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睡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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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太阳的光芒穿透厚厚的窗帘,顽强的将房间一点点点亮。房间里的布置、陈设逐渐清晰。一夜无眠,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敏感的人,换了床就无法睡觉,何况现在是重新换了一种物种,一种活法。整个晚上,我的眼睛都在告诉我,它无法睡眠,由于对未来的忐忑,对现实的不安。但我知道,心何尝不是!
阳光让房间里的事物清晰,也让我逐渐可以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房间的主色调是黑色的,想必是阿Sam装修的时候特意交代的吧,黑色的壁纸,上面除了星星点点的类似星星一样的东西,找不到任何可以有光亮的颜色。而整个墙面,包括天花板,全部都被这种黑色的壁纸所覆盖。在这样的房间里,拉上窗帘,白天就会变成黑夜,日夜就会颠倒。在这样的被黑色包围的领域,正常人想必都会被逼疯。但让人松一口气的是那唯一透着生气的窗帘,海蓝色的底,白色的并蒂莲,在孤独的开放。窗帘一看就是那种质地很厚的棉布,好在它的身上还有一丝光亮,否则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非窒息而死不可。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再无其它家具。在靠近床头的那面墙上,是阿Sam的一幅巨大的个人黑白照片。说它巨大,是因为它几乎占据了那张墙所有的地方。照片上的阿Sam忧郁的站在那里,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潭。衬衣的纽扣只系了一个,露出结实且性感的上半身。看的出来,阿Sam是一个平常很注意保持自己身材的人。而一个很很注意自己身材的男子,又将是一个很有自恋情结的人。
看着房间里的能观察到的东西,我揣测着那个此刻仍在床上睡意正浓的男子。对于这种说不上是习惯,还是嗜好的东西,潜意识中,我曾多次希望它远离我,不要让我有那么多的预言,不要有那么多对猜测的不期而遇。可是不能,我怎么做都驱走不了它。陶子曾说我前世一定是巫婆,能预测未来。可我却为之悲哀,我能猜测他人,却猜测不了自己的未来,找不到自己的幸福所在。
现在,终于可以看清我的位置了。一个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圆型的鱼缸,半鱼缸的水,而我就在这水里呆了一夜。那么小的鱼缸,甚至比我家的还要小的很多很多。我家的鱼缸,养我这样体积小的鱼上百条都不嫌多,而这个小小的如煲汤锅大小的鱼缸将是我今后的栖身之地。身边不时有一些身体长长的、细细的虫子游过,我知道,那是鱼虫,小允下了班,隔天必去买的鱼虫。
悲哀从脚底慢慢的、丝丝缕缕的升上来,一根一根,绕着我的脖子,一圈一圈,越缠越多,越缠越紧,紧得呼吸开始急促,紧得我知道这样下去,我非窒息不可。难道从此以后我真的要过着鱼类的生活,过着除了尾巴扫动水面发出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语言的生活吗?
我浮在缸底,将头深深埋下去,我渴望此刻有人可以告诉我下一步的生活将是怎样的,也眷恋那种有人陪,即使什么都不说,仍可以感受到温暖的时候,虽然知道那种温暖并不是自己真正渴望的。
这时房间里传来起床、穿衣服的声音,是阿Sam的。不自觉间抬起头,却看见阿Sam穿了一件睡袍,正睁着那双让我脸红心跳的赫眸爬在窗台的棱上,细心的看着我。羞涩、隐隐还有些不安,我忙低下头,游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全然因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的忧郁,相反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唇角飞扬,似笑非笑,而我,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包括小允。
心跳的厉害,象要不小蹦出来似的。我的脸也烫的厉害,全然因为我还没有学会面对这样的注视。而内心,却有醉了的感觉,醉在那样的笑容里,醉在那样的眼眸中。
“你害羞了?”阿Sam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是依旧低着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哦,不对,应该是蓝公主才对。”阿Sam自说自话,同时又纠正自己的口误。
“从发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那样的喜欢你,我想你应该不是普通的鱼。知道吗,在那么多的鱼中,惟有你是蓝色的,大海的颜色。你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没有人能比的了,所以我给你起名叫蓝公主,你喜欢吗?”
