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呆子与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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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查大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一想到今天大帅叫他去给沈惟敬当副使他心里就气不过。他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去找他的好友张谱聊聊缓解一下心中的憋闷。
他信步来到张谱的房门前,伸出他蒲扇大的大手用力的拍打房门,口中大喊:“张谱,张谱,快出来,老子来了。”过了一会只见张谱身着单衣,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不紧不慢地说:“吵什么,吵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啊。”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查大受一看,心里这个气啊,说道:“老子在哪里为国家大事睡不着,你小子到是睡得安逸啊。快给我醒醒,陪我聊聊。”张谱一听,不由得心中好笑说道:“哦,你也会为失眠?真是难得啊,不妨说给我听听,看看是什么样的难事扰的我们查大将军不得安睡啊。”查大受一把推开张谱,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间,一**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说道:“哎,老张,我不说你也知道,今天元帅叫我作为使者去和倭寇谈判,你也知道,我是个大老粗,中国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倭寇的那些鸟语了,再说,明天我说些什么啊?你懂的多,你教教我。”张谱一笑,说道:“老查,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大帅说得是叫你给那个姓沈的当副手,说白了讲你就是个跑腿的。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查大受一听火往上撞,骂道:“我呸,那个姓沈的是个什么东西,看他尖嘴猴腮肯定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是大帅要求对他礼让,我早就把他宰了。叫爷爷听他指挥,门都没有。老子虽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怎么都比他强吧,不知道为什么,大帅叫他去和倭寇谈判,依我看还不如叫你去呢。”刚说到这里,查大受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你小子读书多,能说会道,肯定没问题,你去当正使,我给你打下手,叫那个沈惟敬哪凉快哪呆着去,怎么样?”张谱一听,连忙摆手,说道:“算了吧,你可饶了我吧,军令如山,大帅已经点了名叫沈惟敬去和倭寇谈判,我去算什么事,再叫大帅知道我违抗军令,非砍掉我的头不可。”查大受一听,点点头又说:“也是,这叫大帅知道了是不好,要不这样,明天还叫那个沈惟敬去,我还给他当副使,你来给我打下手,这总可以了吧。”张谱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吧,我明天还要练兵呢,你自己去就行了。”查大受一听把嘴一撇,说道:“你就省省吧,论起咬文嚼字,溜须拍马,你老张是我爷爷,可是要问战场杀敌,带兵打仗,我老查是你祖宗,你会练什么兵啊,敢明天谈判结束我替你练兵行不行!”张谱一听,心里这个气啊,但是和他这种混人根本无法争辩,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说道:“好好,我答应你,明天一早,我们城门口见,你早点来啊,还有明天去见倭寇使者,你穿的体面点,要彰显我们大国的威仪,不要给我大明丢人。”查大受哈哈一笑,高兴的说道:“好好,太好了,老张我们可说定了,明天你要不来,别怪我骂你祖宗啊。你可一定要到啊。”说完他兴高采烈的跑回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张谱起得很早,他换上了一件武将的朝服,命人牵过坐骑,单人独骑来到城门口。刚到城门前就见十几名士兵簇拥着一名文官,站在城门外,张谱仔细打量才看出,原来此人正是沈惟敬,只见他头戴乌纱,身着红袍,袍子中间画着一只云雁,腰上挂着药玉(玻璃)足下穿着金丝的朝靴,手中持象牙笏,一眼望去分明是一个明朝四品御史。只见他挺直腰板,真在对手下兵卒训斥。张谱拍马来到他的近前,翻身下马拱手施礼,说道:“沈大人,您可起得早啊。”沈惟敬已经在军营中居住多日,所以认得张谱,一见是他也连忙抱拳施礼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啊,下官昨日受大帅委托,办理与倭寇议和之事,不敢怠慢,今晨早早起来准备一下。不知张将军此来何事?”张谱答道:“沈大人,为国操劳,真是辛苦啊,我今天也是为了此事而来,您也知道,大帅委派了查将军做您的副使,查将军唯恐有失,所以请我来帮衬帮衬不知可否?”沈惟敬一听高兴地说道:“张将军愿同在下共事,乃为在下的荣幸,哪敢反对呢?”说完,二人又聊了聊有关此次议和的一些意见和看法。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忽见城中一支骑兵队急匆匆的向城门处赶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查大受,只见他头戴铜盔,身披战甲,外罩紫红色的大氅,腰配金带,斜挎腰刀,马鞍上挂着一张铁弓,足下蹬着熟牛皮的战靴,手中提着一杆大铁枪足有三四十斤重,端坐马上如同一座黑塔相似,好不威风。只见他一边跑一边喊:“老张,老张,我来晚了,都怪我昨夜睡得太晚,今天早上没起来。”张谱知道他是个混人,不与他计较,可是沈惟敬不了解查大受的为人,想倚着自己“正使”的身份,管教一下他这个“副使”。于是说道:“查将军,今日我等要与倭寇议和,并非刀兵相见,不知将军身着战甲所为何事?你可知我与张将军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大帅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与你我,我等便应当竭尽所能,为国分忧,这才能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百姓,如今倭寇横行,朝鲜百姓颠沛流离,吾皇痛心不已,这才命我等入朝抗倭,然倭寇势强,绝非一朝一夕便可击退,不但要花费百万白银,更要牺牲数万将士的性命,如果此次议和,我等可以促成两家罢兵,真乃国之幸事,万民之福,此等军国大事将军岂可儿戏?”
