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风送帆影 水火齐相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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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也是一位骑士,黑衣黑马,黑布包头,黑巾蒙面,手中紧握一杆丈八黑色长枪,全身从头到脚居然没有半分其它颜色。座下的骏马显然是一匹旷世宝驹,冲开人群后速度分毫不减,急速奔来。
浓须大汉怒哼一声,反手夺过身边一名骑士手中马刀,竟不再理会苏剑笑,打马迎了上去。
黑衣骑士长枪一摆,如毒龙出水般刺出。二马错镫而过的瞬间,刀枪已经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
大汉大叫一声,竟然被震得离鞍飞起,跌落在三丈以外。众骑士见自己的首领竟然不是对方一合之将,不由都觉得胆寒,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黑衣骑士迅急冲到苏剑笑身边,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低喝一声:“走!”喝声中手往上一提,苏剑笑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被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之上。
苏剑笑坐在马背之上,无鞍无镫,实在难以坐稳。但是他却不敢去去揽那骑士的腰。从那骑士略显娇小的身材和方才那一声“走”,苏剑笑已经知道这人其实是一个女子。
但是苏剑笑心中却是大惑不解。
这骑士竟然可以只凭一手之力就能把他一个七尺之躯的男子轻如无物般地拎起来,一个女子怎么竟会有如此威猛的身手?
此刻怎么会有一位女子会忽然冒险前来救他?
然而此刻苏剑笑却已经无暇思索这些疑问。周围的骑士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刚才给这女子一阵突袭,阵脚出现了一阵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骑士们迅速重新摆好阵形,怒喝声中,纷纷策马杀了过来。
黑衣女子大喝一声:“挡我者死。”毫不停歇地纵马冲进人群之中。
她无疑十分有经验,知道必须在敌人重新形成包围圈之前冲出一条路来,才可能杀得出去。如果等敌人阵势一成,任你再神勇万分,也非被困住不可。
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骑术和枪法。
那杆黑色长枪分明是精钢打造,在她手中却似乎轻如无物,纵横挥舞之中,大开大阖,竟然隐隐有王者之气。挑、拨、点、刺、扫,每一下击出都是凌厉而精确,枪过之处,必有一人被击落马下。有许多次,敌人的刀枪几乎已经到了两人眉睫,但都在最后关头被她挡开。至始至终,**战马的速度居然都没有减慢分毫。
这才真是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苏剑笑几乎不能相信如此霸道狠绝的枪法居然能从一个女子手中使了出来,而且还使得出神入化,驾轻就熟。
众骑士很快就一阵大乱,让出了一条道路,乌黑神驹风驰电掣般冲出,绝尘而去。
但是这附近也不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两人冲破一队人马的阻截,就马上遇到另一队人马。已经冲出了一里之外,居然还是有人从道路两旁冲杀出来,不过却无人是那女子枪下一合之将。
喊杀声伴随风声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周围无数山石树木几成虚影,瞬息之间就被远远抛到身后。黑衣女子仅凭双腿控马,却如臂使指,纯熟随意,一路上拼杀躲避,速度不曾稍缓。
拦阻的人数终于越来越少。越过最后一队人马之后,一直驰出盏茶功夫,都再也没有遇到拦截的人,看来是冲出包围圈了。
苏剑笑刚刚想要长出一口气,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这是真正的杀气,与它比起来,刚才那些骑士的杀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算的武林高手才有可能迸发出这样可怕的杀机。
杀气最浓的时刻,四条黑影恍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树梢,居高临下地扑击而下。
没有剑光,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人眼难辨的速度和如有形质的杀气。
苏剑笑猛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名字,这四个人恐怕就是武林相传最恐怖的杀手之一——“寂灭四杀”。杀手是自有人类以来最古老也最神秘的职业之一,而“寂灭四杀”无疑是这个职业中的佼佼者。
苏剑笑万万想不到会有人请出如此可怕的杀手来对付自己。牛僧孺想要的并不是他的性命。如果牛僧孺要杀苏剑笑,也完全没有必要请杀手。如果不是眼前黑衣女子半路杀出,苏剑笑不认为自己今天能活着离开。
是谁请出这四名杀手?或者,他们要杀的,究竟是谁?
