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风云突起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和颐宫是一所比邻皇宫的豪华大宅,占地六十余亩,面南背北,呈规则的长方形,四周环绕高耸坚固的红墙,内中由五组各具特色的庭院合成,其中以四海轩所在的品幽园最负盛名,园内百年老槐婆娑柔篁,翠竹吐绿,奇花异草,次第争芳。此时正是寒梅将谢未谢,桃梨含苞欲绽之时,深红、嫩绿、鹅黄、净白、粉红之色,或掩映于嶙峋的太湖石之后,或绚烂于幽幽曲径之间。层次分明色彩各异,置身其中,恍如飞临仙境。
成都王司马颖拥着貂裘,舒适地坐在花园中一座玲珑剔透的八角亭子中,司马颖已年近四十,然而从外表看最多只有二十多岁,高贵的气度中透着儒雅,他很少发脾气,常常是一脸阳光在俊朗的脸上灿烂着,即使是去年他下令格杀4000名业已弃械归顺的蓝旗军战俘时,站在堆积如山的战俘尸体旁边,他的脸上也始终绽放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如今,他面对着眼前赏心悦目的园林美景,表情依然那么松弛温和,司马颖此时内心里的确觉得异常轻松和舒畅,因为他一统江山的计划在一步步顺利地进行着,他现在已经稳稳地坐镇京城,惠帝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成都王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掉惠帝取而代之,只是因为惠帝还有利用价值,他要“耐心”地“劝说”惠帝发一道圣旨来诏告天下,委托他成都王来负责镇压拥兵作乱的其他七位王爷。这样一来,成都王相对于其他七王不仅拥有了军事上的优势,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政治、外交上的优势,一鼓作气荡平其他反对势力。等到大局一定,惠帝司马衷自然会“病逝”。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平乱有功的成都王当然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即位。
最近唯一一件让他心存顾忌的事情,就是上官羽在白洛官道上的意外出现,险些搅了他的如意算盘,还有后来的“洛阳三友”在会仙楼击杀自己手下“五大门客”中的三人,都让他有些不安。司马颖所担心的并非死掉了几个门客或者大将,因为在一个人势力极度膨胀,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根本不用你求贤若渴或者什么三顾茅庐,只要你出得起价码,各类“人才”自然会趋之若骛。在司马颖看来,只要方法得当,任何人都会在他面前屈服,但是你必须了解对方真正需要什么,惧怕什么,每个人都有弱点。就比如惠帝司马衷,之所以目前一言不发,关键在于他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洛阳三友”,上官羽是惠帝司马衷在绝望中偶然捞到的救命稻草,若想摧毁惠帝最后的精神防线就必须摧毁“洛阳三友”。 司马颖端起眼前的酒盏,没有喝,只是轻微地摇动着,这是一支罕见的远古酒器——凤纹爵,精铜铸就,高冠长尾形状,如雀舞九天,作势欲飞。其流、腹之上均精雕风纹,确系一件旷世难寻艺术珍品。其实成都王本来就是一个极有品位的人。他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风纹爵,突然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人有消息吗?”,身边垂手肃立已久的胖僧立即趋身向前,“有,属下正要禀报,属下已经收到那人的飞鸽传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王爷放心”,胖僧谄媚异常地回禀着司马颖的问话。
一只青蝇嗡嗡地环绕着风纹爵上下翻飞,司马颖突然抬起头,目光中骤现一缕杀气,诡异非常,令人不寒而栗,司马颖双目的寒光聚焦到青蝇身上,仿佛有一条丝线立时钉住了飞行中的青蝇,嗡地一声,青蝇栽倒在酒案之上,竟然一动不动!侍立于成都王身旁的胖僧与侏儒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司马颖缓缓地闭上眼,似乎有些倦怠,随后他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你二人下去吧,去找总管屠章,每人领50两黄金,再让他安排两个漂亮姑娘,这阵子你们也够辛苦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还有大事要做”。成都王的声音依然那么温和好听。
醉望阁就是朱雀街上的一个酒馆,在洛阳城内不论声望或规模都难以和会仙楼相提并论,这是一座跨街的骑楼式建筑,一层两处略嫌局促的店面隔街相对,有20余张散座,二层的骑楼凌空横跨朱雀街,排列着六个小酒阁儿,在阁内当街临窗望去,便可遥见和颐宫的红墙碧瓦。这里的菜品一般,酒也平常,但却是观景的好地势。上官羽独自坐在骑楼之上最为中间的一见酒阁之中,他既不是来饮酒品菜,也不是来观风望景的。他已将这条长街辟为战场,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要以火烫的鲜血来洗清这条长街之上冰冷的青石板。他渴望着那个鲜血如桃花绽放的时刻。
鲜血,成都王的冷血,当然还有洛阳三友的热血!