查大受性如烈火那受得了他如此数落,只见他用力将手中铁枪向地上一戳,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一脚没踩住把你冒出来了,看你今天穿的人模狗样,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什么军国大事你懂个屁啊,我告诉你姓沈的,一会谈判你不要说话,有我和老张就行,你要多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沈惟敬一听,直气的七窍生烟,说道:“你,你···真是有辱斯文,我要到大帅那里去告你。”查大受一听更火了,一把抓住沈惟敬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打,张谱一见要出事情,连忙上前将查大受抱住,用力向后拖,查大受嘴里还不停的骂道:“姓沈的,你要是敢到大帅那里搬弄是非,老子就拆了你的骨头···”张谱一边拽他,一边小声的和他说:“老查,你要做什么?莫非要造反不成?他是大帅亲命的正使,你还敢抗命不成?你以为你有几颗脑袋?”查大受生气的说道:“老张,你不要劝我,我看到那老小子的脸就生气,他还敢和我说什么军国大事?他懂什么啊,大帅是不是糊涂了,为什么非叫他去?”张谱则一笑,小声的说道:“你这个傻瓜,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大帅根本不想和倭寇议和,为的只是拖延时间,此事有始无终,跟本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这分明是在戏耍倭寇,如果他办不好,被倭寇发觉,说不定还得叫倭寇把他给结果了。大帅也讨厌他,所以才叫他去,你在军中这么多年,连这点权谋之术都看不出来?”经过张谱的提点,查大受如梦方醒,回答道:“老张,要不怎么说你读书多呢,就是比我脑子灵活,我知道了,一会叫他去和倭寇谈,我们就在一边看热闹,你说对吧。”张谱诡秘地一笑,说了声:“孺子可教。”张谱又看了看查大受,问道:“你今天怎么把这身战袍穿来了?”查大受愤愤地说:“哼,还不是因为你说什么要彰显大国威仪,我才特意把大帅点将时候才穿的这件穿出来,要是有什么不得体也都怪你胡乱指挥。”张谱知道和他没什么道理可讲,索性便不理他,转身去见沈惟敬。

这时候沈惟敬已经气的满面通红,全身颤抖。张谱对他深施一礼说道:“沈大人,您何必动怒,他是一混人,根本不懂道理,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您海涵。”沈惟敬气的哆嗦着回答:“张将军,我实在是不能当此重任,我这边去找大帅,请他另请高明。”说完,转身就要走。张谱一把将他拽住,说道:“沈大人留步,大帅既然将此重任交付大人,便是对大人有着绝对的信任。正如大人所说,此次倭寇来势汹汹,其志不小,陛下此次匆忙将我家元帅从西北紧急调遣而来,又赋予四省兵权,由此可见对此役地重视。他若大人可以凭借言语说服倭寇来降,其功劳堪比苏秦,张仪,他日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啊。倘若大人就此放弃这次机会,恐怕会抱恨终生的啊。”沈惟敬一听,觉得也是非常有道理,他心说:什么李如松,李如柏,还有这个查大受,说白了就是一介武夫,即使他们拼尽全力能够攻下几座城池?不但劳民伤财,更要死伤无数,而我只要凭借我这三寸不烂舌,说服倭寇罢兵,便已是不世之功,凭借这份功劳,我便可以进入朝堂,到时候我在天子面前参他们一本,以报今日之仇。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也不必于这个混蛋一般见识,办大事要紧。想到这里他马上收起了愤怒的表情,微笑着说道:“张将军所言极是,国家大事不应因私人恩怨而废弃,查将军心直口快,倒也醇善,我们还是快去办正事去吧。”
