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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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很快停了,尽管在杨飞的感觉里只有一瞬那么短暂,还是停了。
陈子璇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对台下又鞠了个躬,脸上泛起淡淡的羞涩。
台下的掌声风起云涌,和陈子璇相识的同学们一浪一浪地高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陈子璇不理台下的哄闹,微笑着提着吉他下台,亲热地走到迎接她的田雨身边去了。
杨飞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含笑跟田雨耳语,只觉着冲到她身边去的**要吞噬了他,他死死地压抑着自己,在心底里反复大喊:“子璇,我在这儿呢!”
后面的节目不能因为某个人的受欢迎儿停顿,主持人在嘈杂的起哄声中走上台去,微笑着抓下话筒准备介绍接下来上场的人。
“等一等”。
一个男生却高喊着从斜刺里几步蹿到台上。
主持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话筒已被迅速给他鞠了躬的男生抢去了。
乱哄哄的台下立刻肃静了,人们都十分奇怪地看着这个明显没有按照规矩冲上台去的同学,期待他的解释。
此刻的会场里,大概只有一个人的心思不在这个表现突兀的男孩身上,那就是杨飞。
男孩平稳一下气喘,十分不好意思地对观众们道歉:“对不起同学们,打扰大家了。我不是预定的演员,不该在这么隆重的场合上冒失,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因为有些话我今天不说,恐怕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台下更静,连窃窃私语的都没有,都认真听着男孩的没头没尾。
男孩略微停顿一下,调整一下情绪,再提高了点儿声音问:“刚才的那个节目好看吗?”
台下有人不由自主地回答他:“好看!”
男孩点点头:“谢谢大家!“
杨飞的注意力这才稍微转到男孩的身上——子璇的表演,他谢什么?
男孩的话再无停顿:“我是即将离校的九七届毕业生,刚才这个这个女许巍、九七届的美女陈子璇是我的同班同学,我暗恋了她五年,一直把她当作心目里的梦中情人,却始终没敢表白过.”
台下哗地一声开锅了。
杨飞的脸色陡然变了,他迅速地将目光调转到人群里的陈子璇身上去,观察着她的反应。
陈子璇分明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她的脸腾一下子紫涨起来,瞪着身边的田雨愣住了。
喧哗慢慢消减下来,反过味儿来的大学生们都被如此大胆的求爱方式弄得激动起来,有认识男孩的同学大声为他的勇气呐喊助威——“**,你真帅!”“你好样的!”男孩感激地对台下的支持挥手:“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偷偷喜欢陈子璇同学这么久,就是不敢说,怕她拒绝我,也怕有一大堆人涌出来跟我竞争!同学们知道我的苦吗?”
台下的同学们**戏谑地应和:“知道!”
陈子璇的脸越发尴尬起来。
也回过神来的田雨却看着她笑了,羡慕又高兴地捅捅她。
杨飞只能远远地注视。
台上的男孩被众人鼓励着,越来越大胆:“我们马上就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了,我今天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这么不害羞地上台来,说这些不合适不要脸的话,就是希望借大家的胆,求陈子璇同学的一个态度——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台下再度混乱。
有认识陈子璇的同学小声道:“嗳,在那儿呢!”
一传十十传百,不大功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刚下台的陈子璇身上了。
陈子璇的表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再度起哄——“给了态度啊!”“**不错啊!”“长得多帅啊!”“多痴情啊!”
身边的田雨被众人的热情感染着,轻轻推了推低头的陈子璇:“大家都看着你呢!”台上的男孩见陈子璇始终不说话,竟砰地在台上跪下来,大声道:“我请全校的同学见证我这份真心,乞求陈子璇同学当面给我一个答复。”
台下年轻的心们立刻柔软,俱都站在**那边去,将声音整齐地汇在一处,催促陈子璇:给个答复!给了答复!
