了也好有个私房。这样一折腾,就得花上几个月时间一点点的去完成。因为搞建筑的大小工人都是揽上几家的工程一起轮流动工干活的,所以这工程就只能断断续续的去做,急也急不来。
因为要改房子,夏江一家暂时搬回了老居夏宅。春红在这里住得浑身不自在,总嫌活动空间狭小,出入不方便。不过,住这里能省掉一笔租金,春红还是愿意搬进去住下来。只是心里头依然有点郁闷,刚回来几天就因为出言不慎得罪了老爷子。不过夏老他健忘,并往心里记;而春红的这副性子,也很快就忘了那些磕磕碰碰的事儿。倒是二嫂阿莲和细叔夏洋心里有些不快。阿莲虽然很怕春红的嘴巴,可是又不得不去搭理她,怕得罪不起!夏洋总希望她快点搬走,恨她在这里寻是非,兴风作浪。
这两天春红像逢了喜事一般爽劲。她楼上楼下蹬着高跟鞋“咯咯”的走动,偶尔哼首老歌,扯尖着沙哑的喉咙。夏洋觉得春红有点神经失常,好生奇怪。这个虚荣势利的女人越来越让夏洋讨厌,与她一家人真是贴错门神,倒霉透了。春红前阵子的那番话就让夏洋搁得难受,现在听着这刺耳的歌声,真叫他浑身毛发直竖。因此春红惹得夏洋满腔怒火,又不得不压在心头。一见她,夏洋就马上溜掉,心里骂到:“这样的女人最好别让我碰见,臭三八!”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终究还是有许多躲避不及的时候。
晴朗的夏夜很美,月儿盈满皎洁,星群密布。这样的夜晚并不觉得让人寂寞,夏洋却孤独地坐在楼顶的护栏板上弹吉他。他弹得很轻缓,那轻轻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夜空中传来,像淙淙的的小溪水在流淌;又带着丝丝忧伤,像孤苦的小女孩无力的呜咽声。弹吉他的人完全沉浸在这缥缈虚幻的声音里。
楼顶上的铁夹给打开了,一阵响亮声音打破了夏洋的幻境。是春红上来了。她来干什么呢?夏洋觉得扫兴!
“哎哟!又是吃饱给撑着啊。坐在这儿弹吉他,小心当黑坠下楼去!”
多臭的乌鸦嘴!
“你别来打扰我!”夏洋不耐烦的说。
“我那有空闲特意来打扰你呀?你不见我的被单忘了收还晾在这儿吗?”
说完,春红转身去收她那张大红大紫的被单了。
夏洋以为她收完被子会立即下楼。谁知春红搂着被子像抱着个孩子一样站在夏洋跟前,那样子难看死了。春红有话要说。
“细叔,我看你整天只会弹弹唱唱的,你难道一辈子就让杜鹃听这样的声音过日子吗?人哪,是要吃喝完乐的。特别是女人,没有钱会很快老的。没钱,最美的仙女也成丑八怪咯。人家‘乐逍遥’的老板就不同,杜鹃要是跟了他,就是不干活也不愁吃喝完乐。你缠着人家不放,这不等于害了她一辈子吗?不是毁了她的幸福吗?”春红字字铿锵,她就是要夏洋听了好死心。
夏洋停止了弹奏,在静静地听着春红的话。他神色忧郁,眼里却喷着怒火,恨不得把这个多事的女人一脚踢下楼去。
而春红却觉得话还没说到要害去,所以她还把话往下说。“那天我跟杜鹃阿妈聊天。她阿妈就她一个女儿,她是盼女儿找个好门户。人家顺风婶挺喜欢欧维这人的,还气你把她不谙世事的女儿骗了呢!”
春红说着,发现夏洋的脸神越来越凶,于是搂着被子,迅速下楼去了。还边走边说:“我走了,别怪我多事呵!”
