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在这边交谈，那三个少年却也没有入睡。慕容氏兄妹二人是久未见面，彼此间有说不完的事情，很晚才去安歇；岳小西略微有些怕生，也插不进他们的话，便自己回房去。他担心第二天的比剑，又不习惯新床，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时分才渐渐睡去。
云门堂下门规甚严，一到五更，所有堂下弟子都要起床练习内功、拳脚和剑法；但楚天行为人比较随便，青鸾堂下便没有这个规矩。岳小西睡得虽晚，但到了五更天仍是自然醒转，按着在云门堂的习惯来到练武场打拳练剑。彼时天色仍暗，练武场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仍然是不以为意，自顾自练起二十八式剑法来。
他自己专心致志地练剑，对外物的感应就不免迟钝了些。等练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忽听一个声音说道：“怎么耍来耍去就这么几招？”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那正是慕容轩，负手提剑，凝立场外。
岳小西忙躬身道：“慕容师兄早。”
“没你早，没你早。”慕容轩嘴角微翘踱步过来，“昨天师父跟我介绍你，我心里还想，这个小师弟敢来和我比试，剑法想必是极好的。现在看嘛，嘿嘿。”
他言语中满是轻视之意，岳小西却不愠不火地笑了一下：“在下只是向师兄讨教，说到剑法，那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慕容轩本想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手，或令对方惧怕，或令对方暴怒，见岳小西不卑不亢，倒觉得大出意外，便笑了笑又道：“你的风七式倒使得还凑合，雨七式怎么使来使去就只有‘虹销雨霁’和‘雨落八方’两招？雷七式更好笑了，来来去去一个‘雷霆万钧’。你师父没教过你其他的招式么？”
岳小西道：“我年纪还小，一时间学不了那么多招数。”
慕容轩见他仍是不恼，心中纳罕，顿了顿便道：“噢……好，好。你继续练吧。”
岳小西道：“是。”他虽微觉别扭，倒勉强也能练起来。不料一招“虹销雨霁”才打出一半，便听慕容轩“啧啧”两声：“错，大错特错。”
岳小西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子，他心知慕容轩是存心找碴，胸中怒意渐起，但又转念一想：我是来比剑的，可不是来打架的，且听他说什么。当下便问道：“哪里错了？”
“这‘虹销雨霁’乃是以攻为守的招数，甚么叫以攻为守？就是在对手攻击你的时候，用更强的攻势迫使对方转为守势。雨七式的精髓确实在于厚重繁复，绵绵密密，但绝非每招都务求复杂。你这招‘虹销雨霁’使得太繁太慢，攻势不盛，根本不得要领。”
岳小西见他侃侃而谈，心中反复思索，双眼便逐渐发亮，道：“该是这样么？”他重新出招，将绵密的剑招减去几分，果然威势大增，不禁喜道：“是了，是了，正是如此！多谢慕容师兄！”
青年人血气方刚，自尊心一般都是极强，轻易绝不肯认错，更不堪受辱。慕容轩自问若易地而处，自己非大为暴怒，欲与对方一决高低不可。但见岳小西不仅不为之气恼，反而受之泰然，甚至还从他随口批驳的话中悟出剑道，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他虽然心机深刻，但性格其实十分豁达爽朗，一旦心中开始接受对方，就不会再装腔作势，遂道：“岳师弟，怎么我刚才一再用言语相激，你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么？”
岳小西微微笑道：“慕容师兄说我剑法不好，剑招学得少，都是实情。我自己学艺不精，有什么好生气的？”
慕容轩不禁叹服道：“师弟好胸襟！其实你小小年纪能学十式已属不易，每一式的造诣也十分了得，师兄刚才虽然故意挤兑你，心里其实也是暗暗佩服的。”
岳小西见他由衷夸赞，心中大感欣慰，笑着拱手道：“师兄谬赞，愧不敢当。”
“什么愧不敢当？口是心非。”两人循声望去，但见楚天行笑呵呵地立在场边。他身边慕容泽也是捋须微笑，面上大有赞许之意。
“师父、爹！”“师叔、伯伯！”二人连忙行礼。
“慕容小鬼，你师弟的剑法怎么样？还敢小看天下英雄么？”楚天行对慕容轩笑道。
慕容轩朗声道：“岳师弟的剑法，在咱们的年轻弟子里面已属个中翘楚，但他在我手底下至多能走二十招。”
他这话一说出来，众人脸上均是微微变色。岳小西原以为慕容轩对自己已是客气有加，不料他说话仍是不留余地。慕容泽忍不住道：“轩儿，你怎可自负如此？”慕容轩道：“不是自负，孩儿适才把岳师弟的剑法细细看了一遍，好是很好的，不过仍不及我。”楚天行鼻中冷哼，道：“这是你说的。你们先去用膳，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到这里来。我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二十招内破敌的。”
