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各怀心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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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种种原因,李如松的九万大军三日后才姗姗来迟。入城后,宣祖李钧照例大摆筵席,为明朝众将庆功。酒宴之上,柳成龙也一反常态,对李如柏和祖承训的这场顺安大捷给予级高的评价,并对二人不断的吹捧,挑唆二人进攻平壤城。祖承训本来就十分讨厌柳成龙,所以对他的赞美根本不屑一顾,但是李如柏,他平日就好大喜功,这次听别人对他大加赞赏,心中非常受用。几杯水酒下肚,他更是感到飘飘然,不但借着酒劲向在场众将胡吹一遍,还拔出佩剑,当场舞剑炫耀自己的武功。宣祖李钧见其舞剑,不知怎的,也来了兴致,放下酒杯亲自为李如柏击鼓奏乐。有一国君王亲自为自己击鼓,如柏更是好不得意,一口宝剑上下翻飞,引得众人一片喝彩。也许是场面太热烈,如柏根本没发现一旁的大哥李如松正铁青着脸望着他。
李如松的心情显然没有如柏那么好,对于如柏的轻浮表现他本是十分不满,但碍于宣祖和满营众将的颜面也不好发作,只见他望着得意的李如柏无奈的摇摇头,小声嘀咕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样···哼。”是啊,他的心情肯定好不了,虽说目前明军攻占了顺安城,可以说是打开了平壤的门户,但是据探马来报,现在平壤城内倭寇总兵力超过三万,虽然明朝联军有十万之众,可是据如松这几日观察,朝鲜军队真的如同朽木一般,毫无作战能力。就在三日前,李如松检阅朝鲜官兵,发现他们装备差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朝鲜士兵就像是一群没有训练的农民,除了金命元,柳成龙等一些高级将领深通兵法外,其余的下层军官皆是一些贵族子弟,要不就只会咬文嚼字手无缚鸡之力,要不就是一介武夫大字不识一箩筐,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带兵,旗下官兵训练程度远远不够,连最基本的军阵都不会,更加上屡战屡败士气低靡形如一盘散沙,如果让这样的军队上战场,不但起不到任何帮助,反而会成为明军的累赘。一气之下在宣祖的授意下李如松撤换了近百名朝鲜的下级军官,并将自己的部下编入朝鲜军中负责训练士兵,但是以现在的情形看,如果可以使朝鲜官兵重上战场,至少也要个把月,大战在即所以根本指望不上他们。而明朝军队虽也有五万余人,但至少有三万是骑兵不适合攻城战,但更重要的是在朝明军除了宋应昌带来的壹千飞箭手,和数千浙江,山东和京畿的零散部队外,其余人马几乎是清一色的“李家军”,这可以说是李如松的全部家当,他怎么舍得拿自己的“老本”和区区倭寇拼个你死我活呢?但是明军主力入朝已经惊动了倭寇小西行长,如果现在不抓紧进攻平壤城,倭寇小西说不定会将平壤城内钱粮搜刮一空,掉头东去与其它倭寇汇合,到那时再想全歼小西部恐怕不易,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好主意,真是苦恼啊。李如松怀揣心事本来就闷闷不乐,又看到李如柏如此轻狂便更加愤怒。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重重地落在案台之上,脸上流漏出不悦的情形。
坐在他旁边的经略宋应昌看到如松不悦,心知他一定是为进攻平壤之事烦心,便上前安慰道:“子茂不必心烦,虽说朝鲜官兵不堪重用,但进攻平壤我等亦可足以,料区区数万倭奴定不是我天朝对手。平壤一战定可成功。”李如松苦笑,心中暗说:老将军也不必安慰我,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能否攻克平壤而心烦,只是不希望用自家“弟兄”去与倭寇拼,攻城恶战定要损失无数性命,最好是叫朝鲜人打头阵,当炮灰,或者叫其他省的明军去攻城,尽量减少我的损失,可这些话还无法与你讲。于是如松反问道:“老将军,不知军械粮草可曾准备得当?”宋应昌一下被李如松问到要害,也无奈的摇摇头:“军械还好说,我以同辽东总兵辽东巡抚郝杰通过书信,你父曾为辽东总兵,当他得知你为东征元帅,便十分配合,将辽东所余长枪,马刀都以运抵朝鲜,加上各省所征调军械,我粗略点收,不但装备我军绰绰有余,即使简单装备朝鲜官军也无大碍。