陈子璇的头越勾越低,低得杨飞都心疼起来,几乎冲出去将她搂住。
万众一心里感动了的田雨也跟着催促着好朋友:“你说话啊!**多真诚啊?”无可奈何的陈子璇只好艰难地抬起头,转过身,看着台上那个同学五年却一直隐藏了内心的男孩,满怀歉意地低声说:“对不起!”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男孩的脸色却立刻僵住了。
台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唏嘘声。
陈子璇站在原地再给大家鞠了个躬,转身跑出了会场。
田雨愕了一愕,紧跟着追出去了。
杨飞彻底傻在人群里。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安排他亲眼见证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是向他炫耀陈子璇众所周知的美好?还是在耻笑他无奈又不甘的放弃?
他的内心更加史无前例地痛楚起来,即使当着众人,仍旧掩饰不住。
他弯下身,闭上眼,本能地勒令自己什么都不去想,都不去看。
后面的节目是怎么继续进行的,那个叫**的男孩是怎么下台的,杨飞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躲回会宁的杨飞躺在挪威森林的包房里听了整整一夜许巍的《完美生活》,他一遍遍回想陈子璇唱歌弹琴的样子,在记忆力仔细端详着那张越来越美丽的脸,比血还金贵的男儿泪再次潸然而下。他无语问苍天:如果我不配,为什么让我遇到?为什么?
二强后来在沙发上发现了医学院告别晚会节目单之后才知道杨飞的内心深处还在眷恋那个纯真的女学生,才知道这个始终信任自己亲近自己的大哥那样决然的闭口不提和甚于从前的流连风月都是变了相的思念和自我折磨。他深深地心疼起他来:“飞哥,你想她就找她去吧!平房区已经开始拆迁了,她也要分配了,再不去,恐怕找不着了!再说现在,哥你要什么没有?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杨飞闭目不语,他不愿意再听二强这样的浅见。要什么没有?子璇那样的女人,能要什么?唯一的安定平稳跟宁和长久,自己就给不起啊!
注定是想爱不能,注定是一辈子忘不了的遗憾。
二强眼看着杨飞恢复到以前的发奋忙碌中去,却不再嗜酒不再豪赌不再拼女人不再夜夜笙歌完全一副苦行僧似的生活,焦急得不能言说。他悄悄打听着平房区拆迁的情况,悄悄地打听着房地局为子璇家新分房子的情况,一心巴望着爱戴的杨飞能够早日走出心城,打开心结,寻找自己的幸福去。可是事实就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杨飞顽固地依然故我,日子晃眼又是一年,除了多开了两家酒吧,杨飞一切如前。二强慢慢放弃为他操心——别人的事,本急不来,何况他自己也交了女朋友了,连工作都没法子好好干,怎么还有心思为比别人焦虑呢?
事情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转机。
二零零三年,本已过时的十字绣再度于会宁城时髦起来,不论多大年纪的女性都十分热衷于那种所谓“DIY”的亲手绣制感觉。二强的新任女朋友欣欣也没有逃脱铺天盖地的感染,整天缠着二强跟她逛小百货市场。然后,在翻建了的会宁商厦的摊床上,久未见面的二强和陈子璇就重逢了。
当时陈子璇正在询问摊主是否有带叶子图案的绣底,二强听到她的声音,先意料不到的愣住了。
陈子璇没有得到摊主的肯定,失望地转过身来,抬头撞见二强的眼睛也很愕了一愕。她呆了几秒才想起去看他二强身边的女朋友,慢慢收回震惊,礼貌却淡漠地笑笑,算是招呼过,就转身离开了。
害怕女友误会的二强开始没做任何反应,愣愣地看着她走,看到她走出商场的大门时澎湃的兄弟情谊却使他突然追上始终没有回头的陈子璇,不顾突兀地问:“你还没忘记那副丢了的十字绣吗?”
陈子璇似乎算定他会问,淡然地看他:“什么?”
二强不和她打哑谜:“飞哥一直没有女人,你准备让他孤独一辈子吗?”陈子璇眯起眼睛:“我觉得你这话,很好笑!”

