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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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对讲系统有点儿杂音。
杨飞的嗓音却更沙哑,他紧张又小心地对着那个标满了门牌号的机器说:“是201吗?我找陈子璇。”
对讲机沉默,只有沙沙的杂音证明它在运行着。
杨飞死囚临刑一般等待着结果,等着,无果,终于忍不住重复了一遍:“201吗?我找陈子璇!”
对讲机终于有了声音:“是我!”
淡淡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梦里出现过几千几百遍的声音。
杨飞的眼泪几乎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喷溅出来,他颤抖着,颤栗着,不能自已地激动着说:“是我!”
四年后的相见对杨飞和陈子璇来说都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满腔满腹的问诘和倾诉,都于相见的瞬间化为虚无。
那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问候、话别、唏嘘、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深深的对视。
衣着考究的杨飞靠在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上一如从前那般深情期待地看着出门来的陈子璇,四年的挣扎自苦似乎都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云淡风清了。他仿佛昨日才见过一般对她微笑,什么也不多说。
陈子璇也微笑着,微笑着招呼他:“来啦?”
杨飞的回答如从未分别:“来啦!”
陈子璇平静地将目光转到黑得透亮的本田雅阁身上:“佳美呢?”
杨飞也平静地:“换了!”
陈子璇这才叹息:“车会想人吗?”
一如从前兜风般寻常,陈子璇再度坐到车里去。
车却不一样,少了张扬,多了沉稳大气。
杨飞把车开起来。
子璇淡淡地问:“去哪儿啊?”
杨飞就恍惚了,恍惚里,子璇仍旧梳着俏丽的马尾辫儿,满脸是笑地问他:“上哪儿玩儿去啊?”
车从市区拐到高速公路上,拐到去五常的高速公路。
杨飞一声不吭,子璇也如从前般不问,然后,歌声响起,初次的《灰色轨迹》。
子璇细细地听着,听着,低声地哼。
车从高速公路上拐下来,乡路,开始还平坦,过会儿坑洼起来,杨飞全心对付着。
换成子璇恍惚,依稀还坐在九八年送她回家的丰田里。
走了很久,很久,车终于停下。
暮色浓重,一个很小很小的自然村出现在陈子璇的视野里。
杨飞先下了车,转到子璇这边来,拉开车门,对她伸出手。
子璇毫不忸怩地将手放在他手里,天经地义地自然。
她下车,跟着他,往村子里走。
穷村,穷得没有几栋像样的房子。
杨飞默默牵着子璇的手,一路无语。
一个破败的连门也没有里面住着几头老牛的房子面前,杨飞终于停下,看着,做梦一样对牵着的子璇说:“十岁之前,我就住在这里,跟我爸!”
子璇拿眼睛仔细看那个只有一面砖墙,剩下三面都是土坯的小矮房子,第一次看到了小时候的杨飞。
杨飞眯起眼,转过去看旁边一栋高大些的房子:“我叔叔住在那儿。我爸没了,我也跟着他住在那儿,住了三年!”
大房子已经冒出炊烟来,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劈柴火,见小房前站了人,疑惑地张望,看着看着,突然高声叫起来:“飞子吗?你回来啦?”
杨飞淡淡地看着她,对子璇说:“我婶儿!”
中年妇女三步两步跑过来,到杨飞和子璇身前站定了,瞅一会儿,才兴奋着回头喊大房子里的人:“老杨啊!老杨!你快出来,飞子回来啦?”
大房子里闻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木讷呆滞地往这边瞅瞅,脸色渐渐变了。
妇女殷勤地为杨飞和子璇拉着板凳:“坐!坐!”
子璇客气友好地对她笑笑,坐下了。
妇女围着杨飞、子璇转了两个圈儿,啧啧赞叹着,对呆呆地男人说:“你看飞子现在出息的?穿的这衣服!看他对象儿!唉!”
子璇听出她这声叹息不光包含着欣慰,还包含着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看看杨飞。
杨飞的脸上没有亲热亲情,他缓缓地把口袋里的所有现金掏出来,大约两千块,再把不够百元的零钞揣回兜去,然后,放在油漆剥落得很严重的桌子上,暗哑着声音说:“叔,我来得匆忙,没有准备……”
妇女哎呀一声笑起来:“飞啊,这是干什么呢?回家了,这么客气干什么?准不准备的?倒该先来个信儿,我好准备吃的!啊,现在也不晚,我去做去,做去,你们等着啊!”
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你别……飞子能吃这儿的饭?”
“哎呀?”妇女不高兴起来:“怎么不能吃了?没吃过?你真是!一家人倒说两家话了?”
子璇看看她立迅速沉下来的脸色,再看看男人的习以为常,了解了杨飞失去父亲后那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立刻站起来,甜甜地笑:“我叔说得还真没错,我们真不能吃饭。不是嫌饭不好,是没时间。我和飞子是赶着去办事儿路过这里,特地拐进来看看叔和婶儿,这就得走呢!虽说也不远,可总瞎忙……以后有空一定常来!”