一行人前行,在离城数里的地方已将搭好了一顶帐篷作为谈判的地点,三人挑帘入帐,只见扶桑的三位特使早已在内等候多时了,居中是一位瘦高的倭寇,看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只见他身着褐色大氅,白色高领衬衣,领口和袖口都装饰有褶皱花边,胸前还挂着一个西洋人的十字架。左手边的是一位僧侣,应当已过而立之年,身着黑色僧袍,外罩袈裟,手中拿着一串念珠,嘴里不断的念着什么。右手边是个年轻人,他黑衣黑甲,头戴斗笠,身后背着一个牛皮袋子,里面虽然是空的,但是从形状和大小来看应当是火枪。
见三人进来,那位瘦高的倭寇先站起身来,用日语向三人问好,随后又向明朝特使一一做了一下介绍。此人是小西行长的家臣内藤如安,奉小西行长的命令作为特使来与明军议和。但是沈惟敬的日语仅仅只是皮毛,对于内藤如安的话根本听不太懂,他错将小西特使和内藤如安的官衔飞騨守,与内藤如安的名字弄混了,将他的名字翻译成了小西飞(明史中记载),左手边的和尚就是景辙玄苏的徒弟规伯玄方,这个景辙玄苏虽说足智多谋,博学广闻,但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白痴,他一心想凭个人之力,劝阻双方罢兵,为此他还不断的游说小西行长退兵以示友好,但是在这个险恶的乱世有谁会听从一个和尚的“胡言乱语”呢,这次他听说小西行长要与明朝议和,他便自告奋勇要求一同前来,只是他的徒弟规伯玄方害怕师傅有危险,极力劝阻,要求代替师傅来见明使。在翻译的时候,沈惟敬有错将日语里和尚(おしょう)一词当做规伯玄方名字,直接按照音译发音翻译成后修法师。第三位就是杂合众的铃木善,他本是小西行长的亲卫队,谈判本来就和他无关,只是小西行长见他聪明伶俐特意安排他前来刺探一下明军的虚实,未承想李如松老谋深算,根本没放他们入城,有令人严加看管,所以毫无成果。沈惟敬翻译的时候也同样将他的名字弄错了,他错将杂合众和铃木善的名字放在一起,用音译的方式翻译成了沙也可。(同样记载在朝鲜历史里)
虽说沈惟敬的日语不怎么样,但好在中日双方文字多有互通之处,凭借着单薄的日语和手书倒也不难理解倭人的意思。
内藤如安一开口便声称关白丰臣秀吉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大明建立稳定良好的外交及贸易关系,绝对没有冒犯“天朝”的意思。然而朝鲜人却在从中作梗,挡在半道不肯让路,最后逼使日本不得不动用武力达到目的。沈惟敬当然也不是三岁的孩童,自然不会相信这群杀人的强盗是为和平而来,他先义正言辞地将内藤如安训斥一番,而后又将明军的实力大肆夸张地吹嘘了一边,最后将李如松开出的条件通知内藤如安。
不知道是沈惟敬的伶牙俐齿打动了对方,还是查大受的一身武装吓住了那个文官出身的内藤如安,谈判进行的非常顺利,除了在退出朝鲜全镜的问题上有所争执,其余各项几乎是全盘答应,但是同样也提出了一些要求,其中包括重开明朝与日本的堪合贸易(堪合是一种由明朝朝廷颁发的许可,只有取得这种许可的日本商人才能同明朝进行商贸往来。但是后来因为宁波争贡事件而被明政府取消),册封丰臣秀吉以及其部下明朝官职,还有叫朝鲜赔款等等,因为这些对于明朝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所以沈惟敬便擅自便答应下来。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内藤如安无法做主,还要将明朝的条件写成诏书交与日本的丰臣秀吉定夺,所以请求双方休战一个月,并且请沈惟敬去平壤,亲见小西行长,商量册封一事。沈惟敬和张谱商议后也同意了日方的请求,并由沈惟敬执笔,书写了一份“国书”交与内藤如安。内藤如安如获至宝,毕恭毕敬地接过这份“国书”,千恩万谢然后匆匆带着规伯玄方和铃木善骑快马回平壤复命。
张谱看见他们慌乱的身影,不由得轻蔑一笑,随口对身边的查大受说道:“这群呆子,拿了一张‘破纸’当宝贝,过些时日就叫他们知道知道,我大明的手段。”
而此时内藤如安也坐在马上,心中也默念:上帝保佑,还好明朝的这群傻瓜没有发觉小西将军的计策。我们也能安心地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明,日,朝三方的另一场博弈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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