我想说,长这么大,没有人用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词句夸赞过我,全然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普通的放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但是再普通的女孩,都梦想自己是个公主,有一天能碰到解救自己的王子,何况对于整天生活在自己编织的童话中的我呢。
但悲伤就在此时又从心中某个地方,不容分说的钻了出来。从小就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美人鱼公主,虽然知道这仅仅是童话。而美人鱼也不过是人类的一个美好向往而已,但是,有梦总比没梦的好。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一条他人鱼缸中的一条仅供观赏的鱼,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依附他人。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知道我的想法,没有人可以明白我的渴望。

是啊,没有人会想到一条鱼也是有思想的,一条鱼也有自己的忧伤。
而我,在找到让我心动的人的时候,在我第一次看到爱神在眼前出现的时候,却被变成了一条无法表达,无奈而悲伤的鱼。
明白,爱神何以总拿一把箭。只是因为射中两颗相爱的心的同时,也让那颗心永远的伤痛着。
我抬起头,忧伤而大胆的看着阿Sam。我不知道他能否读懂我,但我希望他可以,虽然我不能说话,虽然…虽然我只是他买来的一条仅供观赏的鱼。
“你一定很寂寞,对吗?”
他担心的口吻,关切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他真的很想让我知道,在这里,没有危险,没有伤害,有的只是他对我的关爱。可我无法告诉他,那种对生活的不确定,对未来的迷茫,对现实的无奈,在人的身上充斥着,同样也在鱼的身上蔓延着。
世界是这样的,没有绝对的安心,没有绝对的幸福,有的只有不确定,有的只有转瞬即逝。
这时,阿Sam的手机响了。他接了手机,哼哈了几声,就挂了。
“宝贝,我要开工了。只好委屈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了。”阿Sam一边给鱼缸里挑鱼虫,一边对我说。虽然他知道,他诉说的对象只是一条鱼而已,仍然象是对待朋友或者家人一样,何况他叫我宝贝。
第一次听有人叫我宝贝,我有些不习惯,但心中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甜蜜。那时我还不知道,宝贝除了父母对小孩子的呢称以外,就只有恋人间才可有。而且惟有关系发展到肌肤相亲的时候才会不觉间有。而这些我都不曾知道。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对这个称呼,越来越迷恋,迷恋到找不到自己。所以,后来,我拒绝有人将这个称呼用到我身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逃避。
阿Sam临走的时候,将鱼缸从他的卧室抱出来,将它放在了一楼的阳台上。他说,让我参观参观我们的家,他说的是我们。我就是这样,总是那样的吹毛求疵,讲求细节的描述,所以对他的一言一行格外也格外的留意。我想这是一种病,随着遇到阿Sam变得更加严重。在后来的日子,我曾想将它治疗好,但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徒劳到不能自己。
这是套复式的房子,房间很多,看来面积也很大。但是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我能看到的地方,装修都极其简单。说是装修,其实和没有装修差不了多少,除了木地板以外,其余地方基本都没动,房间的墙壁刷的雪白,甚至是惨白。家具也少的可怜,一楼客厅里除了一个长沙发,一台电视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让我欣慰的是,在阳台上竟然有一盆米兰,盆子很小,米兰的长势也不太好,比起我家那盆来,简直就是营养不良。但我还是很欢喜,因为终于可以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也知道了阿Sam也是喜欢米兰的。
喜欢米兰是因为那淡淡的清香,喜欢米兰也是因为祖母。从我记事起,家里的米兰就没有间断过,祖母将米兰视为自己的生活内容之一,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被潜移默化了,将它成了自己的一个习惯。
忽然觉得很困,困意上来的时候,竟然排山倒海似的,一分钟都忍受不了。是啊,从来到阿Sam家,就没有睡过一会,一直处在不安、焦虑中。虽然有阿Sam的安慰,虽然那么喜欢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但是,不安,自始至终就跟随着。也许,也就是处在这种不安中,才让我此刻有那样多的睡意。但同时,问题又来了。我发现,我的眼睛,怎么也闭合不了。
不闭眼,怎么睡觉。不闭眼,怎么能睡的着。
这个想法让我又一次陷入焦虑不安中。看来,我的时光转移,人鱼身份转化还没有完全转过来,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人的世界里。因为鱼睡觉根本用不着闭眼,鱼是睁着眼睡觉的。
睁着眼的人生,闭着眼的人生,孰优孰劣?睁着眼是否就可以将所有的事实尽收眼底,就可以做到知晓天下事?闭着眼可否将世间的不想看,不想明了的,都尽忘却,都付诸东流?
问题太多了,迷惑也太多了,我想了解清楚的事物也太多了,但是我却无法做到,我却什么都不知晓。包括为什么转眼之间,我会由人变成鱼;包括我的家庭、我的祖母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隐瞒,不可以让我知道;也包括阿Sam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是做什么的,他真的是我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吗?为什么我会一见衷情,豪无理由,毫不犹豫,就在那一眼,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他?
终于,在那么多的疑问中,我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象鱼那样,睁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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