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客初遇此山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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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行见慕容泽神色有异,道:“何事?”
“此事说来,可大可小,老夫亦不知该当它大事还是小事,所以存疑前来,愿与楚贤弟共同参详。
“这话说起来还在十月,我与小女一路东行到了山南道襄州境内。我一路上不走大路,故意取道神农架密林,只为躲人耳目,免生枝节。
“一日我们行到一条溪旁,我闻到水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我起初以为必是林中野兽相互捕杀而死在溪中,未觉奇怪。这条溪自东向西流,我们一路往东,实际上是溯流而上。又走了一里有余,愚兄眼力较好,遥遥见溪水上游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
“我当时心下骇异,便如同楚贤弟此时一般。神农架密林之内本罕有人居住,何以会发生如此剧斗?慕容泽闲云野鹤已久,本来不愿意管江湖闲事,但此事不免太过奇异,当下支开小女,便去查看尸体情状,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这一探之下,却实在是大吃一惊。”
慕容泽说到此,叹了口气,却停住了。楚天行急问:“怎么了?那些尸体怎么了?”
慕容泽道:“那些尸体,看起来毫无外伤,但一个个均是七窍流血,皮肤上遍布血点,死状甚为恐怖。”
楚天行闻言悚然,瞪视慕容泽半晌,才从紧绷的牙关中迸出三个字:“血屠功?”
慕容泽长吁一口气,说:“惭愧得紧,血屠功这门邪功,愚兄始终只是听说,却未曾亲眼看过,因此也不敢定论。只觉得这些尸体的死状,与传说中幽冥教的血屠功杀人惨状颇为相似。所以愚兄说此事可大可小,只在于我们如何索解了。”
楚天行沉默半晌,道:“一十五年前,慕容兄离开我轩辕剑派后几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不知慕容兄是否还记得。”
慕容泽点头道:“你是说云际峰外的那场激战。”
楚天行说:“不错。二十六年前襄阳一役,中原武林正派聚歼邪派幽冥教,正是此役奠定了敝派在武林当中的地位。但是幽冥教是否有余党存留,会否东山再起,这一点一直是众说纷纭。十五年前,我轩辕剑派接到讯息,说道在饶州出现幽冥教残部。饶州就在我黄山之西,距离甚近。当时事态紧急,于是家师一边派门下弟子前去饶州打探虚实,一边迅速通知左近的各门各派,大家在黄山齐集,准备去诛杀那等妖邪。”
慕容泽道:“可惜当时愚兄已返回天山,否则当助一臂之力。”
楚天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喟然叹道:“慕容兄未能留下,现在看来实在是福非祸。当时我师兄弟四人只有大师哥一人出关开堂,师父就让他带着他莲花堂座下的弟子作为先锋暂驻扎在云际峰下。一同去的还有当时正在附近的神剑门、泰山派、蓬莱派高手。这支队伍虽不算大,总也有四五十人之多,而且内中还有我大师哥、神剑门掌门岳惊鸣、泰山派长老宋苍岐等一流高手在内。大家均想,以这样的先锋去对那妖邪残部,即便不能一鼓荡平,要拖住对方以待后援,也定是绰绰有余的了。”
慕容泽微点点头,道:“不错。”
楚天行眼神迷离,恍若看见了当日场景,怔了一会儿,方始摇头说道:“岂料,岂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慕容泽问道:“楚贤弟是亲眼所见那一场惨杀么?”
楚天行道:“不是,不是。我若曾身临其境,此刻能不能站在这里为慕容兄叙说此事,也便难说得很了。哎,等我亲眼见到,云际峰外早已是修罗道场,人间地狱。一夜之间四五十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仅我大师哥和他门下几个弟子重伤未死,侥幸保命。”
慕容泽惊道:“遮莫是饶州的幽冥教事先得知讯息,所以大举来犯?”
楚天行摇头道:“据我大师兄说,当时对头不过是三个黑衣人。”他没有理会慕容泽脸上极度骇异的表情,续道,“这三人出手狠辣无比,招招致命,猝不及防之间已杀十数人。当时已是深夜,这三人又先用掌风扑灭灯烛,黑暗之中,自己人与自己人相互斫杀的惨事也发生不少。像我大师哥,还有神剑门泰山派蓬莱派几位高手,本来在黑暗中也可听音辨位,但这三人身法实在过于古怪,他们的许多招数,居然也着落到自己人身上。劫数啊……”
慕容泽此刻已矫舌难下,半晌方道:“那么这三个黑衣人,后来又怎样?”
