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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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阁在山路上平稳行驶,新车就是好,虽然路面崎岖不平,车内舵爷端着的茶杯,却一滴水也没有撒出来。
我拿起半瓶矿泉水,几口喝干,摇下车窗,用力把瓶子扔向路边悬崖,那瓶子并不听使唤,被车带起的急风卷向车后,落在路面,滚了几滚,一辆大货车跟上来,把瓶子压得扁平。
摇上车窗,舵爷还在副驾悠然的品着他的茶,我想他恐怕有点装模作样,太过了吧,就说:“舵爷,你喝的茶叶,有点香。”舵爷又深深抿一口茶,吐一口气,说:“就是这里的石花,上回我和张经理过来签合同,一人买了半斤;这个茶很嫩,清爽。”张柱回过头来说:“兄弟,你喝不喝?我那半斤还没动,你要喝就送你。”舵爷说:“你专心开你的车,他年轻人,不会品茶!”我想了想,说:“我听说有一种茶,要处女摘茶叶,然后放到怀里温着,那茶叶喝起来恐怕特别有味道,舵爷,好久弄点来尝尝?”舵爷笑了笑,对张柱说:“老张,你看现在的小伙子,就想这些。”张柱也笑了,说:“兄弟,我们去这个地方,外号叫小香港,风光无限,你稳不稳得起哟?”我看看舵爷,他笑得很得意,就说:“你们两个是我的老板,晚上给我接下风?”舵爷说:“我们过来是做工程的,工程做好了,你杂个耍都要得。”张柱点点头,说:“接风小问题,这些只能当菜,你莫把它当饭吃,整出问题了,我们回去怎么向你老婆交代?”我笑笑,说:“我是标准小伙子,有资格享受待遇。舵爷,这个工程啥子情况?”
舵爷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盖上,放在茶座上,捋了捋头发,说“一个小工程,开发公司在这边开发电站,我们给他们建基地,五栋砖混,麻烦点就是工程在山坡上,离县城二十多公里,材料不大好运,每次要计划好,免得差点材料来回跑。”我点点头,说:“弄一个微货放在工地上,方便些。”张柱回过头来,说:“兄弟,钱紧张啊,能省一点就省点,我们要垫到主体封顶,为了接这个工程,我和舵爷专门提了这个新车,现在马上开工,到处都要钱,脚趾尖尖都抓紧了的。”我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形容没钱,大笑,舵爷也笑了,说:“到了县城洗个脚,给你放松一下。”张柱点点头,又说:“要洗个脚就松得下来,我每天洗两回。”舵爷看看我,又看看张柱,说:“那你请我整个全套?”张柱回头瞟了瞟我,说:“你莫把李朗带坏了。”舵爷也瞟了瞟我,说:“他还用得着带?比你我都会耍,早坏透心了。”我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话不能乱说,我还是很纯洁的,见到女娃娃要脸红的。”
舵爷和张柱哈哈大笑。
是的,我叫李朗,我很纯洁,见着女娃娃也脸红,曾经。
我从毕业就分配到了省建筑公司,做技术员。托省建的福,接的全是一些大工程,虽然一个小小的技术员,也管了工地上百来十号人。第一天到工地,面对一大群等着我安排任务的工人,他们讨好的对我笑,一个班长,姓段,双手递过一支烟来,说:“李工,今天怎么安排?”

我脸刷的通红,赶快接过烟,点着吸一口,忍不住大声咳嗽,我想我当时说话声音肯定在打颤,赶忙给他们安排任务。工人们接了工单,三三两两走了,段班长却不走,一直笑着看着我。
我心里更加没底,连忙掩饰着说:“老段,你这烟太浓了,抽不惯,呛得喉咙难受。”
段班长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飞快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往我衣服口袋里迅速一塞,说:“李工长,这个烟你拿着抽,晚上下班我在门边等你,一起吃顿饭。”说完,又冲我笑笑,转身快步走了。
我很吃惊段班长的身手如此敏捷,怀疑他是不是就这个动作专门练习过。掏出他刚才塞给我的东西,居然是一包玉溪。
我心里咚咚的响,脸上发烫,四周看看,没有人,心里稍微稳了一些,把烟放回口袋,拍了拍,在另一个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希尔顿烟,抽出一支来,点上狠狠吸一口,浓烟顺着喉咙流到肺里,似乎压住了心跳。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第一天上班应该怎么表现,永远没有想到刚上班就受贿了一包玉溪。
我又把玉溪掏出来,翻来覆去的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烟打开,当时我还从来没有抽过这么高档的烟,从学抽烟开始就抽软五牛,一元八一包,然后是硬五牛,二元二一包,然后是黑猫,三元五一包;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我咬了咬牙,花五元钱买了包希尔顿。到工地上想给项目经理敬一支,却看见他桌上摆的是中华,就再也把希尔顿拿不出手。项目经理倒没注意到我的窘迫,怡然自得的点一支中华烟,吐了一个烟圈,对我说:“我姓陈,他们都叫我舵爷,你刚来,熟悉一下工地情况,砖工班和普工班就归你管,你等会去给他们安排一下任务。”我看着他吐的烟圈慢慢消散,吞了一口口水,连忙点头,赶紧跑出来找段班长。
没想到这么快我手中就拿着玉溪,虽然没有中华好,但谁叫人家是经理呢?
我看看左手夹的还剩半截的希尔顿,又看看右手的玉溪,脸上渐渐凉下来,终于狠了狠心,扔掉希尔顿,两只手杂乱的拆玉溪,抠了好几下才抠开烟盒塑封,拿出一支,点燃火,闭着呼吸,再狠狠的吸了一口。
一口清爽的烟气顿时充满我的口腔,我先不吞,让这烟气在口里来回流动,舌尖习惯这种味道后,一口把烟吞下去,整个肺却好象没有感觉,和抽希尔顿时一样,并没有其他反应。
我有点遗憾,吐出了烟雾,把烟盒放进口袋,拍了拍,四处看看,没有人。
当时是1999年,我二十岁,每月全勤工资四百九十五元八角,硬玉溪每包二十二元,硬中华每包三十六元。
当时建筑工人工资基本是做计时工,由工长安排任务和统计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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