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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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爸爸把我从北京接回安州。因为我要上学了。上小学一年级。
那天晚上,爸爸在我的方格本上公公整整写下三个字:张若玫。
“这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你好好看看,记得住吗?”
我捧起方格本,仔细观看着这三个字,每一笔每一画都牢记在心。仿佛是站在十字路口,聚精会神地辨认将要去的方向。
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啊,以前爸爸叫我若玫,伯父伯母叫我小玫。而今天,当它们被郑重其事写在方格本的封面,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从此我的一生被它打上深深的烙印,我的所有欢乐和悲愁都与之息息相关。
第二天,爸爸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哈,那么多不认识的小朋友,真热闹啊。
我们在教室里坐好,听见嘀零零一声铃响。门外走进来一位和蔼可亲的女老师。她有着瘦瘦的身材,黄白的脸庞,永远微笑的眼睛和嘴角。
她走到讲台前,环视我们,说道:“我叫宋淑兰。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说完,她扭身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三个字“宋淑兰”。
宋老师为我们上的第一节课是拼音课。
教了几个拼音,她问道:“大家都记住了吗?哪个同学能够独自念出黑板上的拼音?”
很多同学举起手,我迟疑一下,想举又放下。我行吗?就算能念出来,老师会叫我回答吗?那么多同学,看上去都比我聪明,踊跃地举着手。
宋老师环视了一圈,说:“若妹,你来答吧。”
我脸上一热,相信一定是涨得通红。一时之间,我的心咚咚快跳,浑身的血在燃烧。那是一种什么心理,被关注,被重视,被喜爱。。。。。。我的神经几乎要兴奋得喊出声了。更何况,老师叫我若玫,而不是张若玫。只有对我最亲的人才会叫我若妹啊。
我站起来,红着脸,念完黑板上的拼音。我全部念对,一个半个错都没有。
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好,若玫念得很好。念得全都正确。坐下吧。”宋老师慈祥的眼光看向我,示意我坐下。我坐下来时,又感到心中有一百只小鸟在歌唱,歌声悠扬,绕梁不绝。
上学对懵懵懂懂的我来说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我只要坐在教室里,听着宋老师娓娓的念书声,就无比踏实,无比自信。我忘记了,我的同学头上扎着美丽的蝴蝶结,而我是清汤挂面的短发【爸爸不会扎小辫】;我忘记了,我的同学很多都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而我穿的是黯淡的黑布鞋;我忘记了,我的同学有妈妈接送,而我只有爸爸。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交完作业还在宋老师办公室里赖着不走。宋老师问我:“若妹怎么还不回家?”
我说:“我爸爸下班才能来接我,现在还来不了。”
“那若玫的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安州工作呢?”宋老师也知道我只是跟着爸爸过活。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不想说这个问题。谁是我妈妈,我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

“哦,那就赶快长大吧,长大了,就不用爸爸接,自己就能回家了。”
“那,宋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突然很盼着自己快点长大。
宋老师说:“唉,等若玫长大,我就老得动不了了,到时候我退休了,再也见不到若玫。到时候我就快死了。”
“。。。。。。”没有听到我的反应,宋老师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这句话,把我带进幻想中伤心的境地。对我这么好的宋老师怎么能死。不行,你不能死。我心里的话无法说出口,眼睛发热,鼻子酸楚,眼睛立刻被泪雾掩盖。我不敢说话,我只要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相信哭过的人都有这个体会。
我使劲忍着眼泪,一声不敢吭。可是我越是要忍泪,宋老师就越看我。我简直要忍不住了。
“宋老师,这是发给你的大米。”另一位老师提着一个纸袋过来,把纸袋放在桌上。
宋老师跟那个老师说起别的,总算把我解了围。
我努力从幻想的伤心中逃脱出来,转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个老师跟宋老师聊了会天,走了。
“哎呀,这个破纸袋,这可怎么拿回去啊?”
我听见宋老师嘀咕着。“若玫,”宋老师叫我,“你的书包里书不多,你把书放在这里,让我用用你的书包,好吗?”
“嗯,好啊。”已经恢复平静的我答道。
周一,宋老师把我的书包还给我。
书包被捧在我双手里,令我心碎。我的书包本来有两个破洞,------宋老师用两块相似的布给补好;我的书包变了个颜色,------原本脏兮兮的书包,被洗得干干净净。
热流再次涌上我的眼睛。这时候,我自己在楼道里,楼道里空无一人。我终于不再承受忍泪的痛苦,任凭它们扑簌簌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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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创诗歌一首:【那年,我八岁】------致小学班主任宋老师
那年,我八岁
孤单单走在上学路上
我的头发没有像别的小姑娘绑着蝴蝶结
我的旧布鞋灰暗无光
。。。
坐在你面前我是多么平庸多么不起眼
从没想过你会理我
会把我的小名轻轻呼唤
我的书包又脏又破
而你,把它洗净晾干
把它缝好,用细细长长的线
你笑着说,你退休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使劲忍着
才没让泪水濡湿我的脸
。。。
在幼小而荒凉的童心里
你给我爱,哪怕是一星一点
都像大地播下蒲公英的种子
如今已是漫山遍野成片
。。。
经历了六年的寒窗风雨
你曾无数次为我揩干泪滴
流泪时发觉你的手说不出的温柔
所以才变得更爱哭泣
一直到你的头发花白
我也长高了
回忆,怎能不回忆
------那年,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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