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麦场捕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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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幼弱女子好像来的很早,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躲避喧嚣。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故意踢了踢凳子,生铁与地面生硬的摩擦发出尖利声响,女子突地起身,扭头看着他,眼神带有怨恨与气馁。他坐下,扭头与她对视,瞬间的对接,对待孩童亦是一种心里暗示,他说:
“工具我带来了,放在外面。”
“哼,我不稀罕。”
“那就算了,放学再带回家好了。”
“你讨厌,还没抓蜻蜓,干嘛带回家。你讨厌。”
“你不是不稀罕吗?”
“哼。”女子看着他,嘴唇绷得很紧,眼睛大大的,有泪光的痕迹,爱哭的女子,亦很小一件事,亦能够流下眼泪。她低头重新趴回桌子上,不露声息,仿佛有怨气,亦内心平定,直到知道他带来了工具。她一直以为,从昨天开始他们就不再说话,从此形同陌路。一天的课堂,对她亦是一种磨难,心早亦放飞,不知去向。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她弹簧般从位置上弹起来,敏感而习惯地说:
“到”。
瞬间周围爆发哄笑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瞪直眼睛看着她,不知其可。便问:
“陈秋秋,你干什么?谁叫你了吗?”
“老师,不是你叫我吗?”
“陈秋秋,你上课干什么了?”头发花白的老人终于被惹怒,课本重重地摔到桌子上。
幼弱女子嘟着小嘴巴,低头亦不吭声。陈贤感到这个女子的与众不同,是那么可爱。她的内心是个弱小世间,苦乐悲喜显露非常。当全班眼神聚焦看他们,他似跟她一起的罪人,感到亦格外尴尬,难以承接。他闭上眼,趴到桌子上,企图掩饰苍白老人的严峻训斥。终于女子挨了惩罚,明天务必带家长过来训话,家长不来,她亦不用来上学。说完,老人背着手走出教室,教室再次爆发哄笑声。那个高个子班长,是个严谨的选手,他手里拿一本书,跑到讲台上,用力地摔打桌子,大声说:
“静一下,大家静一下,有什么好笑的。现在是自习,不要吵。”说完又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放学了,教室瞬间变成空盒子,又有人开始打扫卫生,放凳子,他说:“走吧。”
她站起来,抽泣着,收拾好钢笔,本子和课本,放到书包里,然后独自背上,亦低头用袖子抹着眼泪,走出去。他跟出去,走在她身后,问:“课堂上,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突然大声抽泣,幼弱内心想必遭受羞耻。他亦不知道如何说话,站在她的旁边,丧失声响。他突然跑到她的前面,倒着走路,看着她。她的脸很红,大睫毛上沾满泪花。手上的墨迹在脸上留下痕迹,近视一个弄脏脸的小猫。他一直退着走路,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突然站住,双手在两侧的裤子上擦来擦去,说:
“你别哭了,我们去扑蜻蜓吧。我去拿工具,在那里。”他指给她看。
她停止哭泣,顺着他的方向看,说:“什么?在那里了?”
