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悲风 一、临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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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洛阳东郊,白马寺山门外,300名鲜衣怒马的皇宫卫尉前后三行排开,簇拥着由六匹枣红色骏马牵引的帝辇,不疾不缓地行进在回宫的道路上,紧随帝辇的是数十名近臣和宦官。
惠帝司马衷端坐在辇中,一张消瘦的脸略现倦怠,白马寺高僧悟尘住持一个时辰的谈经论道并没能使司马衷沉重的心情好转起来,他反而觉得有些困倦。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尚在蔓延,举国上下战火熊熊,哀鸿遍野,北部外族匈奴、鲜卑又对中原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江山已是支离破碎,然而令惠帝最为无奈的是军权旁落,八位王爷各个手持重兵,互相残杀,而自己身边却几无可用之兵,更缺乏可以倚重的大臣,京城已经变得有名无实甚至是岌岌可危,最近洛阳米价已经贵到一万钱一石,还经常有价无货,既然京城如此,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就不言自明了。想到这里,惠帝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
走在队列最前面的一骑,是皇宫卫尉长段无匹,他身着五色锦缎官衣,身形健硕,黝黑的方脸之上,两道粗眉紧锁,双目不停地逡巡着前后左右。此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条回宫的路显得特别漫长,心里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这样的预感,只有像段无匹这样二十余年戎马生涯的老江湖才有体会,这种感觉直到队伍渐渐接近一个高岗时才慢慢消失,因为翻过这座高岗,再走三里路就可以清晰地望见洛阳城的东门了。段无匹轻舒了一口气,双脚轻磕马镫,**白马顿时一溜小跑起来,后面的车马见状也随即加快了速度。早春的小风儿轻抚而过,段无匹的大氅微微飘动着,他的心情也突然变得畅快起来。
就在队列将上高岗之时,段无匹突然急勒缰绳,整个队伍戛然而止。前方道路左右两侧草丛中,数只野鸡同时惊飞而起!接着,在他们的左前方、右前方的杂草丛中,霍然出现两列黑衣甲兵!随后,迎面的高坡之上漫起一片刀枪和旗帜。旗上赫然写着“成都王”三个大字。段无匹纵马前行十丈,白马兴奋地前蹄直立,噗噗地喷着响鼻,似乎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司马颖!圣驾在此,不得无礼!”段无匹大喝道。
“小小卫官,竟敢和王爷如此说话,滚开!”
阴沉的声音从坡上刀兵丛中传出,虽远离段无匹等数十丈,听来却内力充沛,清晰入耳。
“成都王司马颖!”,队列中有卫士惊呼。
“成都王司马颖恭请皇上到东郊兵营说话”。
司马颖的声音透着霸气,让人不寒而栗。
段无匹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粒,司马颖的兵马何时开到了京郊!他回过头来朝帝辇望去,帝辇的搭帘已被左右宦官挑开,惠帝面色苍白异常,嘴唇哆嗦着无法开口,那神情仿佛一个瘦弱的书生骤遇杀人不眨眼的劫匪,平日里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早已荡然无存。段无匹心下思量,看来这时惠帝已经六神无主,至于如何应对这一触即发的危险局面,只有靠自己了。
呆了片刻,段无匹决然地转身挥鞭大喝:“后退!后退!” 然而,这一次,平素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皇宫卫尉队居然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段无匹诧异地回头望去,原来后路已经被一队黑甲兵截断,惠帝的队列已经被成都王的黑甲兵团团围住!容不得卫士们感受恐惧降临的滋味,利箭如飞蝗般破空飞至。
