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语言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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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中国人来说,哪怕他稍识得几个字,落笔成书,都会碰到“语言”这个问题。现代人很幸运,用不着“之乎者也”的文言文,来表达我们想说想写的东西。20 世纪初,那还是有皇帝的时代,读书人实在是蛮可怜的,从启蒙开始,就要读与口语距离很远的古文,其中有许多词语,已经死亡,或基本无用,早退出了口语范畴。但必须掌握它,运用它,于是,只有死记硬背。背不上来,就吃板子,那时,当一个蒙童,手心和**,是身体经常受罪的部位。
汉字本来就难学难认,还要学会口头语言和文本语言两种体系的置换功能,实在负担沉重。而且,古籍出版物通常没有标点这一说,一本书拿过来,黑麻麻一片,所以,断句,对那时的莘莘学子来讲,也是一种可怕的考验。
这就不得不感谢1917 年由胡适、陈独秀、钱玄同等人发起的“文学改良运动” ,废文言文,用白话文,这是五千年中国文化史上惟一的一次“语言革命” 。当然,还有一代文化伟人鲁迅,他写出了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成为中国文学的奠基之作,推动了这次“语言革命” 。从那以后,我们这些后人,就用不着说的是一套,写的是另一套,基本上是“我手写我口” ,无需乎在落笔时将白话转换成文言了。
语言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停止变化的过程。即或是五四时期的白话文,与早一点的明、清话本小说的白话文,不尽相同;与晚一点的抗战时期的白话文,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白话文,也不完全近似。这种差异,或者也可以说是悄悄的“语言革命” ,是一直在进行中的。一些语言在死去,一些语言在新生,一些陈旧的语言,说不定又重新焕发出生命,一些时髦的语言,也许很快就黯然失色。还记得文化大革命中的红卫兵语言,造反派语言,是何等的响当当,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如果现在还有人操这种语言的话,一定会被人当作神经病。所以,语言是一条流动不停的河。
你赶不上河流的速度,那么,你的语言,在别人眼里,就有一股樟木箱子里的那股陈旧气味了。
对于作家来讲,语言是他的写作手段。把作品比作房子的话,语言就是砌房子的一块一块的砖。人们赞扬一位好的作家,称之为“语言大师” ,就是钦佩他所掌握的词汇非常之多,因此,他的表达能力也就非常之高。俄罗斯人崇拜普希金,英国人崇拜莎士比亚,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为丰富自己民族的语言,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若是我们生在结绳记事的原始部落里,语汇的贫乏,词语的单调,情有可原,因为文明程度不高。但无论如何,我们是有五千年悠久文明的民族,从屈原起,到曹雪芹止,不知出现过多少语言大师。因而像当代作家(包括我在内)那种词不达意的,枯瘪苍白的,毫无文采的再三重复的,缺乏新意的,官样文章的,八股腔调的,生编滥造的语言能力,实在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不是很相称的。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不停学习的过程。所谓“活到老,学到老” ,就是这个意思了。一个舞文弄墨的作家,别看他是以语言为工具,别看他写了许多书,别看他懂得很多很多,别看他到处讲课,指导他人写作,其实,也面临着一个学习学习再学习的问题。正如京剧演员一早起来要吊嗓子,弹钢琴的每天要弹手指练习曲,不把握语言的基本功,不充实和补充自己的语言库,写多了,写久了,写空了,哪怕他每天都有文字面世,日放一屁,也必然会是一个语言乏味的文化瘪三。
曹丕在《典论》的《自叙》里,谈到他老子时,“上(曹操)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每每定省从容,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长大而能勤学者,唯吾与袁伯业耳。”这句话,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启示,曹操尚且好学不倦,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尽量充实提高自己呢!
我想,语言对于我们这些写作者来讲,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若是懂得算清“磨刀不误砍柴工”的账,先给自己补补课,从初一的语文开始读起来,打下一点最起码的基础,别再出硬伤,别再闹笑话,别再滥用古典,别再一知半解,别再狗屁不通,还混充大瓣蒜,倒是当代作家(尤其那些红得发紫者)的当务之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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