但是因为我等走的匆忙。圣上所赐虎蹲炮到现在还没有运到,山高路远,那东西又大又笨重,我想最快也要十日后方可运抵。至于钱粮除了我从浙江带来的部分粮草,还有京城石大人为我军筹备的部分粮草,其余各省所募粮草甚少,我以向各省送发数十件公文,向其催粮催款,但是大多数都石沉大海,其余的竟是一些推诿之词,现在我正在写奏折,到圣上面前参他们一本,看他们还敢不敢对圣上阳奉阴违。”李如松又问道:“老将军,不知我军粮草可够几日之用?”宋应昌回答:“前日,我视察了朝鲜军粮,发现他们军粮也所剩无几,本来我军的粮草就并不富裕,现在又要加上朝军,每日所耗军粮甚多,以目前看来仅仅能够渡过这个冬天。但是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以写信与石大人,请他来帮忙筹粮。对了,不知个省兵力现已调配如何?”如松听闻,长叹一声,说道:“你我二人同病相怜,我也发出的多份公文,可是你也知道,现在各省皆吃‘空饷’各营兵力皆不满编,现在除了四川的刘綎和浙江的吴惟忠,骆尚志已经却认会来,其余各部还渺无音信。”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就在这时,只见李如梅手持一封书信,急匆匆的来到李如松和宋应昌的面前,先对二人深施一礼说道:“老将军,大哥,您二位请看,这时刚才在打扫顺安府衙时发现的。”李如松接过书信,定睛观瞧。原来此信是一个名叫朝比奈的倭寇,写给另一名倭寇的一封公函,应当是倭寇撤退是过于匆忙,未来得及销毁。虽说如松不懂日语,但好在倭人的文字与大明文字大体相通,所以即使不用人翻译,李如松也可明白个大概。
依信来看,这个朝比奈应当是负责运输和催粮的小官,信上说两个月前他们从日本界港的西洋人那里定制的一批火枪已经到货了,并且有三门损坏的新型武器“国崩”西洋人也帮忙修好了,但是因为西洋人已经知道他们将于大明开战,不愿意被搅到两国的纷争中去,所以说这也将是最后一次与他们做生意,以后就不会有了。但是这个朝比奈将这些武器运到港口时却遇到了麻烦,负责运输的倭寇水军以船舱紧张的理由不帮忙运输。最后朝比竟奈用自己的一口宝刀贿赂了一个水军小头目才勉强将这些物资运到朝鲜。在信中,朝比奈大骂倭寇水军为海盗,认为身为武士的他竟要向一群贱民行贿才能完成任务,真是奇耻大辱,信中更透漏这些人在船上吃的都是专门为指挥官准备的白米,一日两餐待遇极好,而朝比奈认为这些米确是要供给在朝鲜作战的“武士”的,不想被这些贱民偷吃,而真正的“武士”不要说一日两餐,现在就是一日一餐也供给不上,很多将士都是饿着肚子在于朝鲜军民作战。信中更抱怨说,朝鲜的山路太多,用陆路运输费时费力,如果改由海上运输就会方便的多,但是倭寇的水军一直被一名叫做李舜臣的朝鲜军官所率领的朝鲜水军骚扰,前不久的一场海战,倭寇的十余艘运输船皆被其烧毁,船上粮草都沉入大海导致驻守汉城的日军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而三位水军大将却连一点对策的那不出来。信的结尾几乎都是在辱骂倭寇水军无能。

如松看完信,又将它交与众将传阅,待众人看完,如松手捋须髯问道:“不知众位将军对此信有何见解?”第一个发言的就是李如柏,只见他将胸脯一挺说道:“大哥,我见此信言语之间尽是些不满之词,说明现在倭奴的军心涣散,将帅不和,正是我军进攻的大好机会,只要你给我一支令箭,我即刻便踏平平壤城。”在一旁的柳成龙也连忙附和道:“二将军所言极是,现在倭寇已是强弩之末,连月征战他们已经人困马乏,若此时击之,定可大胜而归。”在一旁的祖承训听完赶到奇怪,心说:这只朝鲜狗平日小心谨慎,前番我要进攻平壤,就是他推三挨四,而这次却一反常态,极力劝说二爷进攻平壤,此间定有阴谋。他一面想,一面用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柳成龙。
其实真叫祖承训猜对了,柳成龙此次极力鼓动李如柏进攻平壤的确有他自己的打算。自打这次明军入朝以来,柳成龙便对明朝很不满意,首先国书上写明应有十万军队入朝,而现在看来却不足五万,而且李如柏,祖承训,查大受等明军将领,态度傲慢,不可一世,如此轻敌怎能取胜?虽说经略宋应昌为人谦逊,但不过是一介文官,而且年事已高恐怕也并非倭寇的对手,主帅李如松,自入朝以来,行动更是不紧不慢,显然是没有将抗倭之事放在心上。综合看来,大明朝还是根本没重视这次抗倭行动,何况受害的是朝鲜与大明无关,为他国保境安民,明朝众将自然也缺乏与日军死战的决心。柳成龙思来想去,认定只有明朝被打“痛”才会警醒,那时这些“上邦老爷们”才会同自己统筹敌害,将倭寇赶回大海。所以他明知平壤是龙潭虎**,却不断的挑唆李如柏去进攻,他认定,凭借平壤的防御,明军即使攻下来也要损失数万人马,如果再有李如柏,李如梅这样的大将战死,那样即使不用自己催促,元帅李如松也会拼死与倭寇作战,而大明朝廷痛失数万将士,定然饶不了那个“丰臣秀吉”到时定会有更多的明朝军队开赴朝鲜,那样光复三都便指日可待。