黑衣女子蓦的腾身飞起。
一声低叱,长枪在腰间一旋,陡然如一团浓浓的黑雾般炸开来,瞬间湮没了她的身影,也湮没了那四个人的身影。
没有半分声响,有那么一瞬间,那团黑雾竟像是在空中凝住了一般。
但那也只是一刹!黑衣女子转眼间又飘回鞍上。马不停蹄,飞驰而去,只留下黑衣女子的一句话:“‘寂灭四杀’,下次不要让我遇上你们。”
“寂灭四杀”落地,脚下飞尘微起。四人的身体晃了一晃,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在刚才与黑衣女子那急如白马过隙的一触之间,四人竟然都已负伤。
其中一人轻舒了一口气,冷冷地说:“‘神鬼莫测灵蛇禁,惊天动地霸王枪’。‘霸王枪法’被誉为武林两大绝世枪法之一,果然霸道异常。这人功力如此之高,恐怕已经把‘霸王枪法’练到……”
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事前绝没有半分先兆。四人齐齐一惊,猝然朝冷笑声处看去,却见密林深处慢慢的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走出来时丝毫没有奇特的地方,他每一脚都仿佛走得十分的规矩,踏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喳喳的声音。但是“寂灭四杀”却忽然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只感到他脚踏落叶的声音居然十分的清晰。这原本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从事的又是这样一种职业,听觉本就比平常人要灵敏得多。然而奇怪的是,有那么两三息的时间,他们的耳中仿佛只剩下了这脚步声,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四人不禁都暗暗提起真气,随时准备做雷霆一击。
“寂灭四杀”受伤这件事当然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来人走到了可以让他们看得很清楚的地方,偏偏把脸巧妙的藏在一从树叶之后,停了下来,淡淡地说:“你们就是‘寂灭四杀’?”
他的声音分明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但是四人听在耳中偏偏就是有一种干涩难受的感觉。
“寂灭四杀”一言不发,开始寻找来人的破绽。
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杀机,依然淡淡地说:“你们是来杀苏剑笑的?”
“寂灭四杀”依旧不答,那人像是全无防备,他们很快就找好了可以下手的地方。
那人叹息一声,说:“不幸的是,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这个人绝不能死。不过我也知道,你们一旦接下了生意,就是不死不休。”
“寂灭四杀”很快就选好了出手的方式和时机。
“所以,”那人仿佛很不情愿地说,“我只好先杀了你们。”
直到这时“寂灭四杀”才终于注意到了那人手中的那口箱子。

那仿佛只是一只十分普通的皮箱子,箱子已经十分陈旧,边角处早已经被磨得掉色起毛了。
“寂灭四杀”的一切杀心和信心却忽然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们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在这一瞬间他们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个字:逃。
四人合作日久,早就已经心意相通。几乎没有犹豫,就已经将轻功提到了极限,四个人朝着四个方向飞逃而去——逃跑本就是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技能之一。
那人仿佛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只要到了那一天,他就不得不死。只是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寂灭四杀”经验不能说不丰富,跑得不能说不快,逃的方法也不能说不正确有效。
只可惜这个人无论说要杀谁,那个人就必定要死在他手上。
从来没有例外。
第二天,在江南和江北各发现了两具暴死的尸体。这四具尸体之间仿佛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从此以后,那些能出得起钱的人,却再也找不到某四个人,去帮他们做某种事情了。
苏剑笑双手紧紧抓住马鞍的末端,坐在马背上靠后的部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特别是那黑衣女子忽然把马驰进了一片树林里,那马果然是罕见的宝驹,即使是在林子中,居然也能够不停地变向,避过纵横交错的树木,速度竟然也不比在外面慢多少。但是苏剑笑吃的苦却又增多了几分。
就在苏剑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女子忽然把马停了下来。那马猝然停下,竟然没有人立而起,苏剑笑差点向前仆到那女子身上。幸好他毕竟还是经过千锤百炼过来的,反应终究要快人一等,急切间施出千斤坠,稳住身形。
但是那女子却忽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到苏剑笑怀里。苏剑笑还没反应过来,一口热乎乎的鲜血已经吐在他的腿上。
苏剑笑吃了一惊,低声说:“你……受伤了?”