他向前跑了几步,滑去沟里,然后又跑去对面的麦田里,用脚踢着浓密的麦陇,寻找早晨放进去的工具。很快他找到工具,用手举起来对着马路上她笑:
“看,看,找到啦。哈哈。”开心的样子似乎很少见。
哭丧脸的幼弱女子,突然破涕为笑,对着他大声说:
“快点过来,快点。”
他们拖着工具,走在沟里,一直到村头外千家万户的聚集胜地,大麦场。太阳还未落山,有明媚光线,很远,她亦看到麦场飞动的蜻蜓,轻柔的,像某种画中的飞鸟。这些蜻蜓体型较大,翅长而窄,膜质,网状翅脉极为清晰,飞行能力很强。它们喜爱潮湿气息,尤其有水的地方,正是它们繁殖的凭借。它们的样子不同,大小各有不同,华丽的翅膀,在光线里,有闪亮粉彩,像女人脸上涂抹的化学用品,耀眼而美丽。这个大咧女子,大笑着扑入,女子果真是个顽童,把外套脱掉双手撑着,嬉笑着到处扑蜻蜓。陈贤抬头看了看手中的工具,看到麦场中央穿梭的弱小动物,悠然自得。他双手抓紧工具,悄悄跟踪一只华丽的猎物,很快,他捕到一只,在网兜里四处穿梭,企图逃窜。他整个人趴上去,扭头喊:

“逮到了,逮到啦。”
一只鲜绿头骨,翅膀湛蓝带亮粉的蜻蜓,落在女子的手心里。她欢呼着,小心的捧着那只蜻蜓,说:
“好美丽哦,好喜欢,谢谢你。”
那天,他们足足捕到了十五只蜻蜓,情态各异,颜色混杂。美不胜收,在女子的透明瓶子里,飞旋,企图逃窜。他们满载而归,他们的欢盛情结,终究被人发现,一个过路的男人,是女子的族类。天很晚了,没有星星与圆月,他们一起走回家。在宽广的马路上,小声说笑,这一天,陈贤感到无比快乐,他的笑声剧烈,也只有这个世间,他才能够明晰,自己原来还是个孩童,能够完整凸显孩童的本色。遥远的黑夜,充满村子上空,他听到他母亲在喊他,声音凛冽嘶哑。他内心惊慌,说:“我妈找我了,工具你带回家吧,我得跑回去了。”
不容置疑,他瞬间消失,他奋力奔跑,向着他母亲的声音。很快,他看见黑暗的街巷,在一片微弱光亮里,看到他苍老的母亲,正在张望。他跑过去,大声说:
“妈,妈,我在这儿呢。”
他的母亲转身看到他,眼神充满激愤,说:“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走,快点跟我回家去。”
他感到不测,有某种鲜明预感,仿佛一场事变,东窗事发前的氤氲。他大步跟上他的母亲,试图说点什么,但最终无言。到了家,他的母亲剧烈呼吸后站定,转身,在暗中看着他问:“贤贤,是真的吗?你跟秋秋在一起了?”
“妈,妈,你说什么?我们是同学,什么在一起了,天天都在一起。有谁说什么了吗?”他母亲的话,令他有点意外,但又是偶然中的必然。
“你说实话,是不是?”
“妈,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他低头辩解他的母亲。
“你难道不明白,今天陈秋秋的妈一路大骂找到家里,我的脸面简直丢尽了。儿子啊,你知道爸妈的心痛吗?你能了解吗?你已经不小了,能体谅父母的感受吗?”他的母亲在暗中抽泣,迫切而灼热地看着他,他亦能感受到危机。
“我能感受,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跟同学出去玩了一下嘛。大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了。”他低头坦白真相。
“陈秋秋家是怎样的?你知道吗?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告诉你。孩子,以后不能跟她走太近,知道吗?不然,你会吃尽羞耻的。你爸爸不知道这事,我没敢告诉他。怕他生气,他已经不能再生气了,你是知道的。马上该高考了,你要收心,考取高中,一定要离开这个家。知道吗?知道外面的传闻吗?你的父亲已经被耻辱到极点了,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一定要听妈的话。”他的母亲一直轻声抽泣,言辞着哽咽,最终不能够再说下去。
“妈,你别难过了,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他的内心被触动,感到带给父母的耻辱。
他的年少,一直被禁闭,稍稍轻狂,亦被熄灭。他注定是个不能够飞跃的人,在这个家里,外面。除非他长了翅膀,飞到尽头,父母看不到他的地方。他的内心亦会轻松。所以他必须飞,变成一只蜻蜓,飞离这里,独自为家,他的年少,女子带给他的欢愉,亦是最后一次,但是成为他内心铭刻的瞬间,不能够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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