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去同学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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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燥,起风的下午,陈贤跟文良约好跟他一起回家,作为幼弱孩童,亦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并走路,每个人手里卷了一本书,如果有时间,就翻翻看看。他们彼此小声对话,一路沿着校园后面的狭窄小路行走,文良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小草,一下一下。路两侧是嫩绿草坪,路边开满细碎花朵,红色、黄色、蓝色、白色,灿烂而热烈。这些花草整齐乖顺,想必刚刚被人护理过,有清冽的大颗水珠从花瓣上滴落,在光线里,凸显明亮而鲜活的光泽,被风吹动摆来摆去,散发透明而清雅的甜香。这里是一大段土路,凸凹不平。大约走了一刻钟,他们抵达一个高楼下,白色破败的楼房,拥有古朴陈年的痕迹,每家的阳台都挂满衣服,养满花草,空气里拥有饱满俗世的气息,楼前的荒芜车场上空,旋飞几只黑色迅疾大鸟,发出沉重叫声。文良说:
“走,上去,我家在五楼。”
不由分说,他们走进一个单元里,沿着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一直不停,对陈贤而言,这亦是新鲜,住在楼房里,而且是个城市,多么幸福,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一生住在低矮的茅草屋里,并一直被人欺压,想想他的内心亦会颤抖。人生居然是这样?拥有这么大的不同。正想着,文良推推他,说:
“到了。”
文良掏出钥匙,打开门,便听见里面传出叫声:
“谁回来了,谁回来了?是谁?”是个凶狠的女人的声音。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靠枕砸到了门口的墙壁上,瞬息掉落到地上。文良弯腰捡起来,说:
“妈,是我,你干什么?”
陈贤被震慑,瞪着文良,已不知如何是好,尾随在身后,怯怯的。文良扭头,说:
“进来吧。”
陈贤畏缩着,蹑手蹑脚跟进去,亦不敢抬头,生怕再有一个靠枕砸过来。一直跟着文良走进另外一个房间,在背后关闭房门。
“吓到了吧?我妈就那个样子,不用怕。”
“你妈妈怎么了?”
他们正在小声说话,便很快听见隔壁有个尖利的女子的声音,想必很年轻,大声叫着:
“我不管,结婚了,再也不回来。”
“你敢,敢结婚?”凶狠的年老的声音,是文良的妈妈。
陈贤缩着头,朝文良吐了吐舌头,瞪直了眼睛扭头问:
“文良,谁啊?”
“没什么了,是我姐姐和妈妈在吵架。她们天天这样,我都习惯了。”
“她们为什么争吵?你姐姐她怎么啦?”
“唉,你不知道,幸福的家庭个个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环境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不能够改变,我烦透了,打算不读书了,离开这个家。”
“别这么想,你还太小,等你考取大学,就好了。你爸爸呢?”
“我爸爸,要是我有爸爸就好了?我爸爸要在,肯定不是现在的状态。我妈妈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我爸爸。我爸爸在我不到半岁时就被人害死了。”
“什么?被人害死了?现在怎么还有这种事?”
“我爸爸是警察,缉毒的。我爸爸的离去很悄然,没有任何声息,单位派他出差,出了几天就再也没回来。后来四处寻找,一个宾馆外的野地里找到父亲的尸体,已经腐烂,身上挨了七刀。后来查清楚一个贩毒团伙干的,这帮混蛋已经被拘留。可是有什么用呢,我爸爸的生命谁还能给?我的妈妈是个依赖性很强的女人,爸爸的离去,令她瞬间精神错乱。这些年,独自带着我和姐姐艰难生存。两个油瓶一个孩子,拖着一个女人,辛苦与劳累可想而知。我妈妈一直没结婚,也许她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又拖着两个孩子,亦不好嫁人,便没再打算。可是,你知道人世有多么艰辛,对一个女人多么不公平,我们过得很差,你能看出来的,这是无奈的事。但我母亲能够做到今天,已经算是万幸,但是她是不可原谅的,我对她感恩同时也感到羞耻,唉,不说也罢。我姐姐我都不想提起她,她找了一个男人,说要结婚了,才知道对方早已经结婚。爱一个男人,无论是痛恨抑或耻辱,爱上了亦无法割舍,她始终无法遗忘。便与这个男人长久保持暧昧关系,女人一年年变老,而再也没有新的男人接近,她的日子一潭死水。如今都35岁了,还是如此。”

“你的母亲不能制止这些事吗?”
“我的母亲?她有资格吗?我并不想损伤一个耗光心血抚养自己的亲人,但她的确让我羞耻。我和姐姐的生长,都来自不同男人身上的钱财,我的母亲太过分,太过分了。我们不停的搬家,为的是躲避被邻居议论,辱骂。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我打算跟母亲坦白,不读书了,我要出去挣钱,养活这个家。不能在这样了,我们都长大了,拥有自尊,不能这样一辈子羞耻做人。可是我的母亲仍旧如此,无论如何,改不了。所以,她的任何话,我的姐姐亦不会听。我的家庭就是这样?陈贤,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能够倾述的朋友。我……”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知道的。”
直接裸露的言辞,对于一个长大的孩童,亦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痛苦,陈贤仿佛感知他的童年,亦是支离破碎的羞耻与侮辱,跟他似曾相识,但是所受的屈辱的方式不同,其结果亦都相同。这个悲恸的世间,拥有这么多不公的家庭,过着如此不堪的日子,耻辱与无奈,他能够体会眼前这个幼弱孩童的内心。他突然拉住他的手,感到胸中有哽咽,不能够言辞。那个晚上,他没有在这个朋友家吃饭,这个朋友,亦觉得内心破碎,没有心思留在家中。他们一并下楼,打算走回学校,在学校门口的破旧敞篷的大排档里,各自闷头吃了一碗热汤面,辣辣的汤汁,渗入喉咙,是一种沉重的哽咽。他们各自拥有心思,眼中有渗出的微弱泪水,一直不说话,直到吃完,彼此内心仿佛有很多东西无法舒展。不同的经历,却拥有同样羞耻,他们亦都感到,彼此的内心更加贴近,是彼此友谊长存的伙伴。
两个幼弱孩童,吃完热汤面之后,坐到操场的高大横杠上,晃荡两条腿,默默地想心思,仿佛牵涉到沉重话题,亦都沉默。是的,一个家庭的重量,承担太多,尤其对一个孩子来说。更是如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角色,年幼就要承受磨难,在感情抑或别的方面早早被击败,成为一个失败的结合体。这样的负担,父母有没有感知?是否能够想象,自己的罪孽,造**生的不幸,再带给孩子,何其不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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