二强回头看看身后满脸疑惑的女友,飞快地对子璇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有兴趣的话我们坐下谈谈?我相信,你会有兴趣的!”
二强在会宁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里将当日的事情告诉了回家探亲的陈子璇。
子璇几年的不解有了答案。
原来。
她很平静,没有丝毫激动——父亲不这样就不是父亲了,而杨飞如此,却分明不了解她的心。陈子璇是什么样的女子?难道只能被动地等待爱情的美好却承受不了半点儿的挫折和委屈?她将自己交给他那天起已经准备好同他风里去火里闯。可是他没信任自己,他将自己丢下了,一丢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许多东西,丢得久了就找不回了,勉强找回,恐怕也不是当日的模样了吧?
二强见子璇没有反应还以为她的心变了,他为杨飞不甘地说:“飞哥和你不一样。你也从小没妈,也穷,却是你爸的稀世珍宝,可飞哥,十岁没了爹,流浪儿一样,满地金银的广州,不卖狠卖命,怎么活着?你爸瞧不起他,他当然受不了。你也瞧不起他吗?”陈子璇扔旧不答。
杨飞君临天下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始终风度翩翩掌控一切,全无半点流浪儿的凄惨。那些远去的童年苦楚,能成为放手的理由?
二强不知该不该和杨飞说起遇到陈子璇的事情,犹豫了好几天,一个意外叉开了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注意力——他和杨飞在广州跟随的老大高老五来了!
高老五是直接找到挪威森林来的。
那天天黑得早,要下雨似的,挪威森林里还没什么客人,二强见高老五东张西望着进来,客套地招呼:“以前没来过吗?”粗矮健硕的人闻声用眼睛看住他,沙哑着嗓音说:“强子?”二强定睛一看,激动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地回头喊了一声楼上的杨飞,然后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那个说话的人:“五哥!”
杨飞随后见到二强领上楼来的高老五之后,也呆住了,好半天才略微哽咽了声音道:“五哥?”高老五原籍东北,早年在广州做点儿和港口贸易有关的小买卖,屡被当地的帮派欺压,后来起了东北汉子的猛性和没文化人的无知,自己拉帮结派走了黑路。
虽然是草莽英雄,高老五的本性却并不坏,除了抢生意争地盘之外,霸人妻女恐吓良民的事情从来不做,他对跟随者很宽容,东北老乡的便更是另眼高看。所以,幼年离家闯荡世界的杨飞和二强此刻见到他才会这么高兴和激动。
有一段时间,重情重义的高老五一派在当地混得很是风生水起,可惜人在河边走终归湿了鞋——某次帮派谈判中高老五械斗出格致人死命,被判了重刑。因故没有参与的杨飞和二强这才回了会宁。易地之后过命之人再度重逢,同为血性男儿的三人怎能不感慨激动?
高老五又紧紧地抱住了杨飞:“飞子,五哥在里面真想你啊!”
杨飞唏嘘:“五哥,兄弟对不起你,也没去看你!”高老五大度地摇摇头:“说这些干什么?那是什么好去处?别说不让随便看,就是让,五哥也不叫你去,别再牵累了兄弟!”
杨飞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也不是混不下去,是不想混了!五哥怎么知道我在会宁呢?怎么来的?”
高老五哈哈大笑:“咱们是上辈子的兄弟啊,想找你还不容易?广州的人都知道你在会宁叫得响呢!五哥也没心混了,投奔兄弟你来养老吧!”
杨飞听他慢慢话起别后情形:原本不是他亲手杀了人,何况还是误伤,不过是定了团伙罪才重了。后经查罪状不是太多,许多事都于情理上说得过去,执法人的心也就软了,肯让律师帮着上诉,加上他在狱中表现良好,接连获得减刑,所以没到六年人就出来了。
“世界不再是从前的世界了!”高老五叹息着说:“广州不好讨饭了!我年纪也大了,不想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了。故乡也没什么人,上你这儿来,也算落叶归根了!”