慕容轩俯身答应，向长辈道了别，起身便大刺刺离去。岳小西看着他高大魁伟的背影，心中一阵纳罕，只觉得这个师兄一会儿对自己和颜悦色，一会儿又显得高傲跋扈，脾气当真有些古怪。其实慕容轩率性禀直，自由豪迈，而他自己温和内敛，处处容人，两人性格全然不同。他一个小孩子识人有限，初见之下不能理解，也是理所当然。但听慕容泽摇头叹道：“轩儿还是这个脾气，一点不肯让人。”楚天行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本来也是平常。不过一味恃强自负，将来难免吃亏，总该让他受点教训才好。”说罢朝岳小西丢了个眼色。岳小西知他之意，但他仍不见慕容轩露出本领，实在一点把握也无，心中只是不断打鼓。他转念又想到，一会儿比剑之时，慕容馨应该也会到场观看，想到她眉目如画、巧笑嫣然的情状，心中不禁有些异样，只是痴痴想道：万一我一败涂地，可不知她会不会看不起我？万一我让慕容师兄难堪，可不知她会不会恼我？一时间百感交集，怔怔地站在当地。
楚天行不知道他这会儿心里转了那么多的念头，以为他只是紧张，便即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必紧张，有逍遥游步法支撑，他三十招内也赢不了你。先去用膳吧。”岳小西木然点头，便即去了。
一个时辰时间转眼即至。岳小西待一切准备停当，走到练武场上，慕容轩等一干人已站在场中，连许多青鸾堂门下的弟子听闻有比剑的事，也都出来看热闹。岳小西眼角余光早已觑到慕容馨亭亭而立，伴在慕容泽和楚天行身旁，脸上蓦地就红了。他也不敢抬头，畏畏缩缩地走过去，低头对两位长辈行礼道：“晚辈见过师叔，慕容伯伯。”
慕容馨“嗤”的一笑，道：“你见过我爹和楚叔叔，就没有见过我么？”
岳小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满面通红。
慕容馨拊掌笑道：“爹，你看他一个男孩子还这么怕羞，真好笑。”
慕容泽佯怒道：“馨儿你又调皮！回去又该打手心了！快给岳少侠赔不是。”慕容馨撇撇嘴不说话。打手心这一招，慕容泽用得太多，但只要打一下，慕容馨一定开始嚎啕大哭，他就一定打不了第二下。这一节上，慕容馨心知肚明。反正不会受皮肉之苦，被人逼着“赔不是”这种丢面子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干的。
楚天行心中好笑，低声道：“算了，比武就要开始了。”便即越众而出，大声对众人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云门堂的岳小西。小西，你来见过大家。”岳小西团团作了个揖，以示礼敬。楚天行续道：“我们青鸾堂下弟子，论武功是慕容轩最为拔尖，若论真打硬拼，你们谁能和他斗三十招不输的？”众人哄笑应道：“不能！”
楚天行微微笑道：“不过这位岳小西岳少侠却不服，他说他能和慕容轩比武三十招内不输，你们大家信不信？”众人见岳小西年纪明明比慕容轩还要小好几岁，两人并肩一站，体格条件也相去甚远，不禁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摇头说不信，有几个调皮的弟子甚至高声叫道：“吹牛！”岳小西不禁大为赧然，心中隐隐觉得好像被楚天行逼上了绝路。
慕容轩也是心中讶异。他本是说定二十招内击败岳小西，不成想楚天行却又放他十招，不禁看了楚天行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楚天行意气风发，开怀道，“今天我们大家就来打个赌，觉得慕容轩在三十招内能赢岳小西的，站到西首去；觉得慕容轩三十招内赢不了的，站到东首去。开始！”
楚天行为人潇洒不羁，不喜欢摆师父架子，平日里也常常和弟子们逗趣，因而众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嘻嘻哈哈地“呼啦”一下，都跑到西首去了。就只楚天行一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东首站定。
岳小西见慕容馨起初也抬腿要往西首走去，但慕容泽搂住了她，示意她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想：原来慕容伯伯两不相帮，那么就算我侥幸不输，慕容姑娘应该……应该也不会太过恼恨我。
楚天行笑道：“嗯，大家都不看好你。小西，你要给我长长脸。”他转身取出两柄在剑锋上涂满石灰粉的木剑，道：“今日比武切磋，点到即止，先在对手身上留下白点的是胜者。慕容兄，你既然不参与打赌，不如你来做这个裁判如何？”慕容泽含笑道：“一凭贤弟吩咐。”
楚天行将木剑掷入场内，大声道：“开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