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强坐在陈子璇对面，不明所以地看着茶几上那张写满了时间和地点的白纸。
陈子璇指住两个用红笔打了勾的地方，对二强说：“我认真回忆了很多遍，这两个时间，杨飞都没有和我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一定在会宁。你仔细想想，仔细回忆回忆，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他当时在干些什么？都和什么人在一起？”二强眯着眼，死死地瞅住那两个被重点勾画起来的时间，苦苦思索，良久良久，身体颓然靠在沙发背上，叹息：“我这臭记性啊！”陈子璇始终充满期待地看着二强，见状，安慰地摆摆手，站起身倒杯水递给他，说：“别急，别急，慢慢想。”
抱臂站在窗前的田雨见二强满脸焦躁，盯着那张纸不放，理智地提醒：“硬想是想不出来的。要想记起杨飞那天在干什么，首先你得知道自己那天都干了些什么！”二强一拍脑袋：“是啊！”他立刻反手摸出口袋里的电话，拨了个号码，等通了，劈头问：“欣欣，九月九号，我干了些什么啊？”电话那边的欣欣显然被他的没头没脑弄糊涂了：“你怎么回事啊？过那么久了，我怎么能想起来你干什么了啊？”二强急切地催促：“别问，别问。要紧的事儿。你好好想想。”
欣欣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说：“哦……九月九号，……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没找你，第二天教师节，陪外甥在家给他老师做礼物了！你干了什么我不知道！”
二强慢慢放下电话，转着眼睛回忆，猛地抬起头来，对陈子璇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就和飞哥在一块儿！在东方剧院陪建筑公司负责验收的张经理看二人转来着。那一阵姓张的总难为咱们，送的料明明够号够米也说不合格！飞哥请他看了场二人转，还塞给他一张价值两千块钱的鳄鱼恤代金券。”
田雨呼了一口气，对陈子璇微笑。
陈子璇却若有所思地低声说：“杨飞要是知道伪证可以这么容易推翻，还会杀孙大宇吗？”
还没将来意说完，二强已经被张经理连推带搡地轰出门来：“我说你们怎么不送料来了，原来是摊上官司了！别说了！别说了！咱们以前是处得不错，可这是关系法律公正的大事啊！你们怎么能指望我帮你们撒谎？”二强连连哀求：“怎么是撒谎呢？那天咱仨真在一块儿啊！张经理……哎，张经理，你别急，别急，好好想想，飞哥还……”张经理把眼睛一瞪，脸虎起来：“谁跟你们在一块儿啦？我一个管验收的经理怎么会跟你们送料的在一块儿呢？要不是看在你们救朋友请切的份儿上，这么硬赖着我，我可真要翻脸了！”
二强没想到他会这样无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子璇帮着二强请求：“张经理，你先别发火。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才来找的你。你也说从前和杨飞处得不错，怎么能看着他蒙冤不管呢？帮忙想一想吧啊！你看，杨飞象是贩毒的人吗？”张经理一哼：“没办法也别给我添乱啊？我想什么想？蒙不蒙冤谁知道？象不象的？谁象？要雪冤要平反你们应该找政府去啊？”二强见他只是见死不救，克制不住地恼了：“姓张的，你别太狠毒了！谁不认识谁？你装什么孙子？怎么知道就没有求着我们那天儿？”张经理阴沉着脸：“你什么意思？我能不能求着你们和你们逼着我作证没什么关系吧？”
田雨见状，情知求恳无用，也板起脸，冷哼道：“张经理可真够一本正经的，管验收的不跟送料的在一块儿！好一个忠于职守的员工！就是不知道外面那些送料的货主和司机信不信你这话！哼，只怕你的领导也不会相信吧？”张经理的脸色更难看：“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不必懂！”田雨说，“你拿准了杨飞身在大牢，我们几个小老百姓拿你没有办法。我们确实拿你没办法，查不着你管不着你我们拿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做得太绝！贩毒啊！性命攸关的大事！把人逼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张经理指着田雨又指指横眉冷对的二强：“你……你们，这是威胁我吗？”田雨鄙夷地看着他：“算吗？我只是提醒你！会宁离哈尔滨这么近，你尽可以去打听打听杨飞的底细啊！谁没有几个至亲至近？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张经理的脸立刻遭了霜的柿子一样软下来。
陈子璇知道田雨的话刺到了张经理的软处，越发推了一把：“说句迷信的话，杨飞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要便成冤魂厉鬼。只要你以后睡得安稳就行！”张经理忙道：“说这些干什么呢？好像是我害了他一样！我……唉！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陈子璇了解地点点头：“我们明白，并不想难为你！只要你证明他跟你在一起就行，不愿意提的细节完全可以不提！”张经理叹息一声，松了口，对二强说：“兄弟，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也是无奈啊！”
狱中的再次见面主角是律师。
见多识广的法律工作者开门见山：“杨先生，根据现有的证据，我们可以相信您并没有与孙氏父子共同进行贩毒活动，那么请问，审查机关讯问您时，您为什么不否认？”杨飞看着严肃的律师，声音空洞无力：“我否认过，没人相信。”
律师没有浪费时间表示同情，他接着问：“您完全可以提供不在场的证据，完全可以找出能够表明您清白的证人啊！为什么不？”杨飞看看陈子璇，不情愿地展露出虚弱来：“我不懂，不明白，也想不起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再说，物证已经翻了出来。而且，我还杀了人！说不说、提不提供，还有什么意义？”律师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他也看了看陈子璇，再问：“说到杀人，您愿意跟我讲讲起因和动机吗？”
杨飞将目光从陈子璇脸上移开，他看看一脸职业肃穆的律师，低下头去，沉默一会儿，慢慢地复述了孙家父子当日的话，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见我女朋友一面！”律师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份外惋惜地道：“杨先生，你知道吗？你本不必这么做。你有很多机会见到你女朋友的，也有机会摆脱中伤和陷害。可是现在……唉……”
陈子璇的脸早已雪样苍白，她实在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实在不愿意杨飞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不得不永远离开她。她慢慢俯到桌子上去，狠狠地咬住从喉咙里拼命伸展出来的不甘，嘶声问律师：“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量刑会不会轻些？”
律师看看惨无人色的她，再看看对面憔悴的杨飞，没有回答。
杨飞却立刻说：“不要，不要，不要轻。如果是无期或者二三十年，我宁愿死！”他注视着陈子璇的眼睛：“我自由惯了！你明白吗？我受不了漫无目的毫无指望地捱日子！你明白吗？”
陈子璇每个词句都是闻得到眼泪的悲伤，她缓缓地说：“我明白，我明白你是不想给我希望！你想早早地了结这一切，你想让我早点儿从失去你的噩梦里醒来，我明白！”杨飞顿时面如死灰。
律师默默地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来，似劝慰又似打击地说：“如何量刑不是我们任何人可以决定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力还原真相，让神圣的法律不被虚假蒙蔽！”.