春红下楼去了,空荡荡的楼顶上留下夏洋还在那里愣着。不再有吉他的乐声了,只有夏虫在唧唧吱吱地抵吟。晚风吹起,夏洋打了个冷颤,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赶紧坐下楼面,还真有点害怕不小心坠下楼去。他把吉他放在一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捏出一支放在嘴里点燃了。他懒洋洋地瘫在楼面。背靠着防护栏,口里吐着烟圈。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那凶狠的神色了,却黯然伤神。忧伤的脸色难看死了。
这一夜,各种零乱的思想纷至沓来,令夏洋无法安然入睡。他想了许多可能与不可能的事情,思想上的挣扎是那般的痛苦,折磨得他憔悴不堪。第二天晨曦,他就起床了,两个眼圈黑黑的。春红昨晚的话像一根毒针一样,还插在在他那昏胀的脑袋里,又如漩涡在脑里不停地翻滚。
他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陌生。一夜间自己消瘦了,似乎连胡子也长长了许多,一副颓丧的面容。他连忙跑到卫生间,开了热水器,用温热的水敷着双眼和脸颊。一阵阵的热水让他浑身冒汗。
盛夏的太阳毒辣辣的,早上七点钟的太阳就把头发晒得烫手。树上的蝉儿一早就开锣了,此起彼伏,听见了就叫人心烦意乱。夏洋回学校去了。
当夏洋正在教室里给学生讲课时,外面就传来“嗡嗡”“哐哐”的声音,整个教室就充斥着这种高分贝的噪音。教学楼的对面,建筑工人正在繁忙地施工。他们要抓紧时间把这幢新建的综合大楼在下学期开学前完全竣工,交给学校投入使用。因为吵,夏洋干脆不讲课了,让学生自己去看书。学生也嫌吵,干脆把门窗都封得严严实实,教室的空气凝固了,很浓的汗味。教室上方的壁扇虽然嗡嗡作响,左右摇头,但是风依然很微弱。渐渐地,这间坐了50多个学生的教室的气温越来越高,越来越闷。学生无奈地拿起书本当扇子扇着。夏洋越觉得烦躁不安,在教室里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这一节课是那么的漫长,怎么盼也盼不到下课。
一个上午一分一秒艰难地挨了下来,又一个下午在煎熬。
放晚学了,夏洋匆匆地回了家。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干脆连手机也关掉。他的思想仍然很混乱,不想见人,就连任何一只小生物也不愿意出现在他眼前。
8
顺风婶这几天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每次看到女儿那副被爱情浸泡的甜蜜样子,她真不忍心让女儿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让事情顺其自然吧,她只能为女儿祈祷,希望女儿幸福没有忧愁!
杜鹃呢,她是快乐的,夏洋给她带来了绚烂的日子。尽管杜鹃偶尔会遇见欧维那张肌肉横长的脸和让她恶心的眼光,但是快乐让她并不在意这些。恋爱的日子总能把一切烦恼和忧虑抛于脑外,欢跃的日子在天天天天流逝,如白驹过隙。杜鹃天天幼儿园里带着小朋友唱歌、跳舞,比前工作更顺心。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整个人生,全因为有了爱情而满足了曾经空缺的一切。她已不再追求那些虚幻的名利,不再幻想有天能成为舞蹈家,不再虚想那种不切实的万人空巷,万众瞩目,万千宠爱。她也不会再羡慕别人所拥有的奢华的物质生活。她过去的种种天真的幻想早已让爱情给挤掉,似乎是爱情让她成长了。如今的杜鹃是那么的充实,那么的活跃,那么的洒脱,那般的光彩照人。
日子在瘟热的空气中一天一天的熬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学校临近期末考试。夏洋盼望暑假快点到来,同时又害怕暑假,因为他会更无聊更无所事事。但暑假终究还是来到了。七月中旬,学校里所有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
这几天刮着台风。台风很猛烈,它从远方而来,却冲破重重山峦的阻挡直卷进山镇。风从延绵而坚不可摧的峰顶上俯冲而下,使整个小镇在刹那间变得风雨飘摇,天昏地暗。台风搜刮后到处一片狼籍,商店里的广告牌、招牌给打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紧锁的铁闸门“啪啪”作响,与风相持不让。街上飞沙走石,空无一人。垃圾和枯枝败叶让风一团卷走。大树上的鸟窝抖了下来,也随风远走了。台风过后树木显得疲惫不堪,气息奄奄。那些幸免与难的紫荆树、玉兰树、桉树,完全是因为有街道两边高耸而密集的楼房作保护才逃过一劫。而山坡上及路旁的树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飓风夹着又大又密的雨水无情地摧残了它们,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久旱而蓬松的山泥不争地给雨水推下山来,有的横瘫在路上,交通瘫痪了;有的冲进河里,农作物让山泥挤涨的水淹没了。水电也一度停止了供应。人们惊恐了,担忧着。
