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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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泪流满面……
“阿若,你醒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惊喜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
我又看见小允了。可是他的眼中怎么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他在哭吗?
“你哭了吗?小允。”我的声音细若游丝。
“没…没有……”他言辞闪烁,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有点好笑,现在的男孩子也真是的,也学会女孩子爱哭的那一套了。我抬起手臂,想为坐在床边的小允擦眼泪,可我的眼泪,却仍在不住的流,如决堤般,怎么也关不了。
“阿若,你醒来就好了。医生说你没事的,醒来就好了。我给祖母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放心。”小允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心里。
小允在给祖母打电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样。小允一向不是这样子的。他是寡淡的人,从来都是处事不惊的。这一点和阿Sam很象的。阿Sam,阿Sam!我怎么现在就开始想起他了?我的心因为这个名字而被扯得生疼。
“阿若,祖母听说你醒了,可高兴坏了。你爸爸、妈妈也在你家,他们马上就到。”
“哦,阿若,我还是应该先去叫医生,是吧?”
小允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他并不等我回答,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我这才明白,我是在医院,白色的天空,难闻的消毒水味。看来,这些天我给家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我扔给了他们一个难解的问题。
医生来了,在给了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又问了一些比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知道这是哪里的一些浅显的问题。他们把我当成精神病患者了,或者是丧失记忆的人了。我都回答了,并且是按照标准答案都回答了。看得出来,医生很惊奇,厚厚的酒瓶底的眼镜下面,是一双疑惑而不解的眼睛。
“现在,生命指数都是正常的。”他喃喃道。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的一句很奇怪自己不打紧,却让一旁的小允紧张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什么是生命指数都正常?能不能再仔细检查检查,我朋友真得没事吗?我们需要最准确的回答。”小允很不确定般。
“就是说她现在没事了。你放心,我会再给病人安排进一步的检查的。”
医生出去了。小允蹲下身,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眼中都是疼惜。这种眼神只有和阿Sam在一起的时候他曾对我有过,而小允,我们一直是“姐妹”的。
“阿若,医生说你没事了。阿若,我不许你再吓我了。阿若!”他说着说着,竟然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如一条溪流,缓缓流进我的手心。
“你怎么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女孩子样的。”我嗔怪道。
小允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什么都不讲。就如一个孩子终于找到自己心爱的玩具,捧在手中再也不肯放开。
这时,门开了,走在最片面的是白发苍苍的祖母,搀扶着的她的是爸爸、妈妈。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写着悲喜交加。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我,一度让他们那么担心。
“阿若——”祖母颤微微的走过来。
“祖母——”我想坐起来,我想拥抱从出生以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身边的祖母。但眩晕让我的努力失败了,失败的我只有用眼泪来迎接我最爱的人们。
祖母在爸爸、妈妈的搀扶下,终于坐下来,坐在我的床前。她看上去那么虚弱,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祖母会和衰老会和不堪承受连在一起。我曾经以为她是不老的,她是那堵有风挡风,有雨挡雨的墙。我曾以为我的祖母会坚强如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她打败。可是,现在,眼前的祖母如一叶残荷,在风中摇曳,随时都有可能被水带走,随时都有可能化做淤泥。生命对她来说,成了一盏风中的烛台,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阿若,我的宝贝孙女,你醒了?”祖母为我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珠,而自己的眼中却是风声水起。
“是,祖母。对不起。”我哽咽着。
我想我应该说对不起,我让我所爱的人为我那样伤心,那样焦虑。我应该说对不起,我给他们带来那么多的不堪承受,我让他们曾经进入一个除了雾找不到任何出路的空间。
“傻孩子,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其它的都不要紧。”我的祖母,永远是对我要求最少的那一个。
“爸爸、妈妈,对不起。”不争气的眼泪仍是收也收不住。
“不要这样说。是爸爸、妈妈太忽视你的感受了。”妈妈在一旁,早已无法控制自己,掩了脸,哭了起来。
爸爸不说一句话,只是站在我身边,默默的看着我。从他紧蹙的眉头里我读懂了一切。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讲,所以的悲喜都被包含在里面。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和妈妈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也是他们生活的唯一梦想。
他们没有错,他们以为那么辛苦为我铺路,我就会少一些辛苦,多一些幸福。他们以为无论自己多累,只要我能幸福他们就幸福。我还没有成为父母,还不能彻底了解作为父母到底有多少的牺牲可以给孩子。但是,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们是世界上唯一对我没有任何私心的人。
“爸爸……”我哭着叫他。
“阿若……”
爸爸的手拉着我的,似乎努力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要传递给我一样的。这双手,曾经拉着我,从蹒跚学走路,到进入幼儿园再到小学。可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拒绝这双手对我的牵引的,而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拒绝这双手对我的禁锢的。我忘了它曾给我的温暖,我忘了它曾给我的力量。
我们在扮演父母或子女的角色的时候,无论我们给自己带上怎样的面具,怎样证明自己是如此的独立,心底却总有一快最柔软的地方是留给自己的家人的。那上面永远只写了一个字,那就是“爱”。
在听了小允的叙述以后我才知道,那天,在看到那道蓝光之后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允说,我那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口气就怪怪的。他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参加一些集体活动,更不要说在晚上见朋友了。所以,他很担心,就给我打了电话,结果我只说了几句,连他想多问几句的机会都没有给,就匆匆挂机了。