在那一刻到来之时,无论有谁胆敢阻拦他前进的脚步,他就要让那人血溅长街。
上官羽巡视着楼下,西侧临街早已关门多时的一家肉铺突然开张了,掌刀的屠户是一张让朱雀街住户们陌生的面孔,高大肥胖的身材,油腻腻的围裙遮在他隆起的肚子上简直就像一方肮脏的小手帕。见此情形,上官羽忽然有些忍俊不禁,欧阳机此时正手握一柄厚重的砍骨刀,手法纯熟地将半扇猪肉上的肋条骨一根根剔下来,一斩两段,整齐地码在肉案上。有心的行人看见,纷纷涌上前去,将剔掉骨头的“排骨”抢购一空。街的另一侧,路从带领着几个顽童正在一棵古槐下近玩“官兵捉贼”的游戏,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眼前的情景让上官羽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候,他和欧阳机、路从就常常玩这个游戏。望着窗外的两位好兄弟,上官羽忽然心头一阵酸楚和苍凉,俊朗的双目不禁有些潮湿,他把目光移回酒阁内,洁净的木桌之上,只有一瓶杏花酒,一只青花磁酒杯,上官羽打开酒塞,注满酒杯低头慢慢地品味着。他已经听到了从和颐宫方向传来的队列行进声,还有排头兵卒的呵斥开道声,夹杂着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时发出的惊叫,嘈杂声渐渐地近了,上官羽却纹丝不动,头也不回。队列的行进声更近了,上官羽仿佛可以听到侍卫们沉重粗浊的呼吸声。
上官羽右手抓起了身边的长形布包袱,身形倏然启动,燕子穿云般迅捷地自酒阁窗口窜出。上官羽没有直扑成都王的队列,他翩然立在骑楼的屋顶,成都王的队列就在脚下,六十位黑衣骑士前后簇拥着一顶金漆八抬大轿,就在上官羽飞落房顶之际,队列戛然而止,警觉的卫士已经发现了上官羽,立刻有六名卫士翻身下马冲入酒楼。上官羽脚步未动,只是右手缓缓抖开了手中的布包,蓝色的包布被微风一吹,忽高忽低,如一只蝴蝶缓缓降向街面。突然,一声爆喝乍起,霎时盖过了黑衣侍卫的叱咤,震得人耳膜发痛,路从借声发力,短小的身影如狸猫般窜入侍卫们中间,判官笔如闪电疾出,顿时有五六名侍卫蜷身倒地,“屠夫”欧阳机也同时出手,一片暗器呼啸着划着弧形越过侍卫头顶,射向大轿,暗器共有十二支,四只飞向轿帘,其余八只直射八名精壮的轿夫,十二只暗器竟然是欧阳机剔下的猪肋骨!。八只猪肋骨几乎在同一瞬间穿透了八名轿夫的胸膛。
一件奇怪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成都王大轿的前帘突然鼓动起来,欧阳机同时射向轿帘的四只猪肋骨仿佛射在了铁壁之上,咯咯碎裂,骨屑四射。大轿在八名轿夫轰然倒地之际,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住,然后稳稳地慢慢地降到街面上,随后,轿帘霍然掀起,成都王舒适地坐在轿中宽大豪华的座椅之上,他没有动,掀起轿帘的只是随手挥出的一股真气,他神色温和地环顾四周,在这杀机四伏的时刻,成都王居然向欧阳机微微一笑。一股凉气忽然自欧阳机心底传遍全身,欧阳机呆了一呆,挥动那柄砍骨刀向前冲去,厚重的肉案在他身前片片碎裂,突然,他的眼前飞过一道青影,恰似一只展翅扑食的厉隼,闪电般、无声无息地向成都王的大轿俯冲,上官羽终于出手了!