台风过后,一切雨过天晴。台风扫走了连续的高温天气,带来凉爽清新的空气。人们在繁忙地做着台风过后的善后工作,紧张地进行抢收或抢救还有希望的农作物;挖通河沟;清除公路上的山泥。一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夏洋的老毛病又犯了,杜鹃最害怕还是这个时候,他怕看到夏洋的痛楚。夏洋因为无所事事而精神不振,,魂不守舍。心理上的失落与怅惘就愈发浓烈,再加上感情上矛盾与苦闷,使他内心笼上一层阴霾。爱情只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不顾一切。一旦理想的爱情与现实发生冲突时他犹豫了。他陷入了困境而无法摆脱,对爱情,他没有了当初的坚定和自信了,取而代之是焦虑和逃避。可是杜鹃对夏洋内心并不太了解,她只知道夏洋的失落与怅惘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理想在现实中寸不难行所致。杜鹃以为只要有她在,就可以解决夏洋的困恼。她的温情可以驱除他心中的痛苦。
趁着台风过后天气还凉爽,杜鹃缠着夏洋带她四处游玩。
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唯一可以随心所欲的就是开着摩托车兜兜风。
明媚的阳光中,一对年轻的恋人沿着秀色可餐的山乡野岭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沿途河岸上的翠竹曲折而浓密地排列着,秀美婆娑,摇曳生姿,它那诱人的绿充分地向大自然秀出它旺盛的生命力。远山变化万千,延绵十多里。高耸入云的群山镇坐旷野,似巨龙守护人间。沿途遍布村庄,牛棚猪舍。路旁的石山怪石嶙峋,花草旁生逸出,老藤缠树。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过了一个庄,离开了莲都,进入了另一个小镇。山麓便盘曲而上,千回百转。这里的石山跟前面的石山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前面的是灵秀,连连绵不断,山林茂密;眼前的是俊朗,孤峰兀起,秃石裸露。
旅途让人心情舒畅,山花烂漫,草色翠滴,鸟儿欢唱,山泉淙淙,晾风习习。美景会让旅途中的人忘记了忧愁,卸下了疲惫。
偶尔有三五辆小轿车徐徐沿途观光。有的游人下车拍摄,流连忘返。他们所拥有的豪车、华衣、所带的名贵物品,以及他们的神气,对夏洋和杜鹃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人与人之间的某些差距有时就如同天跟地一样遥远。尽管他俩并非把一切追求只放在物质上,可是眼前所见,确实是让人怦然心动。目前来说,任凭他们怎样去努力,去拼搏,也不会实现自己所向往的。
啊!人的越强,他的困恼就越多。人的越大,心与现实之间的路程就越远。
四处游玩不但没有减轻夏洋的苦恼,反而让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加倍的不满意。他显得更烦躁。又一次仿佛一声巨响在耳旁震醒他。他再次拷问自己,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思索中。他几次决然的想出走,都因为杜鹃的梨花带雨拽住了他的脚步。
就算爱情只剩下空壳,杜鹃也不愿意放弃它。她在努力拯救他们的爱情,或者说是拯救他们将来的婚姻。她经常陪伴夏洋的左右,陪他唱歌跳舞,陪他游山玩水;日以继夜地折了365颗幸运星送给他;亲自下厨为他煲靓汤,弄点心……总之,只要她能做的她都做,不会的她就学。只要他开心的她就开心,爱一个人真不容易啊。
而夏洋怕杜鹃受伤,更怕这样拖下去害她更深。在接受杜鹃为他所做的一切时,他百感交集。他责备和痛恨自己。他越来越怕面对这段感情,越怕看到杜鹃充满期待的眼神,他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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