段无匹不知何时已经将身上的大氅挥舞开来,此时这披风在他手中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护在帝辇的前方,黑甲兵迅速包抄上来,人影此起彼伏,而皇宫卫士已经有八十六名倒在箭雨之中,这时,段无匹突然发现黑甲兵的箭并没有直接瞄准帝辇发射,他们的目标主要是皇宫卫士,看来司马颖虽是凶残,但也不敢贸然刺杀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他的此次行动应是以胁持皇帝为主。段无匹心内稍宽,双掌轻拍马鞍,身形顿时老鹰一般飞扑敌群。
洛阳古道上,鲜血的腥气正在缓缓地弥漫开去。
黑甲兵和身着五色锦官服的卫士们已经厮杀在一起,鲜血崩射出来,爆成团团血雾,恰似早春尚未凋谢的梅花,鲜鲜的,亮亮的,比刀枪的寒光更加耀眼。段无匹一手挥舞披风,一手挥舞豹头刀,霎时已有四五名黑甲兵肢飞体裂。
一名黑甲校营尉猛然冲至,一柄大砍刀当头劈下,而此时的段无匹,左手披风已向左前挥出,撞倒了三名黑甲兵,右手刀势不减,已经杀入右前方一名黑甲兵的右肩,中门大开的段无匹已来不及撤回左右手招架,对手的刀风已经吹得他前额冷意森森,然而段无匹魁伟的身躯却突然出人意料地在电光火石间猛地缩成一团,如铁弹般射向挥刀的黑甲校营尉。
嗵地一声闷响,黑甲校尉的刀仅在段无匹额头之上划开一条小口,人却被撞得倒飞出去,撞得身后潮水般涌来的黑甲兵阵恰似被霍然撕开了一条口子,而黑甲校尉倒地的身影很快又被蜂拥而至的黑甲兵淹没。
段无匹已经被包围在敌群中,鲜血从额头慢慢流向嘴边,又一排箭矢破空而至,又一簇刀枪刺向段无匹,他手中的披风已经千疮百孔,右手无名指不知何时已被击断,段无匹爆喝一声,运起最后一口真气,施展开“战八方”刀式,豹头刀顿时挥舞作大雪球状,雪球所到之处,黑甲兵无不刀飞血溅,顿时溃散,此时段无匹的周围,已经有十七八名敌人倒地。
段无匹猛然向帝辇方向望去,他突然发觉,守卫帝辇的卫尉已尽数倒在血泊中,黑甲兵已经把帝辇团团围住,不知是畏于帝王的威严,还是成都王有令,黑甲兵在帝辇前三四丈处立定,围成一个圈,圈内是孤零零的帝辇和周遭的层层叠叠的尸体。
段无匹立时如受伤的疯虎般向帝辇冲去,他终于冲入了包围圈,又是十多名黑甲兵倒在他的刀下,但他的速度开始慢下来,身有上十来处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知觉也在慢慢麻木,他奋力地杀至帝辇旁边,六匹枣红骏马已然倒毙在驾辕旁。

段无匹踏上马尸,如血人一般杀气凛凛地转身,横刀,傲立在帝辇之前,他奋力张大被血污粘结的眼帘,怒视着缓缓靠近的黑甲兵。喊杀声、号角声突然归于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于早春的料峭寒风之中。
转瞬间,包围帝辇的黑甲兵中突然闪出一条通道,一员悍将张弓搭箭纵马奔出,此人身材粗壮,面若铜盆,两颊虬髯如老树须根般盘根错节,段无匹尚未看清来者何人,一支利箭已经呼啸着闪电般射来,段无匹只来得及以左手一格,利箭穿掌而过,噗地一声直**段无匹心窝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帝辇前的遮帘被段无匹后坠之势撕扯下来,露出了端坐于内的惠帝司马衷,段无匹挣扎着站起身再一次挡在惠帝身前,黝黑的方脸变得灰青,他已经无力握住豹头刀,只有徒然地伸开双臂。
惠帝此时已比适才骤临险境时镇定了许多,他抚着段无匹的肩头愤声呵斥:“大胆施啸天,不得伤害忠臣!”施啸天挂弓提枪跃于马下,倒转铁枪的枪尖,向地上一插,铁枪顿时入地三尺,随后大步走近帝辇,见了惠帝也不下跪,拱手回答道:“奉皇太弟命令,只能保全陛下一人。”
施啸天用凶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段无匹,冷冷地喝道“让开!”段无匹已经无法开口,只是运尽残力噗地将一口鲜血喷向施啸天,这施啸天本是成都王帐下雄狮、猛虎、残豹、幽龙四大帅之一的雄狮帅手下猛将,内外功夫十分了得,按常理不应闪避不来,只因眼前大势已定,内心不加提防,猛地竟被段无匹垂死挣扎吐出的血喷了一脸,施啸天大吼一声,将手中长枪夺地一声深深**土中,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剑光一闪,段无匹一颗活生生的人头飞离颈上,骨碌碌地滚入路旁的杂草丛中,那已然无头的身躯犹自岿然护卫在惠帝之前。段无匹的热血,自无头的脖颈中喷涌出来,如喷泉般汩汩作响,惠帝悚然惊叫一声,紧闭双眼不忍再看。
“请陛下上马!”