“走了。”楚天行叹气道,“既已斩尽杀绝,便即悄然而去。黑暗中,四五十人到底有没有死绝,他们自然也不会去确认。”
慕容泽面色灰败,寒声道:“也就是说,以三人之力杀绝四五十人,内中包括几位一流高手,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楚天行点头。
二人一时无语,但见烛火的微光在脸上跳动,平添一份诡异。
慕容泽突然道:“当今武林之中,哪有这样的神人?”
楚天行道:“我们大家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想不出当今世上有哪三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先锋部队是为剿灭邪教妖孽而聚集于云际峰的,如今遭此毒手,大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幽冥教。可是偏偏这时派出去打探敌情的弟子回来说,饶州并无幽冥教的踪迹。家师不放心,又把二师哥和我派去饶州查看,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样一来,云际峰血债的债主固然没有找到,连幽冥教到底有没有死灰复燃,也成了一桩无头案。”
慕容泽眉头紧锁,用力一击桌面,恨恨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楚天行道:“如今慕容兄东来此地,又见血屠邪功重现,倘若……倘若这猜测属实,那么似乎十五年前饶州敌情未必是假,而在云际峰死难的江湖同道……”他没有说下去,声音中满是悲愤之意。
慕容泽道:“贵派谷掌门曾与邪教交手,想必他应该见过血屠功杀人。不如改天愚兄上一趟天都峰,将这件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或许谷掌门可知愚兄所见是否确为妖孽邪功。”
楚天行点头道:“如此甚好。倘若幽冥邪教确有余脉留存,我轩辕剑派少不得要问它讨个公道。云际峰外四十多条人命,不敢或忘!”
慕容泽冷冷地道:“何止四十多条,那些死者的父母、眷属、儿女,少不了要痛苦一生。”
楚天行眼中波光一闪,忽道:“慕容兄,不瞒你说,你适才见到的那位,我的师侄岳小西,他的父亲很可能就是死在云际峰一役当中。”
慕容泽道:“当真?”
楚天行道:“这件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云际峰一役当中我大师哥身受重伤,莲花堂也受创甚巨。为应付紧急情况,家师就让二师哥提前出关开堂,在云门峰建起云门堂。结果云门堂建起不几日,就有个女子抱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去找二师哥,哭着求他把那个孩子收做徒弟。
“我们轩辕剑派收徒向来十分审慎,只有练武资质较佳的才肯收进来。当时那个孩子也不过满月大,谁知道他适合不适合练武?我二师哥自然说什么也不收的了。那个女子就哭哭啼啼地骂:‘我丈夫是死在你们轩辕剑派,你们凭什么不收我的儿子?’
“这一来我二师哥便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就说她丈夫是死在云际峰外。当时云际峰发生剧战的事还没有流传到江湖上,她既然知道有这回事,那多半确实是真的了。我二师哥为人仗义,心想既然她丈夫的死和我们轩辕剑派也有些牵连,那么将她的孩子抚养大,代其父传授他一身本领,也是理所应当。于是当下便应承了。不过二师哥问那女子她的丈夫是谁,那女子却说什么也不肯说出来,只说了这孩子名叫岳小西。我二师哥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不便过于逼问。只觉得既然已经知道孩子的姓氏,那么她丈夫是谁也未必很难找出来;就算不能确知,总也是**不离十了。
“那女子离开之后,我二师哥便去查死难者的姓名。姓岳的人包括神剑门掌门岳惊鸣在内拢共四人,但竟然一个也没有婚配。我二师哥心中纳罕,就派弟子去追那个女子,想把她找回来问个明白。结果那弟子很快就回来了,却抱回来了那女子的尸体。原来她一出云门堂就找了棵古松,上吊自杀了。
“女子一死,孩子的身份就无从查问。但那个时候,要再查问那孩子的身份已属多余,因为这女子既死,这孩子便成了孤儿,倘若不放在云门堂抚养,又能扔到哪里去?我二师哥后来想,这女子既然矢志托孤,继而殉情自杀,那么她所说的话就未必有假,虽说不知她丈夫是哪一个姓岳的,甚至也未必姓岳,但大概确实是死在云际峰那场激战里的。”
他一席话娓娓道来,慕容泽只听得惊心动魄,连连摇头叹息:“原来这孩子的身世这般凄苦。”
楚天行道:“是。我二师哥极喜欢他,一方面固然因这孩子确实聪明勤奋,品格又好,另一方面,也是二师哥觉得他身世太过可怜,多少想为他父母做点什么。”
慕容泽听罢又是微微叹气。楚天行又道:“这些陈年旧事,我师哥还没有跟小西讲过,怕他自怜自艾。慕容兄听了也只管当耳旁风吧。他们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路,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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