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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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应何士光邀,到贵州去参过一次笔会。那时,从遵义通酒乡茅台镇的公路还未修好,我和从维熙、陆文夫同车,所受那份颠簸之苦,至今回想起来,犹有余悸。清早由贵阳出发,差不多傍晚才到目的地,一天路程,修车换胎,于是就和司机聊得很投契了。
话题不知怎么谈到后事上的,那位司机告诉我们,他早就把“料”准备停当了。初初,我没能理解,好一会,才明白他未雨绸缪,把将来死的时候,用来盛他埋进土里去的棺材,已经做好了。听后,吓了一跳。
“杉木十三元!”他很骄傲,据说,这是棺木中的上品了。真把我愣住了,这个离死太远的人,竟为他的寿终正寝作准备。我只记得曹禺先生的话剧《北京人》里,有这样一位不停地给自己棺材髹漆的老爷子,因为那是快入土的人了,关心后事,也就不以为奇的。可这位司机的年纪,三十多一点,四十不到,这么早把棺材做好等着,天天看着自己的生命的归宿,不知作何感想?
后来,我到南方一个边远省份采访,发现比这位司机更令人讶异的事。一位生产塑料制品的乡镇小厂的厂长,不但置办了棺材,连坟墓都盖好了。他跟我不见外,带我去参观过。他死后的公馆,和他现在活着时居住的公馆,都够得上评星级标准。起先我认为他在跟我开玩笑,等我证实了那椅子坟的大理石墓碑上,镏金镌刻着的,正是这位年青厂长、先进工作者的名字时,我服了。
“你的坟?”
“我的坟!”
“旁边那座呢?”
“我儿子的。”
他儿子初中还未毕业。
“我用的是六百号水泥,进口钢筋,花岗石的基础。别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第四次,也不怕的。”他自诩地说。为选择这块风水宝地,还特地从香港请来了阴阳先生,可知他是如何地不惜工本了。
记得首次去参观定陵地下宫殿时,对于明朝那位朱翊钧,一做皇帝以后,下令修他的陵寝,而且在位四十年,只离开京城两次,就是去昌平视察陵工,觉得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死,也真是有趣而无味。没想到五百年后,还有这么一位后起之秀,要与他比试比试。这位厂长也真给贫下中农长志气,皇帝修陵他修墓,皇帝修自己的,他连儿子的也修了,硬是把皇帝老子比下去了。

去年夏天,我在外地见识过一位气功大师,那就更了不得了。司机也罢,厂长也罢,与这位老人家一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瞠乎其后了。这位气功师既未成仙,也未羽化,活得好好的,就把祭祀自己的庙建起来了。他没有好意思在牌匾上写他某某某之祠,但神龛上有他的牌位,当然也供有其他一些知名度高的气功师,不过,像所有庙宇里左右站立的金刚、罗汉之类,只是为他做陪衬罢了。
“是你的庙?”
他笑笑,没有否认。虽说香火不盛,但也有那么几个信徒膜拜。看得出来,他相当受用。气功搞得过了头,就没法没有迷信色彩。一迷信,自我感觉肯定就找不着了。
“不合适么?”这位气功师见我老是不怎么虔诚的样子,问我。
合不合适,我也难说。“反正活着给自己建祠立庙,你大概是第一份了!”
我回来后,从一张包臭带鱼的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才知道我孤陋寡闻。一位作家,在他的家乡,也为他自己建立了一间纪念馆。我参观过普希金、莱蒙托夫、哈代、济慈、布莱希特的纪念馆,都是死后才建的。现在,也真让人大开眼界,活着给自己建庙的光荣,不是那位气功师独享了。
我想,那位气功师若能获知此事,一定会有天下之大,吾道不孤的感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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