柳成龙见李如柏心气正高,本想添油加再激他出战,不想却见祖承训正对他怒目而视,柳成龙自是做贼心虚,于是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什么。这时宋应昌轻声痰嗽一声说道:“众位将军,此次入朝作战,粮草运输是由我来负责的。我明朝联军十万每日粮草耗费便已不少,而倭寇侵朝兵力有四十余万,况且要隔海运输,想来更是不易。行军打仗除了兵甲之锐,粮草补给也是不可或缺的。兵法有云:计狠莫如绝粮,只要我们遏制住倭寇的粮道,纵使他有贼兵百万,也将化为饿殍遍野。”在一旁的总兵杨元说道:“老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也认为绝粮乃是妙计,只是此番倭寇从海上来袭,其最主要物资也多是由其本土经海上运输运达朝鲜,而此次我军并未带水军,朝鲜三面环海港口极多,若指望我军从陆路夺回港口,恐怕不太现实。”李如松轻轻点点头,他将那封信拿在手上,信上“李舜臣”这个名字马上进入了他的视线。他自言自语嘀咕着:“李舜臣,李舜臣,从来没听说过此人啊,以朝鲜如此军力经可力克倭寇,也算有些本领。”柳成龙听见李如松好似在念李舜臣的名字,立刻变得喜笑颜开,上前答话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位李舜臣曾经是武科及第,现乃为我朝鲜全罗道水军左使,此人精通水战,不久前曾在玉浦、合浦和赤珍浦,三战三捷,大败倭寇,烧毁敌船近百艘,杀死倭寇三百余人,大振我军威,前不久收到其发来的公文,言其部现屯兵于丽水,正准备再战倭寇,只是缺少熟铁硫磺等物。将军也曾见到,我军装备不足,硫磺熟铁更是缺少。不知贵军能否支援一些熟铁硫磺与他?”还未等李如松开口,朝鲜左议政金应南便插嘴道:“恐怕柳大人所言不实吧,不久前我也收到庆尚道水军右使元均的密报,言这个李舜臣不听号令,临阵怯战,致使庆尚道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柳将军竟如此夸赞,实在令人费解。”柳成龙冷笑一声,答道:“其实用不到我来说,各位大人就应当发现,倭寇书信之中就已透漏出对李将军的惧怕。三战三捷,如此战功想来各位大人也望尘莫及。不过我到是常听说元均与金大人交往甚密,此番因为元均无能,造成庆尚道水军全军覆没,论罪当斩,金大人该不会为了袒护元均而故意为他推卸责任吧?”金应南神态轻蔑,答道:“柳将军,据我所知,这个李舜臣原来只是个全罗道井邑县监,可是自从前年结交了柳将军之后,一路可谓青云直上,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连跳三级,从一县城小吏直升任全罗道水军左使,不知是柳将军果真看重他的才华,还是那五百两银子起了作用?”柳成龙一听火冒三丈,大声呵斥道:“金大人,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什么五百两银子,你最好给我说清楚。”金应南也不依不饶,提高声调说:“柳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早已查明,那个李舜臣虽说中过举人,但是因为政绩平平十余年没有得到过升迁,就在前年有人见到他带了大量礼物进京,到处走关系,据说不少大人都受过他的好处,而且就连柳将军的家人也得了他五两银子的‘门包’这你会不知道?攀权附贵如此小人行径,如何敢称英雄?”柳成龙气的浑身栗抖,骂道:“呸,金应南,你不要太放肆了。我早就知道,你和元均是一党,这么多年,你挑拨王上,造谣生事,不知多少名将忠臣遭你等毒害,如今又敢来加害我同李大人,我岂能容你,你以为你们做得那些恶昃事我不知道?如今撕破脸皮我们就将那些陈年旧账一同清算清算,看看谁清谁白。”霎那间整个大堂充满了火药味,朝鲜东,西两党相互指责,互相攻击,本来不大的地方顿时变得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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