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兄妹情深
傍晚的时候，天一池墨才自宫里回来。
走入种满梨花的梨星苑，穿过一排排一行行的梨花，来到一个纯用木头造出来的很是简约雅致的小楼，望了一眼木匾上雪海闻香几个字，天一池墨停下了脚步。小楼二楼的一扇窗子正开着，窗内伸出了一条雪玉似的手臂，正拨弄着一根直直伸到窗前的梨树枝，那枝头上开满了梨花，层层叠叠，雪白雪白的，映衬着暖红色的夕阳，微微淡淡的散发着星光一样晶莹闪亮的光芒，像极了冬天暖阳映照下堆积在树上的白雪。
晶莹雪，古人为这种梨花取的名字倒真是贴切。
又走了两步，他看见了那手臂的主人。梨花太茂盛了，一层一层，一重一重，遮住了她半边脸，透过错综的缝隙，斑驳的光影，他才算看见她的表情。她竟然是笑着的，还是很快乐的笑，就像猫儿偷了腥一样，摇头抚额，心中低叹，不用说，白天宫中那场闹剧一定是这丫头所为。
美……
夕阳西下，彩霞遍天，晚风缭绕，满目的雪海梨花，满鼻的梨花香，天一池墨微微有些醉了。不是因着绚烂无比的夕阳，不是因着铺天盖地胭脂般颜色的彩霞，不是因着轻柔妩媚的小风，不是因着圣洁逼人的雪白梨花，不是因着匠心独运的灵巧小楼，却是为着梨花重影后，那半隐半现，似远还近的倾世面庞。
“冰雪玉颜，惊世风华”这是江湖中人用来赞她娘亲枕霞冰素的，这样的话，用在小妹身上也丝毫不为过吧。天妒神女，江湖上亦有这样称呼娘亲，意思是，如此风采，如此品貌，如此容姿，便是上天也会嫉妒。小妹呢？也许，天妒神女，她做起来也不嫌羞愧。是的，她完全当得起。玉颜冰肤，粉面雪颊，才八岁而已，她已是这般灵秀逼人，风华难掩，惹人侧目，如若再长个几年，当她长成少女，绝世容颜加上亭亭身姿，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她去？
唉……轻叹口气，天一池墨莫名地感伤起来。
小妹的相貌是极好的，可是，那命呢？自古以来，这长得极好的，命却都是不好的。
他的娘亲，江湖上曾经何等风光的枕霞冰素，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他娘过得不好，没有人说，但是……他却知道。
“哥！来了，干嘛不上来，发什么呆呢？”天一浅陌发现了他，轻轻抬起一根梨树枝，探出头来向他张望。
“我上来了。”天一池墨收回神思，向她一笑，同时撩起衣摆，身子顿时如雾腾起。
“啊！”天一浅陌惊得尖叫一声，将头收了回去，抬着梨树枝的手猛地松开了。
许是她松手的力道太重了，梨树枝在空中猛烈颤抖，一些脆弱的花瓣扑簌簌落了下去，落得又密又急，似极了冬日里烈风中漫天飘着的鹅毛大雪。
一身月白衣裳的天一池墨就迎着这茂密的梨花雪跳了上来，踏在另一根梨树枝上，向着窗子里惊魂未定的天一浅陌扬唇浅笑，道：“小妹，你怕什么？哥哥我的功夫，还至于撞到你的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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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月白衣裳的天一池墨就迎着这茂密的梨花雪跳了上来，踏在另一根梨树枝上，向着窗子里惊魂未定的天一浅陌扬唇浅笑，道：“小妹，你怕什么？哥哥我的功夫，还至于撞到你的头不成？”
天一浅陌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后蹙起眉头，大呼小叫：“快进来，快进来，我的梨花啊！哥，你怎么能踩在它们头上？它们很脆弱的！”
轻笑响起，白影一闪，再一眨眼，天一池墨已然自窗子跳进了小楼。
天一浅陌傻了，呆呆望着被天一池墨踩过纹丝未动的那根梨树枝，半天也没说句话。
天一池墨悠闲地走到一边去倒了茶，还没等喝，天一浅陌就忽然转过头，几步奔过来捉住了他的衣袖，两眼冒光地盯住他，道：“哥，快快说，你这在崂山的半年又学了什么绝顶功夫？怎么这般厉害？你一个大活人的重量站在梨花上，那梨花的花瓣竟然还是那么新鲜，都没有被你踩扁哎！”
天一池墨拉下她的小手，笑道：“先告诉我，今日御花园中，那场闹剧是不是你干的？”
天一浅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可能是那小太子的事，顿时大笑出来，开心得眉毛都飞起来了，“哥，今天真是过了大瘾了，我胖揍了那家伙一顿！”
天一池墨忽地沉下了脸，面色严肃得吓人，眼中也敛去了平常那柔情密布的眼波，“小妹，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你被抓了，会有什么后果？是，我们天一家享有不死之权，你是未来圣后，又是个孩童，宫内也不会深究，但是势必会牵连到爹娘的，让她们去听圣后姑姑，圣太后姑奶奶的训，你忍心？”
天一浅陌从没见过这样的天一池墨，惊得反射性地松开手，放掉了已经被她扯皱的衣袖，向后退了一步，冲口道：“我才不管那么多，爹娘都不管我这个女儿，我也泛不着为他们想那么多。况且，姑姑，姑奶奶才舍不得训他们呢。”
“可是，这件事就算宫里不管你，爹娘回来也会打你的。”天一池墨急了。
水眸忽闪了几下，天一浅陌愣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抽搭着鼻子一下子扑进天一池墨温暖的胸怀，感动得连声音都颤了，“哥，你真好，说到底，你还是怕我受苦。”