妇女重新笑起来:“看孩儿说的?我和你叔知道你们忙……”她见子璇已经往门外走,追着问:“这么急?还没亲够呢!”
一路送将出来,妇女不停气地说:“听回来的人说飞子成气候了!也算给你们老杨家争光了……发达了别忘了家,有空就回来坐坐……”男人和杨飞一样,始终低着头,不出声。
子璇阻止了几次:“婶儿,别送了,回去吧啊!”
回来仍是坑坑洼洼的路,因为更深的暮色,车开得越发缓慢。
杨飞瞪着视线不情的前方,死不说话。
子璇任身体随车颠簸着,怜悯地看着杨飞,眼神温柔。
终于拐上平整的大道,杨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仿佛在庆幸脱离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境地。
子璇慢慢把手附在他紧握方向盘的手上。
车吐噜熄火了。
杨飞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子璇。
子璇任他看着,慢慢摩挲他冰凉的手指。
杨飞慢慢展身过来,隔着坚硬的手刹车,抱住了陈子璇。
一吻阔别四年,仍如从前一般缠绵美好。
陈子璇在杨飞的怀抱里彻底柔软下来,她低沉地,带了成熟女人的气息呢喃:“飞哥,我爱你!”
当夜,五常市小小的低档的旅店里,杨飞慢慢除去子璇的外衣,看着她越发紧致性感圆润迷人的女性身体缓缓地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等待已久的**没有过多的话语,没有解释、表白,甚至询问和眼泪……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不过是分开了,回来了,然后,在一起,在一起……
当杨飞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拥着笑靥如花的子璇一起出现在陈家雅致的客厅里时,子璇父亲只是任命地闭了闭眼。女儿四年来的寡言少语使他早对这一刻有了心理准备,他唯心地对自己说:即使是孽缘,首先,也是缘啊!
杨飞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顿不留情面的斥责,却没想到子璇父亲出奇的友好。他只不过当着子璇的面嘱咐了他们两句:“人生的路总要有个人携手,而选择这个人的权利是自己的。你们今生有缘,就珍惜彼此吧!如果幸福,细枝末叶上的东西不必计较。”
杨飞万分感激这个曾经坚决抵制自己的老人,感激他没有在好不容易的破镜重圆之后再去试图剥夺他寻找回来的快乐,也感激他没有将心爱的子璇逼到一个与家人对立对抗的尴尬境地去,他宽容地接受了他,给了他们贪享美好的权利。
贪享美好。
哈会高速公路的通途上,从此又多了一辆往来频繁的私家车,车和车上的人都不再如当年的青涩激越,却更加和谐甜蜜。
杨飞重生了一样,恢复了年轻人的朝气好玩,他常常学着子璇姑姑的口吻,一遍遍戏谑地呼喊他的心上人:“璇儿!璇儿!”
无人处子璇任由他,可是到了单位,同事面前,却不许他叫。
顽皮的杨飞口里总是答应得好好,却总每每装做不小心的流露出来。
时间久了,子璇的同事一见到杨飞就笑:“来找你们家璇儿来啦?”
杨飞就变本加厉起来:“是啊!我们家璇儿呢?”
这是说得出的亲热娇宠,说不出来的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杨飞重新买了一栋房子,高高的二十七层,一百四十平方米,装修得公主寝宫一般。新居落成的第一天,他就在一屋子的浪漫浓情里跪下来,真诚地央求子璇:“女神,嫁给我吧?”
子璇微微笑了,女神?亏他想得出来。
在杨飞心里,陈子璇就是独一无二的女神,他唯一的信奉和迷恋,他想一刻不停地拥有她,堂堂正正地分享她的生命。
可是子璇有子璇的想法,她轻轻地搂着杨飞的脖子:“你再等等吧!我还想读研究生呢,不能带着家室上学!”
杨飞想起子璇父亲当初的话,不想阻挠她的理想:“读就读吧!和结婚冲突吗?你不带着家室上学?我可跟定你啦!”
割舍不下的红帐柔情面前,研究生是稍微遥远次要的事。杨飞又把子璇所有的业余时间占住,他逮住机会就要她,在新屋的大床上,客厅的沙发上,洗手间的浴池里。性可以低贱肮脏到什么地步,就可以高尚纯洁到什么地步,深切相爱的人除了最深切的身体结合,碰触灵魂的乳水交融,还能以什么方式表达胸中不断滋生强烈得几乎要火山喷发一样夺路而出的情感?
任何慈悲的人都会宽容这样的情感,子璇父亲也一样,他看着女儿重新娇艳起来,欣慰地想:孩子,爱吧!好好爱吧!爱情是最奢侈最金贵的东西,有人倾尽一生索求未必可以蒙它半日青眼,你有幸得到,不要错过。浓重深厚的父爱使这个本来循规蹈矩的男人生出了和豪客高老五相似的宿命——好花不常开,堪折直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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