苏剑笑这时和她距离实在是十分的近,这句话几乎就是在她耳边说的。话音未落,黑衣女子忽然怒哼一声,挣了起来,陡然一把抓住苏剑笑,狠狠地摔到马下。这几下动作使她的伤势又重了几分,手中铁枪一把撑在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的尘土和残破的落叶中。
“寂灭四杀”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的人,她在与他们硬拼一招之后,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黑衣女子缓过一口气来,眼神如冷电般射向苏剑笑,那种冷峻竟仿佛她不是来救人,反而是来杀人的。苏剑笑正自心惊,那女子已经冷冷地说:“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号称武林‘七大剑客’之一的苏剑笑?”
苏剑笑说:“好像曾经有人这样说过。”
那女子怒喝:“你身上既没有伤,又没有被制住**道,方才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你想死么?”
苏剑笑不禁叹气。心中说:“你这句话倒一点不错。”
那女子又冷冷地盯了他几眼,忽然冷笑起来:“我看你印堂发暗,眉角低垂,乃是大凶之兆;看你脸色发黄,眼神火气暗蕴,双耳微振,皮肤泛灰,分明气血混乱,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嘿嘿,昔日威风八面,名震天下的‘九现神龙’莫非已经成了被困在浅水中的病龙了么?”
苏剑笑低低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九现神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呸!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知竟如此窝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怎么竟然会喜欢你?”
苏剑笑鄂然问:“她……是谁?”
那女子眼中突然露出一种悲伤之色,沉声道:“你难道连她都忘记了么?哼,我早就知道自古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分毫不爽……也罢,她让我帮你一次,我帮也帮过了,你现在最好求神明保佑,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说着,忽然抛过一个小布包:“这是她给你的东西,接着。”
苏剑笑连忙伸手接住。
黑衣女子说:“人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却还托梦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这件东西交到你的手上。唉,这一片痴心,又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她说着,竟然再不理他,掉转马头,打马而去。
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仿佛是偶然飘来的一阵风,又了无痕迹的飘走了。
苏剑笑默然片刻,才缓缓打开手中布包。布包里装的是一只碧绿色的玉制镯子。
苏剑笑如遭电噬,浑身一阵颤抖,几乎就拿不稳手中的镯子。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仿佛是恍惚,又像是痛苦,也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身子一颤,竟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是黑色的。
血落在地,很快就混入尘土,而留在他嘴角的一缕血丝,却仿佛千万年般的永久。
苏剑笑缓缓将镯子纳入怀中,转眼四顾,只见林木森森,杂草从生,一片寂寥。他只觉得天地茫茫,竟不知何处才是归宿。
此刻,苏剑笑忽然没有了死念。
死亡,从来都是人类最难看破的一件事,也是亘古以来,最为人们所深深恐惧的事。
在从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回来以后,他发现,对于死亡的恐惧又重新回到身上。
这种恐惧,正是千百年来,支持着人们生存下去的信念之一。
他开始考虑如何逃出敌人的追杀堵截。他知道此处并没有完全逃出敌人的包围圈。虽然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上官来风这个人,但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种不安。这不安并不仅仅是受上官来风的神秘传说的影响,更多的是一种神秘的直觉。他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神秘的人物之间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
一旦冷静下来,苏剑笑马上确定了两个事实。
第一,刚才那些骑兵并没有追击他和那个黑衣女子,并不是他们不能,更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必。淮南、襄阳两府夹荆襄之地而成犄角之势,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来驻有精锐重兵。特别是近年以来,山东、河南各处府镇之乱此起彼伏,群雄割据。淮南据长江两岸肥沃广袤之地,自安史之乱后,已成为全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素有“一扬二益”(第一扬州,第二益州)之说,实在是不容有失。因此镇守此处者,必是朝廷猛将。更有大批武林高手、奇才异能之士,在府中效力。而这些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半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次行动的主力应该是他们而不是那些普通的骑兵。
他们没有出现,并不等于他们不在。
第二,黑衣女子的突然出现,肯定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敌人的计划应该会出现些许混乱。但是这种意外在上官来风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他会很快就能调整好行动的方案,给苏剑笑留下的时间和机会绝不会很多。他必须充分利用这点不多的时间,采取切实可行的行动,尽快逃出敌人的天罗地网。
这一瞬间,苏剑笑已经有了决定。
一种久未有过的刺激和兴奋的感觉,重新涌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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