他说,他后来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但是都是关机。他很奇怪,也很担心。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的担心越来越重。后来,他给我爸爸那里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回去过。但是回答是没有。他的电话让爸爸、妈妈也很担心。他们知道,我辞职以后,一直很不开心,他们怕我有意外出现。就告诉小允,让小允给我的朋友打打电话,看有没有见过我。小允说他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的。所以也不知道要打给谁,去找谁。他实在很担心,就开车到我家找我,结果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答。他以为我还没有回来,就坚持在门口等。但是直到零点,我还没有回来。而我的手机仍然是打不通,是关机。

他说等待原来是一个极其慌张的过程,这个过程让你给自己和对方设定了无数个也许和可能,而你把自己抛在设定这个海域中,找不到上岸的地方。
最后,小允去了我爸爸那里拿了我家的钥匙,和爸爸一起打开了房门。于是他们在祖母房间里找到了我。而我躺在祖母房间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象睡着了一样。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小允说。一个月来,我不吃不喝,真的就象是睡着了一样。在医院里,医生检查不出昏厥的原因,更说不出这种类似睡眠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也无法判断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医院里纠集了很多专家对我进行会诊,但是,没有一个结果可以说明我到底是怎么了。没有一个人可以治这种类似睡着了的病。
有的医生说,是不是我跌倒的时候,头部撞到硬东西,从而成了植物人。但是我分明和植物人是不同的,因为我的身体可以动,我甚至有时会流眼泪,会叹气。
有的医生问我是不是在练气功,说气功中有一种辟谷的状况,可以让人在一个月,甚至一年都不用吃东西。我是睡觉,是不是和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处呢。妈妈哭着说,除了电脑,我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更不要说气功了。
医院对这种嗜睡的状态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也没有法子治疗,怕我长时间不吃东西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每天也只是给我的身体里注入营养液,好维持我的生命。至于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只是说让我的家人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让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慌和绝望。那四个字,比死亡还要让人害怕,那四个字,让他们所有人的意志都快瓦解。
妈妈说小允给公司里告了假,每天在医院24小时的守着我。她说小允想让我醒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这个孩子,真是有心啊!”妈妈感慨着。
我知道小允会这样做,也永远都不会怀疑他会不会这样做。小允腼腆的笑着,并不辩解。
“你真傻!”我对他说。
“你说过,你害怕住院,害怕整个世界就剩自己的那种感觉。所以,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我不会让你感觉到害怕。”
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小允跑了很多个地方,走访了很多家医院,让那么多医生看我的病历,说我的情况。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病,有没有治疗办法。后来,小允索性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除了照顾我,就是上网查资料。工夫不负有心人,竟然让他查到美国曾出现过和我一模一样的一个病例。于是,他通过在美国的朋友,千方百计找到那家医院,通过医生想知道那个病人曾经是哪位医生治疗的,是怎么治疗好的。但是,传给他的消息却是,莫名其妙的病了,莫名其妙的好了。并告诉他让他耐心的等待,说我会自动好的。
又是耐心等待!看到这四个字,听到这四个字,他说,他都快要崩溃了。
自动,这个几率太渺茫了。等待,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小允说他无法等下去,他怕耽搁了我。所以他曾和爸爸、妈妈商量着将我转到美国去。可是,光是旅途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随行医生怎么办?让谁去合适?中途出了意外怎么办?没有设备,抢救都成问题。这一系列的问题让他一筹莫展。
医院建议,先保守治疗着,如果一个月仍没有起色,再考虑转院问题。眼看着一个月了,而我仍是昏睡着。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好转,但亦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恶化。
小允说,有时候他会去医院的天台,那里可以望的很远很远,还可以看到我们学校的教学楼。他说,他会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他当成鬼吓的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说我脸上的泪珠他永远忘不了。
他说,他想起我不会骑车,却非要闹着买辆单车学。学的时候,我不允许他撒手,即使都学会了,还在边骑边喊:小允,不许撒手。小允,不许撒手。
他说每次去学校食堂吃饭,他去打饭,总是饭多菜少。而我去打饭,却是饭少菜多。于是我就对他夸口说,刚给食堂的大师傅抛了个媚眼,所以大师傅就多给了些菜。结果他就反驳说:你的媚眼猪八戒都不爱看。结果我就生气,一生气就不理他。
他说等我醒来,他一定要告诉我,其实我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他说,无论我的情况有多糟糕,他一定不会撒手。
小允说睡美人之所以一直睡着不肯醒来,是因为,她在等待王子,等待王子的吻将她唤醒。他说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一直等待的王子。
小允还说……
小允说的时候,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流眼泪。我想我的泪腺一定很发达,可以这样长时间一直流泪,一直流泪。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允也有那么强烈的倾诉愿望,并且是那种长期攒存的那种。原来,他对我的感情是那么的深。是啊,我们认识的时候才是18岁,而现在,10年了,已经很长很长了。
整整一个月,对小允的心理承受能力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考验。整整一个月,他每日都象在炼狱中,无时无刻都在接受煎熬。
“别说了……”我哭着拉了他的手。
我是自私的,我知道这样说下去,接着该说到什么了。我害怕那一个字,害怕他会对我说那一个字。我知道,我承受不起。我知道,我无力偿还。这么多年,如果心可以,早就被俘获了。如果心可以,早就接受了。但是最终,我仍然是无法接受。最终,我知道,我无法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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