上官羽初时一直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他在寻找机会,就在欧阳机射出暗器之时,他找到了机会,龙渊剑出鞘!他将青玄功提至十成,全身如满弓之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成都王的大轿。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阵杀气,笼罩整个朱雀街的杀气,最为可怕的是,上官羽竟然无法感知这杀气来自何方!
上官羽此时已飞掠欧阳机、路从站立的位置,去势迅疾,剑尖直指司马颖,还有两丈左右的距离,以上官羽的速度,一瞬间就可以让龙渊剑洞穿司马颖的胸膛!司马颖此刻竟然打了个呵欠,闭上了双目!大街两旁隔街相对的两家商铺紧闭的门板轰然碎裂!胖僧、侏儒、残豹、幽龙从右侧的布庄门内飞扑出来,从左侧茶庄内走出的,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精瘦老头,一身帐房打扮,手中握着一把金光灿灿的算盘,此人正是成都王府总管屠章。右侧的胖僧、侏儒、残豹、幽龙等是“飞”出来的,而屠章却是“走”出来的。令人骇异的是,第一个拦在上官羽和成都王之间的,竟然是屠章!屠章就这样施施然“走”到战场中央。缓缓地向居高临下、来势甚疾的上官羽“打”出一算盘,上官羽挥剑一划,两兵交格竟然发出一声“咚”的闷响。上官羽飞冲之势顿时受阻,身形竟然落在了地上,此时战场的形势大变,原本洛阳三友一方居高临下、一击必杀的优势已被成都王手下半路杀出的伏兵瓦解。
上官羽在前与屠章对峙,在他左后方的是挥刀斩杀围攻侍卫的欧阳机,右后方的是怒吼着独力苦挡胖僧、侏儒、残豹、幽龙四大高手的路从,三人在激战中站成了一个“品”字形。此时,刺杀成都王的计划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上官羽必须迅速冲破拦在他自己与成都王之间的重重障碍,时间一长,路从、欧阳机将无法抵挡潮水般增援而来的敌军。
屠章右手猛然挥动算盘,左手在算盘上一拍,十数枚算盘珠分射上官羽和路从,上官羽霍然飘起躲过呼啸而至的暗器,龙渊剑蛇行刺出!几乎与此同时,屠章打向路从的六颗铜算珠中有五颗被路从飞舞的判官笔席卷而起的劲气激飞,唯有一颗自路从的‘漫天落英‘笔势的缝隙之中钻入,噗地一声打入路从因运气而变得青筋暴现的脖颈,鲜血飞标而起,路从还未来得哼出声来,胖僧、侏儒、残豹、幽龙四大高手的兵刃已经冷冷地刺入路从的身体......
上官羽见状不禁大叫一声,白皙的面孔之上顿时青气大盛,刺向屠章的剑势一颤,继而去势更疾,屠章神色凝重,再举算盘一格,上官羽的龙渊剑如游龙一转,闪电般自算盘间隙刺入,剑尖尚未触及屠章的前额,一股剑气竟已噗的一声将屠章的头颅洞穿!屠章尸身尚未倒地,上官羽运剑如狂龙翻滚,当者无不肢飞体裂,朱雀街的青石板上,到处是一片片、一滩滩血迹,暗红的已经凝固,鲜红的还在缓缓自死者身上流淌出来。上官羽此时手中龙渊剑已经全力使出,招招进攻,全无守势,欧阳机挥刀与上官羽背向而立,独力抵挡胖僧、侏儒、残豹、幽龙四大高手对上官羽的背后袭击。
上官羽终于挥剑刺倒了最后一名拦在他与成都王之间的黑甲猛将,他与成都王只有三步之遥了!上官羽运起平生功力于手中的龙渊剑,径直刺向成都王,剑身破空而去!隐隐有风雷之声,成都王面色突然变了,上官羽以为司马颖一定会露出惊慌的神色,然而,他感到奇怪,因为,司马颖在他凌厉的一击之下竟然纹丝不动!脸上居然露出一丝轻蔑嘲弄的表情!