陈子璇跟着律师站起来，淡不可闻地乞求：“杨飞，三十年我还不到六十岁，老天让我们长寿的话，还有团聚的机会。这三十年，我知道你还活着，还能时常来看看你，就有希望……留个希望给我。我爸也曾以为让我死心是对我好，可是分开那几年，我一直没有快乐……死了心就是生无可恋了！你想没想过，将来爸爸也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头儿？”
杨飞万分挣扎万分痛楚地看着陈子璇，没有能力说话。
律师震撼地看着这对相爱至深的情侣，长长地叹息一声。
陈子璇听到这声叹息，率先走出了接见室，挺直的脊背上写满了让人心酸的坚强。
杨飞久久未动，直到狱警无言催促，才艰难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大大地踉跄了一下，引得手脚间的镣铐一阵痛苦的嘶叫。
大律师的影响力是秦月龙很快被停职审查，大律师的非同凡响是勤勉而不等待，他依旧在孙父的供词上下着功夫。
“供应孙氏父子毒品的上线至今逍遥法外，如果真的如孙父所说，他们与杨飞没有任何直接、实际的具体接触，那么就可以把他们的贩毒活动定为与我们辩护主题无关的另外一个案子。所谓‘贩卖’毒品，当然少不得买和卖的环节，也就更少不了付款和收钱的环节。收，也许太广太杂太细太小不容易调查，付，却一定是巨款。老孙头很狡猾，咬定杨飞每次都以现金和他交易，以图增加调查取证的难度。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寻的。现金也好，银行转帐也好，杨飞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需要生意去赚。他的每个经营场所都雇有专门的财务人员，动这么大笔的数目怎么能瞒得住人？”这是律师在跟助手讨论案情时说的话。
陈子璇知道后，迫不及待地去询问进展。
律师实言相告：“目前的调查结果是，没有发现如孙父所说的那么大的出项。假定杨飞动用的是历年的积蓄，在他的银行户头上，连续三年也没有出现那么大的流量……”
陈子璇看着律师的眼神象看到了现实中的救世主：“这么说，完全可以证实孙父的指正属于伪证了？”律师点点头：“不但是伪证，简直是预谋陷害。不过，还有一点点儿的小障碍……”“小障碍？”田雨急着问，“什么障碍？＂“在对杨飞银行户头的调查中，我们发现自二零零四年六月之后先后有近三十万元的款项不知去向。虽然三十万和孙父捏造的钱数相差甚远，但还是需要交代清楚的，这样，才有说服力。我想，陈女士或许能知道具体情况？”律师说。
陈子璇茫然地摇摇头，三十万？她迟疑着道：“杨飞以我的名义在哈尔滨买了一栋房子！”
律师也摇头：“这我们已经调查到了。是六月之前的事情。看来，你是不了解杨先生的经济的。那么，只有寄望于杨先生自己说出实情了。”
“这次我跟你一起去吧！”子璇父亲递给陈子璇一个苹果，说：“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该去看看他！”陈子璇的眼睛红起来，为父亲的“孩子”两字，她温情地靠在父亲身上，说：“会有机会的，爸！这次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有律师在，您去也没机会说话。还可能……乱了杨飞的心！”
子璇父亲没有坚持，理解地摸摸女儿的头，不经意地询问：“还有什么没搞清楚吗？”陈子璇苦恼地点头：“杨飞的户头上有三十万不见去向，只有找出这笔钱来，证明它们没有用于贩毒，杨飞才可能洗脱嫌疑……‘故意杀人’也可能变成‘激愤杀人……或许就不用……”子璇父亲身体一震：“三十万？”陈子璇注意到父亲的反应：“怎么了，爸？”
子璇父亲慢慢地推开女儿：“不用问他了，我知道这些钱在哪儿！”
这些钱都在子璇父亲手里。
杨飞第一次交给了子璇父亲十万元钱的存折，出于对货币贬值的担忧，子璇父亲将钱取出来以融资的方式购买了会宁当地一家工厂的原始股。杨飞知道之后，后两次就没有给子璇父亲存折，而是直接送去了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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