“小妹，先听哥说……”天一池墨被突然缠起人来的小丫头逗得笑了。
“不，先听我说！”小丫头不依不饶抱紧他就是不松手，继续说了下去：“你知不知道，你总是感动得我想哭。我虽然出生便穿金戴银，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如同供佛一样的供着，但是没谁是疼我的，就连亲生爹娘都对我冷冷淡淡，很少正眼瞧一眼，只有哥哥，只有哥哥疼我，一直待我这般好，永远都为我想。我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冷，哥哥就一次又一次的给暖了回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呢？你为什么会待我这么好呢？我习惯了别人的冷漠，习惯了别人的虚情假意，哥哥这般的疼爱，我倒不习惯，甚至是无所适从，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会受宠若惊，惊到总会怀疑这些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哥哥不是哥哥，是上天派下的仙子，专门拯救那些不快乐的人们，而我只是其中之一，你是在施舍……”
“小妹！”天一池墨动容，伸出手臂拥紧天一浅陌，道：“哥哥只是你的哥哥，对你的爱独一无二。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般好，那么哥哥便回答你。”
天一浅陌仰起脸，望着他月光一样柔和的眸光，眼中渐渐地聚敛了不该来的水气。
“小妹，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除了对你好，还剩下什么。”这声音很轻，有些特殊的语气，夹杂着一种不知名很难体会出的感情，有无奈，有幸福，有欣慰，有好多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天一浅陌震惊地睁大双眸，这样的回答太震撼了，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这世上怎还能寻出第二个如此待她的人？不，还贪恋什么第二个，有如此一个，已足矣。够了，太够了。
“小妹，你是我的阳光。从小到大也只有你真心的对我笑，爹娘冷落你，他们何尝又不冷落我呢？在我来讲，这世上关心我的，也只有你。这世上，只有小妹，只有天一浅陌会在乎，天一池墨脸上挂着的是哪种表情……”
“哥……”天一浅陌嘟起嘴，轻轻拥住天一池墨，很小声很小声地道：“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抱养来的？为什么爹不疼，娘也不爱？我呢，就天天都要对着那七位端行官大婶，哥哥呢就半年对着古板的教书先生，半年去崂山跟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学武。爹娘很少问起我们。”
天一池墨轻抚小丫头的后背，叹了口气，道：“别胡说。你没发现吗？爹娘的关系很诡异，他们同普通夫妻太不一样了。他们好像有好多秘密，眼神总是那么深邃那么无奈，蒙着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迷雾，好似那里藏着说不完的故事。小妹，爹娘一定有很多需要我们发现的东西，他们会如此冷漠对待一双儿女，也许正是被那些东西牵住了，所以才会无心无力无暇顾及我们。”
天一浅陌勾唇笑笑，勾住天一池墨的脖子，踮起脚，热乎乎的小脸去噌他有些冰凉的脸，笑道：“不管怎么样，有哥哥我就知足了。哥，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天一池墨拉下她的手臂，点点她的小鼻子，道：“哥也一样。”
“拉钩钩！”一直年少扮老成的天一浅陌难得地露出如此小孩子气的表情。
“好。”天一池墨答应得痛快，伸出小手指手去与她小手指相缠，大拇指同她的大拇指相对贴紧，肌肤相接，温度相传，心意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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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更斜了，透过重重梨花暗影，一抹浅金色的光线穿过开敞的窗子投进了小楼，照亮了这对相视而笑的兄妹。
光，暖暖融融的，就如她们胸腔内的心。
那紧紧相缠的手啊，映着天地间的最后一抹光辉，绝艳倾城。
“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哥也一样。”
美好的诺言在此刻深深烙进两人的心底。
幸福，悄无声息地，正在蔓延。
孤独缺乏关爱的两人，忽然觉得周遭都是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灼热，原来，那是陌生的幸福。
此时，他们的面容，美丽不可方物。
夕阳，忽然间，黯淡了。
天，尚未黑透，却已失去了颜色。