杨飞双手欢迎:“五哥,咱兄弟又在一处了!”
高老五拍拍杨飞:“五哥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五哥没什么能耐,就是会看人!你和强子重感情!所以不怕老脸没光,问都不问就直接找来啦!”
杨飞也拍拍他:“我应该去接你的!”
豪客的重逢少不了淋漓尽致的酒,杨飞、高老五、二强三个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从宿醉里清醒过来。
高老五醒了就笑:“醉得象个死猪了!年纪大了酒品也差,越来越讨人厌了!你们回去都跟弟妹说好,五哥人粗,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多担待担待!”杨飞和二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高老五自说自话:“今儿把媳妇儿都带来给五哥看看!五哥自己孤家寡人,看看你们柔情蜜意也高兴。”杨飞和二强都不搭话。
高老五眼睛一歪:“怎么了?怕老婆了?还是五哥给你们丢人?”
二强苦笑道:“我和飞哥还都没有老婆呢!”“没有?”高老五奇怪地问:“怎么会呢?你们都不小了,怎么还没有?”他看看默然的杨飞和二强,自以为是地说:“哦,还没领证呢是不是?睡了就是老婆啦!跟五哥来这套!那个孙媛媛,不是在广州就腻上飞子了?没她,飞子能回来?”二强忙捅捅高老五:“五哥,飞哥跟她早分了!”高老五这回没太惊讶:“分了?那也是常事!就没再找一个?”
杨飞仍不答。
高老五就不问:“没有就没有!咱们混的,女人天天换,记着谁是谁吗?”二强又拉拉高老五:“五哥,飞哥心里有一个,可就是……”
杨飞喝他:“强子!”
二强立刻闭嘴。
高老五瞅瞅杨飞,没出声。
二强停了一会儿,想起和陈子璇的相遇,小心地和杨飞说了,然后道:“我看她对你还是有心,不然也不会跟我上咖啡厅去!而且看样子,好像还没人呢!飞哥,你……”杨飞默默地听了,打断他:“五哥刚来,说这些干什么?”二强再度闭嘴。
高老五察言观色地看看两人,不见外地问:“好姑娘?”两人都没出声。
高老五沉吟一会儿,了解地拍拍杨飞:“五哥知道你,怕连累人家不是?咱哥们都这样,可以花,不愿意坑人!可是飞子,”他略带痛苦地说:“五哥劝你,人生短短几十年,别太难为自己。丽姐你记着不?那时候对我一心一意的?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就怕哪天有个蹬长马短害了她,对她不冷不热的。结果我进去了,就她去看我,每次都说等我出来……可是,六年都没等到,吸毒过量死了!”粗豪汉子说着说着唏嘘:“她是不自爱。可不是我,她能那么空虚吗?跟我一起的时候她也不吸毒啊?再说,我在外面,怎么也能看着她啊!”杨飞和二强见高老五说得动情,都有点儿难过。
高老五压下激动,看着杨飞:“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个是什么女人,可是飞子,要喜欢,她也喜欢你,别忍着。这世界意外这么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就没了,那时候,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快乐一天是一天啊!咱要先死也就算了,要是她没了,你明知道她挂记你一辈子,一天没幸福,那才愧疚呢!”杨飞深深被触动了。
高老五粗糙的表达很轻易地触到了杨飞的软肋,或者应该说,杨飞的软肋就明明白白地摆在皮肉外头,每个有机会揭开他伪装的亲近之人都能触摸到它。他无心再和高老五追昔忆往、话说从头,他的心深深地矛盾纠结起来。
高老五一切都不在话下地道:“飞子,五哥来啦就不走了!你不用陪我,去找她吧!找她把话说清楚。她要是过去了,咱也好过去啊?”
杨飞看着高老五。
二强在身边轻轻地催促:“五哥说的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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