龙渊宝剑握在上官羽的手中,剑芒在一股极其充沛的内力摧动之下精光暴射。且不说这柄上古神兵削金断玉的锋利,仅这剑气就足以穿透血肉之躯!忽然,就在上官羽的龙渊剑疾刺成都王胸口之时,他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上官羽虽身临这杀机四伏的险境,适才又目睹了路从被击杀的惨状,此刻虽是满腔悲愤,但却依然十分冷静,在他拼尽全力给予成都王司马颖最后一击之时,上官羽虽未及回头,但他能够感觉到欧阳机一直在他身后护卫搏杀,因此他对后方并无任何防范,全力施出最后一招必杀之技攻向前方的司马颖,就在此时,一阵钻心之痛传遍上官羽全身,伴随着腔骨的碎裂之声,一把刀自他的背后切入,刀尖从胸前穿了出来,他看得出,那是欧阳机的砍骨刀!上官羽手中龙渊剑杀势顿消,长剑锒铛落地,铁枪般笔直的身躯慢慢瘫软下来,上官羽用尽余力艰难地回身,望了一眼背后出刀的欧阳机,最后又将目光移向业已血肉模糊、横尸街头的路从,微颤的嘴角出一丝微笑:“好兄弟......”
没有人知道他在向谁道别,也没有人知道上官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上官羽一颗年青高贵的头颅已自颈上飞起,脸上依然凝固着最后一缕神秘的微笑。上官羽的头颅提在欧阳机手中!欧阳机双眼火红,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他猛然挥刀斩下上官羽的首级,弃刀,双手捧起头颅,跪于成都王面前。
“好身手!你为什么要出卖他们?”成都王和蔼地问道。
“因为小生不想送死,而且我很清楚,即使我刚才不出手,上官羽也根本杀不了王爷”,欧阳机情绪居然如此迅速地平和下来,他的声音谦恭而又冷静。
“哦?说来听听”成都王似乎有些兴趣。
“小生刚才看的很清楚,上官羽最后刺出的一剑,剑气可称得上凌厉之极,就连王爷的大轿之上的帏帐也被剑气尽数划破,然而这一剑是冲着王爷您来的,那剑气杀伤力最大的地方应该是您的身体,结果那剑气连王爷您的几根头发都没能吹动!小生立刻意识到,王爷的武功简直高得神鬼莫测,小生不禁庆幸能及时悔悟,没有继续与王爷为敌。”
“所以你提前放出信鸽到我的王府,故意让胖僧抓住,看到你留给我们的字条,才有今天这个诱杀上官羽和路从的布局?”成都王问道
“还是王爷英明,竟然相信了小生的消息”
“我为何不信?你说过,洛阳三友是杀不了我的,既然没有危险,我为何不试一试?”
“王爷英名神武,小生五体投地!” 欧阳机一脸敬畏之情.
“本王还有一点不明白,洛阳三友一向情同手足,你三人素以侠义忠君自诩,这洛阳一带几乎是妇孺皆知,据说你一直胸怀报国大志,可今日之举和你平素的作风似乎大相径庭啊!”成都王声音开始变冷。
‘王爷此言差矣!‘欧阳机忽然正色道,‘而今成都王坐拥百万雄兵,帐下人才济济,这大好河山迟早是您的掌中之物,我欧阳机关心的事历来有两件,一是看谁能尽早结束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他就是真正的好皇帝;二是看哪个明君能够赐我施展才学的机会,小生就认他为好主子‘。欧阳机继续侃侃而谈,“目前,具备这两个条件的,只有您成都王,因此,小生愿意为您效命”
司马颖骤然阴冷下来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意。
“欧阳先生是个人才,一个危险的人才,但是你很合我的胃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