今夜的星空，会更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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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今晚的星星好像格外的亮哦。”雪海闻香楼的木顶上，天一浅陌仰躺着，拽了拽身旁人的衣摆。那是位拥有月之神韵的少年，素白色的衣裳，白玉般的面庞，映着漫天星光，朦朦胧胧，梦梦幻幻泛着半透明的清冷光辉，一眼瞥去，更胜月华。那少年，半坐着，正在沉思，眸光如同雾夜中的月，迷离、似真疑幻。
“嗯。”轻轻地，他应了一句。
“嘻嘻……”天一浅陌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妹……”天一池墨唤起天一浅陌，话还未说，却已哽住。
“哥，干嘛吞吞吐吐？”天一浅陌坐起身，凑到天一池墨身边去，以毫离的距离观察他。
“天一家的女儿注定要成为圣后，你又这般不愿，哥想到你的后半生，心情就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我会反抗的。”天一浅陌认真地盯住天一池墨。
天一池墨转头正面迎向她的眸光，眼中那份沉重并未减去半分。
“虽然我知道反抗也没什么用。”天一浅陌讪笑了下，表示对命运的无奈。
天一池墨仍旧只是望着她，沉重未减更加，水波动漾，痛意涌出，满满地遮住了眼，堵住了胸，更掩埋了心。
“我这辈子也不求别的了，只求个无悔。所以，尽管反抗更大的可能是无用是白费力气，我也会反抗的。失败属意料之中，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如若真成功了，那么算我拣着，给自己争回一个可以幸福的机会。等我们大了，有些事做着就容易了。”天一浅陌又笑了，嘴角的弧度不高不低，天一池墨没有看懂这抹笑意的内容。
心里的痛更重了，天一池墨抬手轻轻抚摸天一浅陌的黑发，好似在呵护着脆弱的小动物，喃喃低语，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似在对自己说，又似在对天地说：“小妹，哥会帮你幸福，纵使大逆不道，纵使万夫所指，也不会动摇哥保护小妹的心。别害怕，一切……有哥在。”
“哥……”天一浅陌缓缓躺了下去，头枕着天一池墨的大腿，“你永远都会是我最爱的人。”
天一池墨一愣，身子微微震了震，轻颤的手指停下了动作，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滋味，这股滋味似曾相识，但又似从未逢面，道不明也辩不清却能让人轻易地慌乱……
天一浅陌似没感觉到一般，唇角微微抿起，化开一抹甜美的笑容，继续道：“即使将来浅陌嫁了人，有了夫君，有了儿子，哥哥依然是浅陌最爱的人。”
“小妹……”天一池墨声音不自觉间哑掉了。
天一浅陌嘿嘿一笑，笑得鬼气调皮，又道：“我说的夫君，是我反抗成功，因自己喜欢而嫁的夫君哦，儿子也是和爱人生的儿子。哥，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些将来我会爱上的人，他们都不会有你重要，天一浅陌永远永远最爱最爱天一池墨。”是的，无论走多远，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将来她爱上谁，永远都不会有人可以取代哥哥的地位，是的，没有，再也没有……
“呵……”天一池墨古怪地一笑，道：“小妹，你还太小，当你真正爱上一个男人，你就是再努力，哥哥也无法排在第一。”
天一浅陌“噌”地窜起，又用惯用的伎俩，狼爪伸出，一手扯住一边脸，很不客气的向两边拉扯着天一池墨的脸颊，生生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扯得没了人的模样，“哥，你要相信我。”
天一池墨识相地忙不迭地点头，早知道不可以轻易惹这丫头，再不投降，他的脸可就要被她扯烂了！
天一浅陌满意地一笑，“砰”一声动作极其不雅地坐到天一池墨身侧去，头一偏枕上他的肩膀，望向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星，笑道：“这辈子，只要一直可以这样枕着哥哥的肩膀看星星就是极幸福极幸福的了。”
天一池墨低首望向她，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心道：小妹，不管哥可不可以做你心中一辈子的第一，你却一定是哥心中一辈子的第一，对，第一！
“什么？！”安详的气氛还没维持多大一会儿，天一浅陌忽然爆出一声凄历的鬼叫。
天一池墨躲开她似冰凌般冰冷又似火焰一样烫人的眸光，又说了一遍：“奉圣太后姑奶奶，圣后姑姑之命，我明天起，进宫同太子殿下一起读书。”
啊——崩溃！天上掉下颗星星砸昏她吧！这一定是个梦，是个梦！怎么有这么恐怖的梦啊？她最喜欢的哥哥要去陪那个天底下她第一讨厌的人去了！
不是吧!大混球，那个又笨又色又狡猾的太子，那个使她生活一片凄惨的坏家伙居然连她最喜欢的哥哥也要分去一半？
天！天！天！可爱的星星们，她和他是不是前世有仇，所以要今世还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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