施啸天大咧咧地上前,一脚踢飞段无匹的尸体,伸手欲将惠帝提起。
就在他伸出右臂之时,突然从旁边递出一根树枝,随随便便地搭在施啸天肩头,施啸天侧目望去,树枝握在一个青衣方巾,学士打扮的高挑身材的人手中,来人戴着一块祭祀用的天王面具,腰佩三尺长剑,圆润粗长、可以双手把握的剑柄透着悠悠古意。
施啸天顿时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的黑甲兵从里到外少说也有七八层,这青衣人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自己的跟前?怒的是自己居然被一个寂寂无名的草民以一柄树枝如此漫不经心地压在肩头,简直是奇耻大辱。施啸天迅即缩肩、侧踢,同时反手向青衣人手中的树枝抓来,不料身形始动,肩头一股劲力从树枝上传来,施啸天抓向树枝的手僵在半空,原欲侧身踢出的右脚好似被牢牢地按在地上,心内不禁大惊,心想今日遇到了高人!他怪叫一声,猛地提起真气向右撞去,青衣人却有如一个悠闲的垂钓者,漫不经心地轻持着树枝,而施啸天却犹如一条上钩的鱼,那树枝好似粘在右肩之上,任他拼命挣扎却无法脱困。
“阁下是何方高人,敢来趟这趟混水!” 施啸天声嘶力竭地吼道。
青衣人冷哼一声,没有作答,透过面罩的双眼中露出一丝冷漠与轻蔑。
稍顷,仿佛厌倦了这场钓鱼游戏,青衣人将树枝一带一送,施啸天短粗的身形顿时被凌空抛出,毫无保护地砸在五丈之外的地上,施啸天哇地突出一口鲜血,翻身向适才插在地上的长枪奔去。青衣人突然扔掉手上的树枝,抬手向着那柄入地三尺的长枪凌空一抓,长枪唰地一声破土而出,飞到青衣人手中。
施啸天见状愣了一愣,随即拔出佩剑,身形一转,扑向青衣人。剑锋夹杂着腥臭的剑气,向神秘的青衣人刺来,青衣人手握长枪的姿势依然象一位悠闲的垂钓者,漫不经心地将钓竿挥出,长枪在青衣人一挥之下,居然准确地击在施啸天刺来的剑尖之上,精铁铸就的剑身立时寸寸断裂,如箭矢般倒射而回,施啸天如遭雷击,惨叫一声委顿于地,满面是血,喉头赫然插着破碎的剑尖,形容恐怖异常。
青衣人肃目游视四周,黑甲兵此时才如梦方醒般小心翼翼向他围拢过来,青衣人脚步轻移,飘落在敌群之中,枪随身形,如魅影般旋转开来,枪尖之上喷薄出一股巨大的劲力,枪风所及之处,犹如平地刮起飓风,甲飞盔裂,刀枪尽折,当者披靡。黑甲兵顿时如遇鬼魅,四散奔逃。霎时间,局面有了改观,黑甲兵纷纷如潮水般后退,远远地摇旗呐喊。包围圈内,之只剩下两个活人--青衣人和惠帝司马衷。青衣人闪身跃回司马衷身旁。
“请问侠士高姓大名,你护驾有功,朕要好好封赏”惠帝感激地问道。
“山野草民,姓名不值一提,望陛下立刻随我一起突围!” 青衣人对惠帝匆匆施礼道。
“不必费心了”。惠帝苦笑道。
“陛下这是何意?”青衣人急问。
“侠士武功盖世,朕刚才已看得明白,纵使侠士可以只身横行于这千军万马之中,若带上朕,恐怕脱逃的机会不大,此其一”惠帝无奈地说道。
“愿闻陛下训示”青衣人俯首再施礼。
“其二,侠士恐怕不知这作乱的贼子是成都王吧?”
“成都王!” 青衣人瞳孔放大,低呼了一声。
“再说,朕意已决,朕绝不能如此仓皇逃窜,坠我皇室,威名危急时刻,侠士不要多说,请附耳上来,朕有话嘱托于你”惠帝的语气突然坚定起来,仿佛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青衣人犹豫片刻,俯身上前。
黑甲兵的鼓噪呐喊再次寂静下来,旗帜林立之中,有五人下马,四前一后,缓缓向帝辇靠近。包围圈再一次开始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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